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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   [迹部先生,我结束了,我在斋场后面的森林里,这里没有别人,迹部先生什么时候出来我去找你?]
      坐在树林中的鲤沼菖蒲推测着迹部景吾在另一边的动态,觉得他或许也差不多了的时候,给他发了消息过去。
      遗体告别仪式通常需要做些什么呢?她其实也不太清楚,大概会有献上花束、然后向遗体鞠躬这样的动作?但是她的爸爸不是普通人,迹部景吾也不是普通人,今天来到这里的其他人也同样,他们大概不受这种规则约束,她不能忍受迹部景吾去给鲤沼真彦鞠躬,就算他是小辈,那也太恶心了。
      迹部暂时还没有回复她,他可能在忙,鲤沼菖蒲把手机屏幕熄灭,靠着树干将手并拢着夹进了双腿中,试图用这种方式让冻得不舒服的手指变暖一点,却又很快地把手抽了出来,重新把手机点开。
      然后给幸村精市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幸村,你在上课吗?]

      她觉得真好玩,他明明就在距离她一百米不到的地方,她的短信要生成一个独特的二进制数据序列,再通过卫星、电缆,或是无线电波将她的数据发送到他的手机地址中,他的手机再处理这一串信号,把它们转化成她猜忌试探的话。
      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复杂,她大可直接走到他的面前问他,幸村精市你到底在做什么。
      然后撕破脸皮,所有躲藏在筹谋、盘算和演戏下面的真心实意就都曝光到明面上来。
      她没有勇气这么做。
      等待回复的时间像是在度过绝症里的最后几个月。
      你要怎么回答……
      别对我说谎……
      求你了。
      鲤沼菖蒲把冰冷的手机抱在怀中等待着。
      过了五分钟手机才震起来。
      这五分钟里幸村精市在做什么呢?给她的妹妹擦掉眼泪,哄她从失去父亲的痛苦里走出来,抽空再迅速地回她一下?还是在和她的弟弟商讨,看,你异母姐姐又给我发来消息了,我该怎么回复她?
      她把他的短信捧到面前仔细地阅读。
      简单又自然的句子。
      [我在外面,怎么了吗?]
      她看着这句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在质问他,试图跟他大吵一架,但他老老实实地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幸村精市甚至都没有撒谎,他确实是在外面。
      隐去了关键信息的真话也还是真话。
      鲤沼菖蒲现在很想冲到他面前去给他一拳。
      幸村精市你这个混蛋你他妈到底在干什么啊!
      她只能低下头来给他回复。
      [没怎么啦,就是感觉变冷了,东京是不是更冷?记得多穿点啊。]
      像以前一样自然又信赖。
      真的很好玩,她当然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东京的确很冷,比起说着隐瞒了部分真相的真话的幸村,正在撒谎的她才应该被打一拳。
      树林里的落叶窸窸窣窣地响起来,是鞋子踩在上面踩碎叶片压断枯枝的声音,在偏僻沉寂的森林里像惊雷一样响得人心惊肉跳。
      是谁?
      总不能是……
      鲤沼菖蒲害怕极了,惊慌地站起身,坐着的树根差点把她绊倒,但那个同样穿着黑色西服的高挑人影弯着腰有些狼狈地推开树枝由远及近地向她走过来,看上去就像举起手杖召唤神迹为他的追随者们分开红海的先知摩西。
      鲤沼菖蒲震惊地看着把荒芜枯萎的世界分开向她一步步走近的迹部景吾,安心感让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还是……第一次坐在这种地方。”
      迹部景吾挑着半边眉毛看着她暂时栖身的庇护所。
      他的衣服被树枝刮得不太正经,寻找她的时候步伐急促,裤脚沾着肉眼可见的草籽和灰尘,凌乱的发丝间还挂着一枚枯叶,这让鲤沼菖蒲产生了极强烈的罪恶感,她很心虚地踩着树根把自己垫高帮他把叶子取了下来。
      但迹部景吾看上去很无所谓,而且反倒有点跃跃欲试,这种荒郊野外有点意思,他低着头让她把树叶摘掉,又捡了个向上拱起的树根交叠双腿从容不迫地坐了下来。
      “我刚刚把车钥匙给你就好了,你可以去车里待着等我,我碰到几个认识的人,跟他们聊了会天,有点耽误时间。”
      她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摇了摇头。
      “没关系呢,这里看不到别人,很安静,我很喜欢这种场合。”
      反正她就是喜欢没有人的地方。
      喜欢逃避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发现男朋友不正常之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躲起来,躲到没有人看得见她的角落里。鲤沼菖蒲把身子向下弯折着贴着自己的膝盖,又歪过头来问他。
      “迹部先生看到鲤沼悠久了吗?他是不是看着不太像是刚死了爸爸?”
