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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乔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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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的小别墅,闹中取静,不是普通人住得起的。看上去不够富丽堂皇,但却幽静宜人,不显山不露水,只显出主人的不简单。
住这里的不是有钱,就是有权,或者两者都有。很难把周瑾和这里联系起来,她更像是住筒子楼,或者小胡同的人。
一听到是来找周瑾,大门口的保安就露出奇怪的表情,但他什么也没说,没有打电话通知业主,也没有给访客带路,只是指了一下大概的位置。
不过,这次的访客心里有别的事情,倒也没在意保安的不尽职。
乔娣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但她还是被吓了一跳,和第一次来时一样。也许还要更惊讶一点,因为别墅的主人和这地方实在不搭。
周瑾开门后并没有说话,还把大半个身体躲在门背后,她死死盯着乔娣,眼神中混杂着疑惑和排斥。
“小周,不记得了?我是乔医生呀。”乔娣笑着迎了上去,她记得的,她看过的,也知道该怎么对应。
周瑾这个女人的心理分析报告她都背下来了,就像她背下了很多其他的东西一样。比她高考时背得更多更杂更努力,因为她这次不能失败。
“为什么?”周瑾脸上的排斥消失了,只剩下疑惑。
乔娣知道自己第一步走对了,也对接下来的事情更有信心了。她就知道,自己能做到的,她不比谁差。
“老刘让我来看看你。不过就算没有老刘,我也要来的。我是你的心理医生,却因为家事耽搁了本职工作,和你交流不多。现在我搞定了家事,你也辞职了,我们正好都有时间了,那不妨好好聊聊。”
乔娣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周瑾的表情,有些奇怪,为什么疑惑消失后出现的是悲悯呢?但这份疑惑在周瑾侧身让她进门后就消失了。
管她呢!看心理医生的不就是深井冰吗!深井冰奇怪不是很正常。住那么好的房子,穿那么cheap的衣服,太浪费了。
乔娣心里酸极了,只是面上不显。可等她进了里面,看到客厅里雕花的红木沙发,沙发上配套的小方桌,桌上包了浆的紫砂壶,茶壶边喝了一半的可乐,那份羡慕嫉妒恨就憋不住了,恶意迅速溢了出来。
为什么好东西总在这种人手上,真是浪费!可惜有些事不能重复,不然—
周瑾没有招呼她坐下,也没有给她倒茶,甚至连可乐都是自己在喝,没有分她一口的意思。虽然就算真的分了,乔娣也看不上,但什么都没有还是让她心生怨怼。
鞋柜里摆放着同一尺码的鞋子,再联系起那份心理分析报告,不难判断出周瑾是独居。
结合那份报告,有钱、心理有问题、社会关系又薄弱的女人,也许—
乔娣心里盘算了一番,这又是一个好机会,她得紧紧抓住,就像她抓住上一个一样。手指下意识地卷曲起来,扼住命运的咽喉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但也不能太着急,时机未到,准备不足,要一步步来,就像上一次一样,乔娣按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指。可她按不住自己的心,已经开始幻想搬进别墅后的生活了。
整套的红木家具太显老气,换了!墙上的美人图或许值钱,卖了!周瑾刚刚点燃的檀香倒是可以留着,味道不错。
“我已经辞职了,你应该去找别人,而不是来找我。”周瑾把三支香插进了喝完的可乐罐。
“不管你有没有辞职,你都是我的病人,我有义务治好你。而且对心理医生来说,病人也是朋友,有空闲就来找朋友玩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乔娣依旧照本宣科。
不知道是不是坐的位置不对,香燃烧出的烟雾一直朝她脸上飘。虽然这香料闻上去相当高雅,没什么呛人的异味,但还是有些受不了。
“这样啊。”周瑾低垂下眼睛,沉默了许久,久到乔娣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可她却又开了口,“合情合理,但不是最好的选择。”
乔娣心里一阵冷笑,是啊,和深井冰做朋友当然不是好选择,根本就是愚蠢的选择,她也不想当什么心理医生,可惜现在没办法,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转职。
“怎么,你还没有把我当成朋友?医生我可要生气了。”乔娣用着开玩笑的语气,报告上写了这可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放心,医生是不会生病人的气的。我治疗你的过程,就是你和我交朋友的过程,就算我们现在不是朋友,以后也会是的。”
“不是这样的!”周瑾突然激动了起来,突然提高了嗓门,又一个奇怪的大停顿,接着莫名其妙地流泪,最后又变得一脸冷漠,“……是啊,你说的对。”
报告不是说这女人只有交流障碍吗?现在怎么和疯子一样?乔娣心里发毛,就怕周瑾疯起来砍人。好不容易才过上梦想中的好日子,她可不能稀里糊涂就死了。
就不该管这事儿,乔娣先是腹诽起了周瑾,疯子就去疯人院,白瞎了那么好的房子!然后又是埋怨刘德,真是老奸巨猾,危险活儿就推给别人!最后就是暗恨乔娣,做什么工作不好,非做心理医生,怕也是有病。
“小周啊,我看你状态不好,我就不打扰了。”乔娣心惊肉跳地告了别。
幸运的是,周瑾这个疯女人只说了一声“好”,并没有拦着不让走,乔娣很顺利就离开了。走得太过匆忙,她没有注意周瑾不忍的眼神,也没有注意到可乐罐里的三支香在她踏出门口时齐齐断了。
娣,放在女孩子的名字里,通常会被认为是想再生个男孩,是重男轻女的象征,结果这个词本意倒是没多少人知道了。
姊娣,姐妹。
“好久不见了,小周,还有对不起。”
“为什么?”
