《虔信》桑殊

1、第 1 章

　　神庇佑世人，所以人人都爱他。

　　小信徒是神最忠诚的信徒。

　　他爱神，他乐意为神献上自己的一切。

　　他的身体、他的性命、他的灵魂，只要他有，只要神需要。

　　神知道小信徒。

　　小信徒有一头长长的金色头发，耀眼得如同太阳落下的光辉。他一双湛蓝的眼睛干净又剔透，比广阔的天空更加澄澈。他的嘴唇如玫瑰花苞一般色泽瑰丽而娇嫩，他的皮肤如牛奶般白皙而诱人。

　　他的眼睛水润，常含着一汪甜蜜的泪水。

　　因为他是这样的爱着他的父神。

　　因为他是这样的爱着世人的父神。

　　小信徒有着最虔诚的信仰，也有着最纯净的灵魂。

　　神深深地凝视着小信徒，在小信徒的灵魂深处，他看见了金色。

　　那是神格，弱小的、尚未成熟的神格。

　　小信徒是一个诞生在人间的、尚且年幼的新神。

　　*

　　小信徒每天都会祷告。

　　自从他的叔叔害死了他的父王后，他就从王宫中被赶了出来，搬进了神殿旁的小屋。

　　不过这样也好，小信徒想，这样就更方便他见到他的父神了。

　　神喜爱纯净的生灵，于是信徒为他采来百合花。

　　他拿着剪刀穿梭在花丛中，挑选姿态最为妍丽的花，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带着露珠的芬芳剪下放入篮里。

　　百合花开得矜持，就算是盛开也是含蓄而优雅的。淡青色的脉络在洁白的花瓣上蜿蜒，深绿的茎将它衬托得端庄。花心处探出长长的花蕊，吐出幽幽的暗香。

　　神走过的地方长出了一丛又一丛的百合花，人们说，那是神落在人间的伟大的爱。

　　于是人们种下百合，用于感谢他。

　　神庇佑世人，所以人人都爱他。

　　小信徒跪在神像前，捧上那一篮百合，双唇中吐出甜蜜的爱语：

　　“我敬爱的父神啊，您是我的勇气和力量。”

　　“我愿与烈火拥抱，我愿与寒冰舞蹈。”

　　“我愿献上我的一切，只要您需要。”

　　“我圣洁的父神啊，我该如何赞美您的美好。”

　　“您的荣光掩盖了日月星辰，”

　　“您以宽和给我们赐下丰富的恩膏。”

　　“我仁慈的父神啊，我该如何继续我的祷告。”

　　“我对您的爱该如何用语言描述，”

　　“您卑微的信徒只能在这儿苍白地向您倾诉。”

　　“我亲爱的父神，我的主，”

　　“求您看我，求您听我，求您怜悯我。”

　　“即便只能得到您的余光，”

　　“我也愿带着对您的爱，在幸福中化为灰烬。”

　　九天的神宫之上，神端着一杯琼浆，正细细聆听着小信徒的祷告。

　　小信徒并不知道，他是世界意识孕育的，神命定的爱人。

　　神偏爱他。

　　小信徒做完了祷告，但他并没有走，他想在神殿中与父神多待一会儿。

　　神看着小信徒眼中的仰慕，他的喉结滚了滚。

　　于是小信徒听见有谁在呼唤他：“过来我的孩子，到我的身边来。”

　　小信徒抬起头，惊喜地瞪大了双眼：“是您吗父神？是您在呼唤我吗？”他膝行几步上前，上半身伏在神像的膝头，柔软的脸颊贴在神像上，两颗浑圆的泪珠从他的眼眶中落下。

　　眼泪落到了石像上，却像是没入了柔软的布料。膝盖上的水液很快就被神偏高的体温蒸干，神却觉得那一块分外滚烫。

　　……离他的小信徒成年只剩下半年了，他体内的神格终于几近成熟。神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接近小信徒，而不必担心那弱小幼嫩的神格碎裂。

　　神碧色的眼眸幽深，下一刻，他消失在了神宫中。

　　*

　　小信徒原本正伏在神的膝头向神倾诉他的欢欣，他的眼中满是仰慕，话语间偶尔落下两颗甜蜜的泪珠。

　　身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样柔软的触感显然不会是冰冷坚硬的石像，小信徒错愕地抬起头，却见银发的神正垂眸看他。

　　银色的长发如瀑般垂下，铺满了宽大的神座，如丝绸般顺滑。神明的面容俊美，表情却是淡淡的，自有一份威严含在眉眼之间。他的一双眼碧色通透，如上好的翡翠般润泽，又如一汪碧潭般深邃，眼底是他作为父神对众生所存的一分悲悯与仁慈。

　　神披着黑色的披风，华丽而神秘的银色暗纹铺满他垂落地板的披风，脖颈处用一颗镶边祖母绿宝石扣住。繁复的黑色长袍在衣襟处用银线勾出了复杂的花纹，衣摆处镶着大大小小的细碎的绿色宝石。翡翠纽扣一直扣到顶端，立领遮住了神明的脖颈。披风上若隐若现的银色暗纹明暗间发生变换——那是镌刻在神袍上的神谕。

　　一缕银发垂落胸前，神面容冷淡，黑袍长襟，似冰雪不容侵犯。

　　小信徒僵在神的怀里：“父、父神？”

　　神将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很认真地答了一句：“嗯。”

