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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篇 ...

  •   熙和三年,还是雍朝的天下。

      五王之乱后,朝政荒废,豪贵不奉天子纷纷自立,天下将崩。独孤锋为皇后之父,以外戚掌权力挽狂澜,堪堪稳住朝堂。谢容容就是在如此局势下离家前往庐阳,彼时独孤锋亦在庐阳督战。

      她不知此行目的,伯父来书说他病重,请她来探望。父母见书默默不语,临行前交代她定要听话。平日在家中被拘得紧,她只当多了次外出游玩的机会,兴致极好,一路与侍女谈笑。她本就爱笑,颊丰肉嫩,笑起来就现出两个梨涡,实是招人疼。

      天下多战,四处不宁。

      容容头几日还挑帘探看,视及之处荒野饿殍,流民成群,衣衫褴褛。见到马车经过,流民皆如狼似虎,将他们围了个干净。容容哪里经过这种阵仗,被他们自马车揪出扔在地上连哭都忘了,直到有人对她欲行不轨被人喝止。

      来人带着一行兵马,行色匆匆,胸前甲胄不知是被残阳照红还是真的血迹,让他清朗的面上增添几分狠厉。流民人多势众,却也惧怕军中的肃肃杀气,无奈退了回去。

      “庐阳正是酣战之际,你去那里做什么?”

      “伯父有病在身,特去看望。”

      年轻的将军替她整顿人马,又指点她们从洛城绕道而行。

      容容抵达庐阳见到精神上好的伯父,一时疑惑不已。过了几日战事得胜,伯父才向她说明事情。

      江北已平,独孤锋壮志豪情不止于此,平定天下指日可待。雍朝气数已尽,各家既盼从龙之功,又恐恩宠易逝。独孤锋偏爱美人众所皆知,故而几家均让适龄的女儿来到庐阳,谢家也不例外。

      容容听完又急又气,眼泪打着转要掉不掉。

      “他都有好多位夫人了,儿子都比我大。”

      “大将军一片英雄气概难道还委屈了你?你莫要胡闹,过几日我就送你过去。”

      “我不去。”容容起身就走,“我要回家找我爹娘说清楚,伯父怎么可以诳我来。”

      “你爹娘自然早早知道,何须你说。”伯父先作厉色再好言相慰,“容容,谢家荣辱可都系在你身上。”

      容容最终被伯父劝通,同几位妙龄女子一起来到独孤锋身边。可她稚气未脱,不被独孤锋喜爱,尤其陈、杨二夫人还在左右侍奉,没几个月就被人送回云阳的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里住着独孤锋的原配云夫人和其他十数位不受宠的夫人。云夫人定了家规,只要不违背其他一概不问。因府中已有一位谢夫人,容容便被称作小谢夫人。在大将军府一切事务都找不上她,日日清闲。容容毕竟年纪还小,喜欢玩闹,常在府中走动。

      有一日在塘边刚折了枝芙蓉,回眸正逢两人经过。容容见了来人露出笑靥,正遇道谢,那人只淡淡颔首错身而过。

      “那是谁?”

      “是大公子。”

      容容想,原来是独孤锋的长子独孤恪。她在庐阳听人说起过,大将军连年征战,有赖大公子在云阳谋划,稳定后方。

      “小谢夫人认得大公子?”

      容容想到两人的身份似乎不妥,摇了摇头。

      而独孤恪也随口问:“刚才那是谁?”

      “是小谢夫人,一个月前送来的。”

      独孤恪想起她滚在地上呆傻的样子,以及告别时朝自己的笑,心想谢大人琢磨上意的本事也太差了,这样天真烂漫的女子父亲怎么会喜欢。

      随后几月独孤恪都在家中,除了前线军务,他还要协助陛下处理朝政。说是协助,明眼人都知道掌权的是谁。他很忙碌,但偶尔和母亲问安后也会绕道池塘边上,五次总有三次能遇上容容。

      容容见了他也不羞怯,旁边无人时还会和他说几句话,不过都是同样的话翻来覆去的说,除了道谢再无其他。

      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她会打听独孤锋回来的时间。她问得有些不情愿,快要开败的芙蓉花被她蹂躏得更不成样子,碎片般地落在地上。