      “没仔细看,不过感觉他是挺淡定的。”
      “我的妹妹,爱理,也回国了,但是她哭得很惨,所以我想爸爸的死和她没关系,如果悠久杀了爸爸,他应该没告诉她自己的计划。”
      她静静地说着,不愿去想幸村精市和她父亲的死亡之间有没有关系。
      “双胞胎的姐姐也在?我倒是没见到她。”
      “这样……”
      那她可能是在被幸村精市安抚着在隔壁见不到别人的房间里休息吧。
      鲤沼菖蒲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
      迹部景吾注视着身边弓着身子的人,觉得她哪里不太对劲,安静却奇怪。但在研究明白她哪里出了问题之前,更早能注意到的是她的冷,指尖和脚边褪了色的暗红落叶一个颜色,束起的头发下露出的颈项青白得像是覆上了一层霜冻,她驼着背,像是在茫茫雪原中被猎杀的鹿,鼻息还是热的身上却盖着薄雪,可是现在并不是非常冷的季节。他想把她拉回车里,但鲤沼菖蒲摇着头缩在树根上不肯起来,迹部惊讶地意识到她在对他撒娇,她对他的百依百顺出于尊敬,她对他的拒绝却是出于亲近和信任,她确实在对他撒娇,他便又挨近了她,让她待在自己的身边。
      “他们两个都还是未成年,但是他们的妈妈不在,我想也是,那位太太——”鲤沼菖蒲想了想又换了个称呼,“那个阿姨,她和爸爸之间没什么感情,都离婚了,没必要来鲤沼家的葬礼呢,不知道她和爱理以后是会回到国内还是继续留在美国。”
      悠久肯定是希望她们能回来,那是一个完整的家,剔除掉父亲才是正常的家庭,在这个观点上他们保持一致,她很难堪地又找到了一个自己和弟弟的共同点。
      “迹部先生,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她抬起头来看着迹部,虽然说是商量,但是她已经考虑好了,只是因为他是迹部景吾,所以她想要告诉他。
      “你说。”
      迹部点着头,读懂了她眼睛里某种顽固又纯粹的决然,她现在就是对他说她要去放火烧了鲤沼家他也不能阻止她,他还得跟在她屁股后面给她递汽油,在医院里她天真地看着他说要把她妈送进监狱的那一晚他也见过这样的眼神。
      她说:“我想放弃鲤沼家能给我的遗产。”
      不是要举着火把去烧掉鲤沼家,那反倒轻松一点。
      捅敌人刀子就能解决的问题总比先捅自己一刀才能解决的问题要轻松,她为什么要捅自己刀子?
      迹部景吾皱着眉盯着她,意识到在鲤沼菖蒲进入斋场和双胞胎正面交锋的一个小时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她一小时前还在说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遗产,她要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他现在十分后悔,应该把她带在身边,迹部家又不是没有压下无聊的周刊文春发表的“迹部继承人携鲤沼家私生女参加鲤沼真彦告别式”这种无聊报道的能力。
      “迹部先生,你说,如果没有遗嘱,鲤沼真彦的遗产会怎么分配?”