“明知道对你有害无益,可我还想找你帮忙。”
“我已经辞职了,你应该去做别人,而不是来找我。”
“找诸葛明吗?她只会除掉我吧。我是鬼,我姐姐是人,死人带来的利益没有活人高,她是不会帮我的。”
“这样啊。”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合情合理,对吧?”
“合情合理,但不是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你是说帮我报警?没用的。我们是同卵双胞胎,DNA都一样,查不出来的。”
“不是这样的!”
“而且现在什么都没了,怎么查?我的父母其实早就发现了,可他们舍不得再失去一个女儿,居然选择保持沉默,甚至还……既然没人替我讨个公道,我就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是啊,你说的对。”
“我只想告诉你所有的事情,我不想死得无声无息,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给谁听。谢谢你为我悲伤流泪,但请不要阻止我。我很清楚复仇的要付出代价,也甘愿付出她,而且绝不后悔。”
“好。”
一个能见鬼的女人,你怎么能确定她是在和你说话,而不是在和你背后的什么说?自称乔娣的女人,她也不知道自己背后附着相同容貌的鬼魂。
乔娣,实际上是乔姊,她从周瑾家离开就觉得浑身恶寒。一定被深井冰女人吓到了,她随手划了个十字来安慰自己,也许是心理作用,划完后真的感觉好多了。
疯子让人害怕,可疯子的钱让人心痒,痒到连害怕都忘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对吧?
肯定比第一次容易下手,毕竟对着自己的脸下杀手真的很难。难点主要在怎么开头,中间不过是用力掐几分钟,很快就结束了,还有人帮忙处理后续,事后连噩梦都没有做呢。
唯一担心的就是处理尸体,这次就没人帮手了,倒是有点麻烦。还好乔娣是那女人的心理医生,报告稍微改改,说她有自杀倾向不就变简单了吗?再找机会骗她写下遗嘱。哈哈,老天都在帮我!
乔姊越想越美,她好像已经成功了,住上小别墅,生活美滋滋。
乔娣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她学过心理学,看表情就能猜出乔姊在想什么。
活着的她白学了,死后的她后悔学了。
因为是同一天出生的姐妹,因为是难得回国的亲人,满是信任没有怀疑,所以完全没有防备,所以轻易被杀死了。
比起憎恨,先生出的反而是不解。为什么杀我?乔娣临死前还不明白,死后却看的清清楚楚,不过是嫉妒。明明都写在脸上了,她生前怎么就看不见呢?