　　*

　　小信徒在神的怀里睡着了。

　　神带着小信徒去了一个开满了花的小岛，小信徒玩得很开心。巨大的喜悦与兴奋攥住了他的心，让他无暇关注自己的身体是否已经疲累。等回程路上他放松下来，疲惫感便渐渐爬上他的心头。

　　他原本打算强撑着困意，父神就在身边，他不能失礼。

　　但神却用手轻轻盖住了他的眼睑：“困就睡吧。”

　　小信徒的睡颜恬静又乖巧。熟睡中，他的脸上晕开一抹浅淡的粉，更有笑意微微，仿佛做了什么美梦。

　　神带着他熟睡的小信徒回到了神殿旁的小屋。

　　他并未将小信徒放下，而是抱着他坐在了床沿。他注视着小信徒的脸，抬手在他的额头勾勒出一个繁复的符文。

　　银色的符文闪烁着消失不见，面容冷淡的神却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他感受到了。

　　自灵魂深处传来了悸动，千丝万缕的线将他和小信徒的灵魂紧紧相连。在法则的见证下，他们谁也不能背弃这个契约。

　　他们将永远被彼此相牵，直到世界开始坍塌毁灭。

　　好心情的神用神力缓缓消除了小信徒身体的酸痛，又为他掖好被角，在他的床头留下一支洁白的盛开的百合。

　　世人将百合献给神，是为了歌颂神伟大的爱。

　　但这支百合不同。

　　神想对小信徒说的，是百合的另一个含义。

　　你将被世人宠爱。

　　你将被我宠爱。

　　*

　　很快就要到小信徒的成人礼了。

　　这半年间，只要小信徒前去祷告，神就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神实在是太过温柔，以至于小信徒生出了极为不敬的心思。他羞赧而惶恐，生怕神知晓自己生出了这样龌龊的心思。

　　神早已决定将告白放在成人礼中的加冕仪式上。当小信徒向他祈福时，他将为自己的小信徒献上最为盛大的告白。

　　可小信徒是这样的自责而恐慌，神无奈又心疼，只能私下与小信徒见面时委婉地表达一些自己的意愿。

　　但小信徒似乎并未理解，仍旧是惴惴不安的。

　　——谁敢这样去想呢，创世的神爱上了他微不足道的信徒。

　　神只能安慰自己，还好小信徒只是成人礼半个月前才明白了自己的心。如果早上几个月，那他可能就心疼得等不及到成人礼，就会向自己的小信徒告白了。

　　在成人礼开始前的两天，小信徒就没有去向神做祷告了。

　　神并没有在意这短短的两天。成人礼前总是很忙的，小信徒有他自己需要为之准备的东西。况且他也正为那场告白而忙碌着，短暂的分离只是为了他们更好的相遇。

　　但就在成人礼的前一天深夜，神听见了小信徒对自己的呼唤。

　　月光下，百合在花圃中轻轻摇曳，清淡的香揉入流银般的月色中。

　　小信徒看着那些百合，脸上尽是哀伤，他抽抽噎噎的，只敢在夜色中将心事吐露：“父神、父神，我该如何是好……”

　　“邻国新任的国王要用一座城换我做他的妃子，王叔已经同意了，成人礼后我就将住进邻国的城堡了。”

　　“我想过要跑，可他们替我签下了主仆契约，我跑不出去，我真的跑不出去。”

　　“父神、父神，我不愿，我不愿，我只想侍奉您……”

　　神喜欢纯净的生灵，神侍的一生都没有结婚的权利。

　　成串的泪珠挂在小信徒长翘的睫毛上，他眨眨眼，这些晶莹就摔碎在了柔软的白色花瓣上。

　　那泪珠并不如往日般的甜蜜，而是苦的，比海水还要咸涩。

　　小信徒内心的绝望几乎要喷薄而出，他的王叔与那位国王签订了契约，在法则的见证下签订了契约，而且是极不平等的主仆契约。这意味着他无论逃去何处都将由那位国王管制，只要他一招手就会被法则带回他的身边。

　　甚至他无法舍弃自己的生命，终其一生都只能在那位国王身边摇尾乞怜。

　　摇曳的百合为他合拢了自己的花苞，小信徒止不住地流泪，心碎的眼泪洇湿了那一小片土地。

　　他哭得是那样的伤心而绝望。

　　因为他是这样的爱着世人的父神。

　　因为他是这样的爱着他的父神。

　　神踏月而来，出现在小信徒的面前。

　　他伸手抹去小信徒眼角的泪，修长的手指按压着小信徒的下唇，阻止他继续咬着自己已经被上牙蹂躏出艳色的下唇。

　　“别哭，别哭，”神的面色仍是淡淡的，他将小信徒按进自己温暖的怀里，“你不会有事的。”

　　小信徒贪恋地窝在神的怀里，仍旧小声抽噎着，只是小幅点了点头。

　　神将下巴轻轻抵在小信徒柔软的发顶，那双碧色的眼眸中闪过密密麻麻的银色符文。

　　——那是法则。

　　没有人知道，神是主掌规则的神明，因为他创造了规则，所以才有了这个世界。同时规则也将约束他自己，他自己同样无法违背自己制定的规则。他与规则早已融为一体，如果规则消失，他也将迎来毁灭。

　　掌握规则的神明其实并不擅长庇佑和赐福，他最擅长的是——惩戒。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是高考前的最后一篇文了大概（。。）
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