      “如果我不得大将军欢心,伯父又要怪我了。”常笑的眉眼都皱了起来。

      “父亲不喜欢你这样的,你想想陈夫人和杨夫人。”独孤恪说得不委婉。娇憨的面容更添愁闷,陈、杨夫人行事和她相差太多。

      “我学不来。”容容沮丧地低头看向水里,几条游鱼欢畅地游来游去,她把剩下的芙蓉花瓣扔进去,游鱼以为可以觅食,立时摆尾过来,顶着一朵花瓣。

      容容忍不住被逗笑,独孤恪也笑。

      直到独孤恪说:“不会讨父亲的欢心,讨我欢心的功夫还不错。”

      容容初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回神一截手腕已经被捉住,她欲抽出来,独孤恪却强势得厉害,她没挣扎多久就放任了。

      独孤恪总有办法支开她身边的人,两人常常幽会。时日一长,珠胎暗结。

      容容最初还不知道有身孕,知情的婢女见她月事没有如常才悄悄提醒。彼时独孤恪不在府中,容容无人商量一时没了主见。但她尤知道事情败露的后果,便悄悄让侍女买打胎药。

      侍女一去不复返,云夫人身边的几位妇人倒先上门,请她过去。容容一路战战兢兢,到主院果然看见侍女跪趴在一边,出的气比进的多,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直接跪倒在地不发一言,浑身抖个不停。

      云夫人看上去并不严厉,可容容头一回见她就有些惧怕,更遑论现在这般情状。

      云夫人说:“她已经说了,你也直接说吧。”

      容容咬着嘴唇硬撑着不说话。云夫人也不多言语,直接让人煮了打胎药来给她喝。容容本做好了不要孩子的准备,但在面对黑漆漆的一碗药时,她突然害怕起来,捂着肚子直往后退。

      几名伺候的妇人不容她拒绝,捏着她的两腮就要往嘴里灌。容容拼命摇头挣扎,那碗药竟拖了手,全数砸在地上。清脆一声响,容容泄了口气,转眼间又被云夫人眼里的冷意刹住。

      “夫人,我想要这个孩子。”容容鼓起勇气一路膝行到云夫人身边。

      云夫人没有理她,唤人再去煮药,同时说:“你是要这个孩子,还是要你的命。”

      容容怔了怔,似是没听明白。她环顾身边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仿佛一只手就能把她掐死。恍惚间有了不真实感,好像脖子已被人掐住,让她透不过气来。

      “夫人,我想要这个孩子。”容容讷讷地说。她懵懂意识到一个事实,如果不保下这个孩子,她以后应该就不会有孩子了。

      云夫人阖眸摆了摆手,婆子们立时就要把她拉下去乱杖打死。

      却在这时,独孤恪回来了。

      独孤恪在府中插有耳目,没有见到容容,更笃定七八分。过来就先跟云夫人请罪,求她饶了容容。

      云夫人只有两个儿子,二公子独孤怿是杨夫人所生,最为独孤锋喜爱,每每出外都待在身边,左右也多追捧。独孤恪继承人的地位并非稳如磐石,这是云夫人心头最为在意之事。

      “不知廉耻。”

      云夫人打了独孤恪一巴掌,怒气才渐渐消散。

      她和独孤锋本是姑表姐弟,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恩爱。时日一长渐生嫌隙,到如今两地分离,不问彼此。对于独孤锋的女人,她心有憎恶,因而知道是独孤恪和容容有私时,反而生出些快意。可一想大将军府的女人都是被遗忘的,这份快意眨眼间就烟消云散。

      “人留下可以,孩子不能留。”

      独孤恪原不知孩子的事,闻言倒有些诧异。知道容容倔强,便道先让自己劝说。

      容容见了他十分欢喜,又笑又哭。

      独孤恪抱住她替她阐明利害,以谋后路。

      容容却摇了摇头,忽然变得聪明。

      “日后夫人定不会允我们在一起的。大将军也不喜欢我,我不想一个人寂寞活下去,我不喜欢冷清。”

      尽管独孤恪举手发誓绝无可能,容容仍哭闹不休,独孤恪不想心爱之人丧命,只得回头再劝云夫人。

      “你们现在情深爱浓,等日子长了,就要后悔今日的决定了。”

      容容坚决说:“我不会后悔。”

