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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鶴沖天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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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鳥清醒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先狠狠啄傷救命恩人,這的確讓小蘿蔔頭們傻眼無言兼大開眼界,就連宗主也在得知此事後表露出顯然的訝異,不過小鳥的暴力行為並沒有換來驅逐與冷淡的對待,好奇天性作祟下令孩子們更對她充滿興致,即便只得到不理不睬的待遇。
死氣沉沉的雛鳥對外界漠然無感並非是他們認為首先要改善的情況,某日早上練完基本掌法後眾人興沖沖的結伴探病,看到總是躺著不動的病號努力拍打翅膀,映入一雙雙滿是期待的眼瞳中的卻是小鳥向上飛了大約半尺高後直直落地的場景,七手八腳的將她安置好,又默契十足的衝去問師父該如何是好。
「她的傷勢已經復原了□□成,應該是心理障礙使她無法飛行吧。」聽完徒弟們匆忙的匯報,宗主從公文裡抬起頭回答。
焦躁的九方墀搶先問道:「那該怎麼辦才好?」
「這全得要看她自己,外人能做的有限;若是她一生都走不出陰影,可能從此無法遨遊天際了吧。」
面面相覷,不會飛的鳥……那是什麼鳥啊?無數個大大問號充滿天真的小腦袋瓜,讓他們停止對師父的追問。
見徒弟們捧頭苦思的表情令宗主打從心底感到有趣,主動釋疑:「你們難道忘記了有很多飛禽類動物也是不會飛的嗎?像是雞、鴕鳥,也許她以後也會變成這個樣子。」
一群人不約而同的想到在山林中奔跑的野雞笨拙揮舞短小雙翅拼命跳躍但還是撲倒在泥沙裡的畫面,縱然他們對生物一率平等看待從不歧視,仍深深以為這種預言實現的話未免太過遺憾,好好的一隻雪白輕盈小鳥最後竟成了笨重的大母雞,太暴殄天物了!
於是十雙腳蹦蹦跳跳的跑離書房,看著他們滿是活力的背影,宗主不禁好奇起徒弟們究竟會用什麼方法鼓勵冷淡又不領情的小鳥兒?
「如果妳真的不會飛的話,我倒是很希望妳變成企鵝,既罕見又可愛。」
聽談無慾這麼說,銀翎著急的抗議:「為什麼?我現在這樣不好嗎?」
「我是說『如果』嘛,反正也沒有成真啊。」看著小姑娘嘟嘴離開自己的懷抱坐上蒼的大腿,談無慾克制著大笑的衝動。
「你們是用什麼辦法讓她又會飛翔的?」
喝了一口冰涼微甜的菊花茶,悠悠道:「試過的法子不少,翠師弟與雲染師妹天天對她說鼓勵打氣的話,三位師弟去森林裡抓了數十隻小鳥然後特地在她面前放生,塵音和赭衫翻書找治癒心病的方法,大家想到什麼就立馬行動,也不管會不會急病亂投醫。」
「為何要特地在受傷的小鳥面前放生健康的鳥兒?這種像是突顯病號缺陷的做法只會造成更大的打擊吧。」
揚起抹趣味的笑:「他們說或許她看多了別的鳥逍遙翱翔的樣子會懷念起過往無拘無束的健康身體,也就能飛得起來了。」
輕輕笑出,談無慾深感銀翎天真無邪性格的形成委實是玄宗的環境造就而成的,無論是誰與這群人作伴成長都會擁有單純的性子,想要培養出九拐十八彎的思考模式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妳的個性就是玄宗活脫脫的標準產物呢。」對著她燦爛一笑,雖然銀翎回應的是滿臉疑惑,談無慾的好心情依舊持續。
試過了腦海中出現的各種方法卻不見任何成效,半年後他們的臉蛋只剩兩個表情:沮喪與擔憂。
宗主對此也沒有多加開解,只淡淡說了句「靜觀其變」,可惜缺乏耐性的小孩是聽不進去這種類似冷眼旁觀的安慰之語的,因此他們一邊偷偷在心中腹誹著師父,一邊集思廣益想找出有效的方式。
午後的夏陽不減毒辣,照在身上只覺炎熱難受,銀翎懶懶的翻轉身子,朝有陰影的方向緩緩滾去。
紫荊衣走進房中提起放置白鳥的竹籃向外走,雖然他看起來心情不差,但銀翎依舊有些害怕,她尚未瞭解人類的語言,但記得此人曾經帶給她極大的不安。
某一次眾人心灰意冷的時候紫荊衣突然拎起籃子冷笑:「我看她每天吃飽睡睡飽吃的日子過得蠻悠哉的,沒准故意裝出厭世的態度來欺騙我們的同情心,好讓我們甘心養她一輩子,現在就試試看她是不是真的不會飛了。會,就是我們愚蠢得被一隻鳥給玩在手上;不會,反正她也生無可戀,那就讓她去了吧!」