死后的乔娣一开始想的并不是复仇,而是担忧父母的未来。我被姐姐杀了,姐姐被抓住肯定死刑,同时失去两个女儿,爸爸妈妈一定伤心死了,他们那么大年纪了,可怎么活呀?也许姐姐不被抓到更好?起码……可我……
在她还犹豫不定的时候,双亲已经做出了选择。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第二个,就当不知道吧。虽然阿娣很可怜,但她已经死了,总要为活着的人打算啊。
不要让别人知道阿姊回来了,就当她还在国外,而且永远不回来了。国内的是阿娣,一直都是阿娣,永远都是阿娣。
从父母脸上读到了这些,乔娣虽然难过,但也能理解。可她无法理解双亲帮乔姊毁尸灭迹,也不愿读懂他们那时的表情。
他们卖掉了乔娣的身体,也卖掉了乔姊护照。乔娣成了黑市流通的货物,零零散散地分到世界各地,乔姊成了活着的乔娣,快快乐乐地陪在父母身边。
他们看着不幸死去的女儿,眼神中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不舍,只有慌乱还有焦急竟然有厌恶,就像看着碍事等待处理的物件。
我只是死了啊!乔娣的恨意冒出了芽尖,和普通芽颜色相反的黑色尖尖。
死了的已成过去,活着的才有未来,但现在起码为我流点眼泪吧!作为凶手的乔姊不会流泪,成为帮凶的双亲不敢流泪,被瞒过去的人们没理由流泪。
我可是死了啊!乔娣的恨意迅速长出了枝叶,速度快得就像利兰地树。
乔姊毫无愧疚地活着,双亲也开始释怀,其他人无知无觉,或许有人怀疑过,但终究事不关己。
我死了啊!乔娣的恨意一点点开出了花,和她死去时留下的血泊一样红一样大。
乔娣死了,乔姊活着。以乔娣的名义活着的乔姊,抢走了乔娣一切的乔姊,为什么不连死亡也一起抢走呢?要是乔姊不来抢,乔娣就去送给她。
你也要死!乔娣的恨意终于结出了果实。苦涩又甜美的果实,前味是痛苦,余味是茫然,只有收口前有些许爽快。基本上就是有害无益的果实,可选择吃它的还是只多不少。
“就这样让她走了?”别墅的前主人很好奇,这是周瑾第一次放任鬼杀人。
“嗯。”周瑾点点头,这次她阻止不了。
交谈时,她们互相触碰了。和其他鬼不一样,乔娣不只是单方面的宣泄,还完全敞开了自己,于是她和周瑾的共鸣被放到了最大。
那个时刻,周瑾就是乔娣,乔娣就是周瑾,她们互相理解互为一体。周瑾体会了乔娣的恨意,亦渴望报复,乔娣理解了周瑾的劝解,仍无法原谅,于是她们做出了最终决定。
杀人偿命,这是天理。
乔娣不会停手,周瑾也不会阻止。当然之后要付出的代价,她们完全清楚,也不会吝啬。
“同样是报杀身之仇,为什么就拦着我?”前主人有些不快,没能亲手杀了那个害了自己的男人。
“因为你老公被抓了,被判了,还被枪毙了?”周瑾小声回答,她可不敢得罪房东。
“嘁。”房东嘴上不屑,心理却还是感激的。
如果那时周瑾没有拦下她,她现在就不是她自己了。人杀人要付出代价,鬼也是一样,而且更多。
鬼有足够多的时间,可以慢慢等待仇人。到时候是因为时过境迁而选择原谅,还是始终无法忘怀继续报复,都由它们自己选择。人寿命有限,不过百年,除了漫长的等待,不需要多余的代价。
但如果鬼要主动杀死还活着的人,那要付出的就不只是一点点时间了,而是更重要的东西。一旦杀人,灵魂就会混入杂质。杂质的肮脏程度取决于杀人的理由,多少则取决于杀人的数量。
有仇报仇也好,滥杀无辜也好,只要杀了一个人,灵魂就有了杂质,杂质会让鬼慢慢丧失自我。
生前死后的记忆都渐渐模糊,直到完全消失。爱、恨,所有的感情都团成浆糊,勉强维持住因为掺入杂质而变得不稳定的灵魂。灵魂慢慢开始出现裂痕,裂痕交织出碎纹,每块碎片都摇摇欲坠,一点点脱离消失。
为了固定住灵魂,它们试图理顺感情,为了不丧失自我,它们渴望找回记忆。最坏的情况下,它们甚至选择杀戮,用他人的灵魂填补自己的。
前面两个虽无法改善,但可以避免恶化。而后者完全是扬汤止沸,看似解决了问题,实际只是推后了,还越积越严重。
鬼都是知道这些的,但总有无法原谅的事情,让它们不管不顾。周瑾本来不知道,但和鬼接触多了,它们无意中传递过来的,让她隐约知道了一些。
虽然杀人如麻的恶鬼无法长存,但总会祸害人间。人会受到伤害,鬼也无法回头,被杀死的人变成鬼,还能投胎,灵魂粉碎的鬼直接消失,不入轮回。没有赢家,不是输得一塌糊涂,就是输到一无所有。