      不知云夫人为何大发善意,她和独孤恪约定后,让人把容容的箱笼被褥全都搬到主院的厢房,派人日夜看守,寸步不离。

      一个月后独孤锋领兵回京,夜宿主院时云夫人安排容容陪侍,不久获闻喜信。

      独孤恪每日问安,总要在院中站些时候。这时容容就拉起竹帘,独孤恪见她腰腹已丰,人变得丰腴,常常朝她笑一笑再离去。

      云夫人不许容容私下和独孤恪见面,也不许旁人向她说明。可是不久后容容还是知道,独孤恪将要娶曹将军的女儿。

      她让人摘了几朵牡丹花,坐在厢房里把重重叠叠的花瓣撕下一片又一片,用丝绢包好了。院里有道渠沟直通池塘,她走到旁边抖散了,任由牡丹逐水流。一天的光阴就过了。

      独孤恪成亲那日,从清晨开始她腹中就隐隐作痛。云夫人留下的几人见她状况不对,连忙准备生产诸物。

      直到日影西斜,敲敲打打的鼓乐喧闹得合府都能听见,她浑身是汗早没了力气,嗓子也叫得嘶哑,孩子却仍下不来。稳婆不敢去报给云夫人,只能自己拿主意。

      容容听着她们议论保大保小,眼泪滑下来和汗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她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后悔了。

      孩子是半夜生的。容容事后想起以前看过的话本,才子洞房花烛鸳鸯交颈,佳人寂寞无语别地生哀,很契合她的境遇。

      次日云夫人向独孤锋报了喜讯。独孤锋隔了几日才过来看望幼子,当时容容拘谨一笑,孩子被乳娘抱着也笑了。

      “这孩子像他娘一样爱笑,就取名悦吧。”

      容容戳了戳孩子的脸,独孤悦果然又咧嘴笑了,她又不觉得后悔了。

      期间独孤恪来看望她一次,嘱咐她好好养着。别的再没有了。

      自从生完孩子,云夫人对她态度好了不少,允她日常出去走动。可容容后来却觉得一直待在厢房里也很好。在外面,她偶尔遇见独孤恪和曹夫人同行。

      听婢女说,独孤恪对于新夫人极为满意,两人形影不离。且曹夫人极有见识,常与大公子谈论时事而不落下风。

      曹夫人温婉可亲,容容有时想换了是自己也会喜欢她,不怪独孤恪。

      知道曹夫人坐胎那日,容容正好在云夫人跟前伺候。见她似是孕吐,忙唤大夫来瞧,得了喜讯,人人恭贺。独孤恪来时众人道贺未停,他也喜不自胜。

      容容躲在一旁看他欢喜更甚往日,心也就慢慢凉了回去。后来独孤恪不再在厢房前停留,容容也不会站在窗边等候,两个人就此成陌路。

      她偶尔登高望远,也会望见独孤恪和曹夫人一道走。她一向知道独孤恪是个温柔的人,可看到独孤恪扶着曹夫人在院中晃了一圈又一圈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回到厢房偷偷哭了一阵,云夫人瞧见她哭肿的眼,只让她近日不要在跟前伺候。

      独孤悦周岁时开始学说话,约莫是婢女胡乱教的,只知道喊阿父阿娘。有一日逢独孤恪来,独孤悦跌跌撞撞奔过去抱住他的腿,仰头就喊阿父。

      同行的独孤慎见状哈哈大笑,一把抱起独孤悦道:“九弟真是个笨蛋,这是大哥。跟我喊,大哥……”

      独孤悦挥开他的手,两手向独孤恪伸过去:“阿父,抱。”

      独孤慎继续大笑。

      容容适时走过来,接过独孤悦摸摸他的头说:“阿悦笨死了,这是大哥,三哥。”