語畢高高舉起籃子使力往地上擲去,虧得宗主恰好進房及時讓竹籃浮在半空中,否則好不容易逃過牛頭馬面拘魂的雛鳥又要走一遭陰泉地府。紫荊衣此番任意妄為自然又受到一頓教訓,而銀翎也從此對這一身水藍的人便有些畏懼。
好奇怪啊,同樣是耀眼的藍色,高不可攀的天空能令自己安心,為什麼近在咫尺的人反而令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遠離?人類果然是種難以理解的生物。
胡思亂想間已被帶到陌生的地方,受傷後一直住在診療室的銀翎並不曉得這是紫荊衣的房間,她被一隻又一隻高高掛起的七彩斑斕鳥兒吸引住全副心神,驚愕的盯著栩栩如生的紙鶴隨風翻飛舞動。
天花板掛滿了用絲線懸繫住的各色紙鶴,即便沒有近處觀察也瞧得出手工的精巧卓絕,充滿金光的房裡,因陣陣涼風撥弄而搖動翅膀的紙鶴們宛若一面巨大彩色簾子籠罩了自己,從未讀過任何詩詞的銀翎被此景震動得倏地生出「玉閣珠簾」之讚歎。
滿懷成就感的欣賞她冰冷以外的情緒,得意洋洋的問:「如何?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不明白紫荊衣的意思,掃視完房中的紙鶴後閉上眼,頭埋進雪白色的絲布中。
不給面子的反應使紫荊衣怒火中燒,他用力把籃子放在桌上掉轉過身,像是極力隱忍著即將爆發的脾性。
察覺不對勁的銀翎怯怯抬頭盯著僵硬的水色背影,恐懼沒有迅速蔓延,她也不懂為什麼如此篤定,只是基於直覺讓她相信這回一身藍的人惱的並非自己,而是另有其人。那,會是誰呢?
金鎏影一踏入門檻就對上緊繃著的臉:「你怎麼又惱了?」
「我生來就暴躁易怒,不可以嗎?」
把小籃子擋在身後,猶豫半晌後喏喏道:「你別把氣出在她身上,也不要和自己生氣了,其實……其實我之前來你房中的時候就發現了裝紙鶴的罐子,好奇打開來看但不小心弄破了一隻,我就偷偷褶一隻放進去了。」
楞住,接著是熊熊烈火噴發,揪住明黃衣領咬牙切齒怒喊:「金、鎏、影!」
憤怒的拳頭毫不留情的往滿臉歉疚的人打去,金鎏影悶哼一聲硬生生承受了蓄足力道的攻擊,牙關咬緊不讓痛呼有機會溜出唇瓣,聚攏成直線的眉毛是平靜面容上唯一可以找出表示痛楚的地方。
紫荊衣並不意外這根木頭會乖乖挨揍,意外的是自己竟然因為眉鋒的緊鎖而不願多加追究,輕易就想原諒金鎏影破壞對自己苦心的破壞。怎麼會這樣呢?他向來就非易與之輩,為何今天心腸卻善良的幾近軟弱?
胸口跳動之處抽疼不已,四目凝望,同樣迷惘著在心湖上翻湧著的陌生情緒是什麼?似喜似悲,該如何自處才好?
「怎麼了?金師弟出事了嗎?」
聽到紫荊衣大吼的蒼匆匆闖進尷尬的兩人之中,看了看左邊這個又看了看右邊那個,從他們的神情裡實在令蒼判斷不出現在是什麼狀況,只好靜默無言,等待有人開口解釋。
站了好一陣子卻依舊是鴉雀無聲,別說開口,連動都沒有動一下,維持原姿勢盯著對方瞧。
無奈的嘆了口氣,眼見金烏將要墜落,想著這事暫且就先按下的蒼說:「時間不早了,也該去用晚膳了。」
朝幼雛走去,不料紫荊衣從後使勁扯住了紫色的衣服,語氣嚴肅:「我不准你帶她離開。」
轉身欲拉回自己的衣衫卻碰上頑強的力道,有意相讓的蒼在幾次的徒勞無功後也轉換了本來和善的態度:「你總得給我個理由吧?怎麼可以無緣無故的就要人聽你的命令去做事?」
憂慮你推我擋的兩個人會不小心將戰事波及到鳥兒身上,因此金鎏影雖然一心想幫紫荊衣但沒有行動,只站在桌緣邊觀看;如今聽蒼此話已生些微惱意,金鎏影決意不再袖手旁觀。
施力壓住蒼的手,和緩的語氣中隱藏著不容異議的堅持:「就先照荊衣的話去做吧,相信他會有分寸的。」
你來我往的人耐性已被磨光,全忘了現場還有個渾身顫抖的第四者離他們極近,越趨激烈的打鬧讓他們不時撞上檀木圓桌,小竹籃的位置也由中央漸漸向外緣挪移;突然,不知是誰步伐沒有踩穩重心失衡,連帶讓纏打不休的另外兩具軀體在驚呼聲中急速傾斜,伴隨著三人落地的還有被「啪」一聲撕成兩截的紫色衣襬。
籃子左搖右晃了片刻終究沒有從桌緣滑出掉落於石磚,銀翎緩緩從籃中探出頭看著停下扭打的他們,恐懼從水汪汪的眸子流瀉,各有所思的三個人互望一眼快速沉澱憤怒的思緒,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羞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