为了避免最坏的结果,要尽可能阻止鬼杀人,周瑾是这么认为的,也是这么做的。可以说她理想主义,可以说她太过圣母,但她没有做错什么。
乔娣的手只差一点就要碰到乔姊的后脖颈,只差一点就能让那个女人尝尝同样的痛苦,只差一点就能报仇雪恨。可她却被拦住了,被一个没见过的男人拦住了。
“杀人不需要亲自动手。”孙符温和地笑着,就像在可惜乔娣走上了歪路,但他的眼睛里却满是嘲弄,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讥笑着对方的无能。
乔娣当然知道,长时间的恐吓、精神上的施压、心理上的折磨,不是不可以间接杀人。但这些对乔姊没用,一个眼都不眨就杀了孪生姐妹、取而代之后毫无悔意、快快活活过了几个月连噩梦都没有的女人,是没有心的。
双亲倒是有,只是不够,对仅剩的孩子的保护欲遮住了为死去女儿讨公道的心。乔娣可以理解,但不会原谅,只希望日后不见。
“你可真笨,学识高的人死后不该是个聪明鬼吗?”孙符遗憾地摇摇头,似乎很失望乔娣的蠢笨。
“我不明白。”乔娣的恨意全在乔姊身上,所以并不生气。
“乔娣还活着,不是吗?”孙符指着走在前面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
“可我已经死了。”乔娣低头看了看自己漂浮的身体,心里异常难过。
孙符眼中的嘲笑加深了,还多出鄙视,好像看着天下第一的蠢货。
“死的是你,活的是乔娣,所有人都这样认为。只要活着的看上去还是乔娣,谁在意哪个是哪个?她能取代你,你也能取代她。她抢走你的身份,你抢走她的身体,正好一报还一报,你说对不对?”
孙符的话吓到了乔娣,她想过杀死乔姊,但从没有想过夺取对方的身体,更没想过取代对方活下来。说到底,这和乔姊的行为没有分别,她不想成为第二个乔姊。
“你甚至不用杀死她,压制住她的灵魂,让她只能看你活得多自在多逍遥,这不比杀了她更痛快?”
冥界未开,法则混沌,正道歧路贴合分岔,并不是泾渭分明。孪生姐妹,本就难分彼此,还被人刻意混淆,谁死谁生,全靠他人的认知,最容易做手脚了。
“你父母其实也不在意活着的是哪个,对吧?”孙符戳到了乔娣的痛处,他是故意的。
乔娣明显动心了,可她还有许多疑问:“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而且还不一定能压制住乔姊,她日后也很可能反制……”
“所以交易吗?你有可能后悔的那种。”孙符不屑欺骗,乔娣也没有让他精心编造谎言的价值,不过是一只有点怨气的小鬼,不足为奇。
“好。”乔娣依旧答应了,她都愿意付主动杀人的代价了,这世上应该没什么能让她后悔的了。
孙符笑了,他很满意。
虽然略有波折,但一切还在他掌握中。
他没有告诉乔娣,也不会告诉乔娣,她成功后其实快活不了多久。法则只是混沌未明,又不是睁眼瞎,一旦发现,必定重罚。遮遮掩掩是可以安稳度过一生,但他不仅不会为她遮掩,还会刻意举报。
混沌的法则简单粗暴,分不出就都是死的。毕竟让死者生的风险,远大于让生者死的。莫名其妙的暴毙,乔娣不会知道原因,乔姊也不会知道原因,她们只会在死后互掐,互相责怪对方,然后无暇关注他事。
孙符完全置身事外。他阻止了一只鬼为了复仇杀人,又举报了一只鬼成功夺舍,可什么坏事都没做呢。
那副身体,孙符就笑纳了。至于法则,关注过一次后,就很容易忽略第二次。这次,他可是会好好隐藏的。
杀人不需要亲自动手,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很少有鬼懂呢?孙符也是不懂。
很久没用过女人的身体了,最好提前练习一下。孙符身形轻轻一摇,原本男性的五官柔和了下来,身体也多出了玲珑的曲线。
如今的这个时代,人的性别都可以改变,更不用说鬼了。
鬼故事里不都写得清清楚楚吗?恶鬼化身美女,诱骗男人,害其性命。
美貌女鬼痴情书生的故事也有暗示,鬼是人死后变的,怎么死的刚好都是美人呢?红颜薄命也不是这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