      独孤悦搂住母亲,笑着把脸藏起来。

      最后独孤恪还是抱了抱孩子,抱孩子的动作很熟稔,他的长子月前已出生。他借故瞟了眼容容。以往的娇憨再也没有了,人也瘦了许多。

      云夫人听到声音唤他们进去,容容就此脱身避了过去。

      再后来独孤恪身边又有了沈夫人、王夫人。从婢女们的言谈中得知每位都相处情好。容容这时倒有闲心想,那又如何呢?总归争风吃醋和她无关。

      独孤悦六七岁的时候,他的子侄辈渐渐多了起来,一道请了先生在府中讲学。有一日不知因何,独孤悦把曹夫人之子独孤蕤推到了池塘里。

      容容闻讯赶来,温婉的曹夫人脸色铁青,再看独孤蕤脸色冻得发紫。容容心中颤颤,自知理亏不敢说话,拉住独孤悦抱在怀里。

      “九弟是蕤儿的叔父,我原不该指责。可小谢夫人也要教好他,独孤家正处于紧要关头,伤了蕤儿事小,若伤了别人,到时候可要劳动大将军了。”

      回去后容容越想越气。她虽同独孤恪断了来往,心念成冰。可都是独孤恪的孩子,两人平日里待遇如隔云泥,到底心底有怨。此时全都发泄出来,取了戒尺狠狠抽独孤悦的掌心。幸好有人听见哭声报给云夫人才止住。

      “你当初既然做出了选择,现在做出这幅样子是做什么?”

      容容伏在案上哭泣,拉着云夫人衣袖不停说:“我后悔了。我早就后悔了。”

      独孤悦受了委屈,竟偷偷跑了出去。一路哭着寻到独孤慎那里。

      独孤慎兄弟正在议事,见他来都存惊讶。跟来的侍从简单提了几句,说到他被容容打,两只手都肿了。

      独孤慎挺喜欢他的幼弟,让人取了药膏给他上药。怕他挠还把他搂在怀里捉住双手,直到他沉沉睡去。

      独孤恪先一步去看了独孤蕤,知道无事后再回来送独孤悦回去。

      早先独孤慎派人来告诉,容容还以为会是三公子送来。没想到开门却见独孤恪,她微微一愣,接过儿子扭头回去。

      “容容。”

      独孤恪轻轻唤她。

      容容将儿子放在榻上,仔细查看他的手,仿佛没听到。

      “小谢夫人。”

      “大公子有何事?”

      容容自嘲般笑了笑:“如果要问罪,今日曹夫人已问过了。夫人也骂过我了。大公子要如何,等明日阿悦醒了,我亲自带他去负荆请罪,让你骂个痛快。”

      “我已经问过,是蕤儿自己跌下去的,下人们慌了手脚怕受责罚,才赖到阿悦身上。”

      独孤恪往前一步,却被她蹬着不再前进。

      “今日是阿照误会,明日让她来给你赔罪。”阿照是曹夫人的闺名。

      容容又委屈掉下泪来:“大将军未去,我母子就遭人欺凌……”

      次日曹夫人果然来赔不是,当着云夫人的面说委屈九弟。云夫人两边都不帮,各安慰几句就揭过不提。

      之后独孤悦不常和独孤蕤他们一起,而是日日找上独孤慎,由着独孤慎亲自教他诗文六艺。

      再过了三四年,独孤锋去世。

      独孤怿到底争不过他大哥。没多久独孤恪代雍自立,定国号周。外封功臣,内封妃嫔。连谢家也得了爵位。后宫则以恩宠盛衰排了下去,曹夫人自然是皇后,还有沈贵妃、王淑妃等等,人多的容容都记不过来。

      独孤恪追封亡父为高祖,对他的一干夫人也格外宽容。有儿子的大可随着儿子在王府终老,其他人若不愿留在宫中也许婚嫁自由,不愿再嫁留在家中的,宫中按月供养银米。

      容容不在此列,她是平王的母亲,平王还不到开府的年纪。

      她登高楼,据说当年顾贵妃就是在此坠落,不过书中记载的梨花了无痕迹,楼下早挖了池塘种了漫天碧荷。她看见出宫的夫人们都被人接走,车马排成一条长龙,和当初被送去是一样,也没多少羡慕。

      “如果没有阿悦,我今天也可以回家了。”容容回来和太后说,“我还没到三十岁,应该也嫁得出去。”

      独孤恪为她的封号犹豫许久,最后呈到太后面前直接被驳了。

      “这置皇后、太子和阿悦于何地?”