      鲤沼菖蒲捡起地上的三片落叶摆在了膝上。
      “你和双胞胎各三分之一。”
      迹部景吾看着那三枚叶子。
      “对,如果没有遗嘱,我就会拿到三分之一,悠久也只能拿到三分之一。当然他们可以逼迫我放弃我应得的部分,但那样他们就会把自己陷入绝对的舆论低谷里,他们没办法控制我不说出去,除非把我杀掉。”
      她用指尖把三片树叶之间互相推远了一点,分隔开泾渭分明的间隙。
      “但是现在,悠久拿到了遗产的绝对大头,他只要从里面拿出一丁点的部分分给我,就可以得到一个‘对异母姐姐很大方’的好名声。”
      鲤沼菖蒲把腿上的枯叶全部划到了一起,又把它们叠到了迹部景吾的膝头。
      “这些,全部都是鲤沼悠久一个人的了。如果他选择了一个绝妙的时机,比如鲤沼家需要在社会上转变一下形象,比如有人指责鲤沼真彦对私生女不闻不问,而把我曝光在众人面前,我想反驳一句‘我没有从鲤沼家捞到任何好处’都无法说出口,因为他确实给了我遗产。”
      “所以我不能要这笔钱,我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她把那几片落叶从迹部景吾的膝上轻轻拂下去了。
      “悠久,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没有办法理解。”
      鲤沼菖蒲试图在对迹部讲这件事的时候代入一下鲤沼悠久的思维,但是她果然弄不明白悠久的脑子,她突然觉得爱理说得是对的,比起一个遗嘱执行人,他更需要的是一个心理医生,或者给鲤沼菖蒲自己也约一个心理咨询师或者犯罪侧写师,然后她就又开始希望自己会读心了。
      “悠久他,给我们学校,给立海大的食堂捐了款。而且是要求把他的捐款用在食物上,不是新建一个新食堂,而是改善老食堂的料理水平,再把食物价格压下来。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唯一想到的理由就是他确实很关心我吃得好不好……”
      她看着迹部景吾见了鬼的表情就知道这不可能。
      “你弟弟,给立海的食堂,捐款?”
      他的蓝眼睛像深海裂缝一样看上去很不详,语气平静却可怕,她觉得他们想得是一样的,鲤沼悠久的捐款行为很蹊跷。这是善举,但迹部觉得他要害她。
      “嗯。我不知道我这么算对不对,我们学校高等部有九百个人,假设有三分之一的人会在中午去食堂用餐,每个人每日的补贴是六百元,从他捐款的那个月到我毕业,一共是四个月,两千一百六十万元,多吗?迹部先生,这个数字是多的吗?”
      她觉得应该没有捐一栋楼的价格高。
      “不多,连我给冰帝捐款的零头都比不上。”
      迹部景吾冷漠地摇头,似乎是不屑于这个人连当做阴谋手段的捐款都不舍得拿更多出来。
      “冰帝?这个名字听上去好耳熟……是东京的学校吗?”
      鲤沼菖蒲疑惑地思索着,又在看到迹部有点责备的眼神时“呃”着弱弱地眨眼睛。
      “你是不是记忆力不太好?”
      冰帝和青学打过网球比赛,你那时候男朋友是不二周助你不记得我?
      “我、我记忆力应该还行?”
      突然被指责的鲤沼菖蒲有点无辜,她应该记得冰帝吗?这个名字听上去好贵气……应该不是她能上得起的学校。
      “那你就是只记自己在乎的东西……算了这不重要。”
      迹部景吾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别跟这人一般见识,想想幸村精市以外的人就不生气了,她眼里除了幸村精市就没别人。
      “如果他真的在关心我的健康,想让我吃好一点,他为什么要用这种迂回曲折的方式呢?他给食堂捐的款,要被三百个人稀释一遍才落到我的头上。这么说或许会有一点厚脸皮,他为什么不直接把钱给我呢?”
      “所以,我还是认为这是一种展示他的善良大度的方法。”
      如果有人站出来扒了鲤沼菖蒲的皮,把她当做刺向鲤沼家的那把剑。
      鲤沼悠久就可以优哉游哉地站出来说:我可是给姐姐学校的食堂捐了款的呢,我很关心她,我没有因为她是私生女就把她当做外人。
      只要花费少量的钱就可以轻松化解苛待私生子的难题,父亲的冷淡更能凸显儿子的友善。
      下手又快又狠的聪明的鲤沼悠久。
      “是不是很怪呢?我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去解释他的行为了……”
      鲤沼菖蒲低语着,用冻僵的手指头一块一块地去掰那些落叶,把它们掰成指甲盖的大小,又丢弃在地上,鲤沼悠久掰碎她就像掰碎这些树叶一样简单。
      怎么办,他,或是他们,给她设的圈套,她已经温顺而无知地走进去了。
      “迹部先生之前对我说要我提防我的弟弟,对不起……我……我没做到。”
      在今天之前她甚至还想感谢他,因为她觉得他们同病相怜。
      现在来看,天真的蠢货只有她一个。
      “感觉好混乱啊,很累,很想回家睡觉。”
      把头埋进厚实的被子里,睡到天昏地暗。遇到困难睡大觉,这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方法。睡醒了要怎么办呢?自杀吗?
      “但是果然还是回学校上课比较好,也许今天多做的一道题考试的时候就会考到。”
      鲤沼菖蒲从树根上站了起来。
      想回家了。
      但是家在哪儿呢?
      迹部景吾注视着她被丝袜勒着的腿,细弱而易折,笔直又扭曲。
      黑裙很好看,深色很衬她的白皮肤,但迹部希望她不要再穿丧服了,它看上去在抹杀她的活力。
      “身体累了就去睡觉,心理累了就出去玩,你想让我带你出去玩吗?”
      “不,我想回学校学习,知识不会背叛我,知识转化成的钱也不会背叛我。”
      她想起来幸村精市的那句话,“同情不会转化成钱”,她为什么长到快十八岁了才开始懂这个道理。

      迹部景吾拉着鲤沼菖蒲回神奈川的时候,已经错过了食堂的午餐,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开始下午的课了,这让她很歉疚,她本来是想请迹部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烤鸡店吃午饭的,没有单方面受人恩惠的道理。
      迹部景吾摆着手赶她,“攒着下次再说,赶紧去上课。”她就只好匆匆跑去便利店买了一个面包,再换好校服奔回教室里,在老师进入班级前争分夺秒咬几口。
      就很羡慕切原赤也敢在老师眼皮底下吃东西。鲤沼菖蒲回头瞄了一眼那个有些狂放的卷发,又陷入了沉思中。
      他坐着的位置,真的很适合看着自己。

      放学之后,鲤沼菖蒲一边坐在餐桌上吃晚餐,一边用手机搜索着“鲤沼真彦 葬礼”“鲤沼真彦 告别式”这样的关键词。风平浪静的,没有什么水花,关于今天的遗体告别仪式只有两条报道,完全没有提及鲤沼真彦的死亡原因,看来在鲤沼悠久和幸村精市的争执中,是幸村最后占据了上风。那大概本来也算不上什么争执,幸村精市只是在温柔地让人不得不服从而已。
      她看着照片中的场景,白花、蜡烛、熏香、黑衣服的人,试图从中找到那个挺拔精致修饰得当的身影,能看到一丝那头标志性的微卷头发也好,但什么都没有,那群穿着黑衣服的上层阶级的中年男性平庸得把幸村精市丢进去他都能像上帝那样发起光来。
      门铃猝不及防地响起。
      鲤沼菖蒲的心脏剧烈地一抖,差点把手机掉进碗里。
      第一次觉得这个门铃声这么可怕。
      她迅速站起身关掉了餐厅的灯,屋里陷入一片令人难以喘息的黑暗,只有斑驳的霓虹和月光打在光滑的桌面上。
      她慢慢地,从餐厅里走出来,穿越没有窗而黑黢黢的走廊,路过光线微弱的客厅,不让自己的拖鞋发出一丁点响动,来到了玄关旁边。
      有个人站在大门的外面又一次按响了门铃。
      她觉得那是幸村精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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