      太后不允,还把容容叫过来。

      她低着头:“我听太后的。”

      太后满意了,安慰她说:“你终于聪明了一回。”

      这事就终了。

      容容有了自己的宫殿,就在万寿宫的不远处。如要来万寿宫,除非绕道,否则定要先经过她那处。

      容容不喜欢待在自己的宫殿,觉得冷清。她常常来到万寿宫。太后和进宫探望的夫人们叙话,她就在一旁听着。听到可笑的事情,就忍不住笑。

      夏天有荔枝敬上,她一个一个剥干净让人端过去,宫婢们都惶恐不安。夫人们出去都说谢太妃看上去有点傻,幸亏有个儿子,幸好太后喜欢她。

      有一回太后对容容说:“你找点事情做。”

      容容就在宫里种花。梅花、牡丹、芍药、芙蓉、紫薇、菊花都让人栽种,一年四季花开不断。开花的时候每日费上半天功夫剪了花枝送到各宫苑,偶尔连独孤恪也能收到。

      一日太后和容容说笑,正赶上独孤恪过来。听到她们笑声就问。

      “我问小谢是不是后悔了。”

      这是很久远的事了,在独孤恪的记忆里,容容背着阳光说绝不后悔。

      太后经常会问容容这个问题。容容都回答出了经验。她浅浅淡淡笑了笑:“太后,我早就后悔了。”

      独孤恪神色如常,没坐多久就走了。

      容容回过一次家。

      独孤恪隆恩,许妃嫔回家省亲,连她都包含在内。

      容容自去庐阳,没再见过父母。回来看见他们老了,也生出些酸楚。父母见她亦陌生,两相无话。谢家的府邸是新赏赐的,容容看了许久,和故乡没有一处相同,变得百无聊赖。

      回宫前,她的伯父又找上来,还带来她的侄女,吩咐她带回宫。侄女身材纤纤,生的又柔弱,大抵不是独孤恪的品味。

      容容想,她这个伯父真是命好,如此不会体察上意竟然还能封爵。

      容容拒绝了,两个人闹得不愉快。父母也来劝,容容都没有理。她觉得还是万寿宫好些,太后不会逼她。

      侄女最后还是入了宫,封了充容。独孤恪大概遗传了父亲的多情。不过也有人说,父子俩的多情也有不同。独孤恪每宠一人时都让人觉得他是真心的,哪天情爱淡了,也不怎么亏待,宫妃们对他有怨,被他哄了一遭就好了。

      谢充容来看望容容,容容见了一回,觉得她话实在多,就常常躲到万寿宫。

      妃嫔每日都要往两宫请安,太后嫌她们人多闹得慌,每次都让他们在殿外站一会儿就走。

      容容看着那群人争红斗艳,夹棒带刺,也觉得当初自己的选择过于聪明。

      容容大多时候都没有烦恼。

      可独孤悦大了,长得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丁点都没看出容容的影子。朝廷渐渐有了议论,好事者还打听出生产的时辰月份。

      云夫人当初对外宣布容容是跌了一跤早产。时至今日,君臣父子名分已定,再议论也不会改变。唯有独孤慎见了两人讪讪,再也不打趣独孤悦幼时错喊独孤恪阿父的糗事。

      一年独孤恪生辰,宫中设宴,文武齐贺,容容也随太后坐在殿中。

      有人献上了半绿半粉的芙蓉花样的碗,像是绿叶芙蓉一并开,极难烧制,堪称珍品。

      容容平日种了许多花,便多留意了几眼,就被独孤恪看在眼里,本欲宴后赠她。不料新进宫的妃子也极为喜爱,言笑间跟他讨赏。

      独孤恪没直接拒绝,就说有个谜语给大家猜,若猜中了这碗就赏给谁。

      听到似曾相识的谜语时容容还愣了愣。她和独孤恪情正浓时,两人耳鬓厮磨,独孤恪总爱咬磨着她的耳垂让她猜,若是猜着了就放过她,若猜不着就有她好看。

      容容恍惚想着往事,太后关切问道:“小谢可是猜着了?”

      阶下众人都看着她,猜到内情的都会过意。

      容容却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独孤恪的笑隐了几分。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解了谜题。宫娥将芙蓉碗奉到她跟前,太后扬脸让送到容容手上,说:“明日的芙蓉就拿这个盛过来。”

      独孤悦才满了十五岁,就闹着要出宫。独孤恪特意在独孤慎府邸附近给他建了王府,两府只隔着一条街,便于他们往来。

      没两年独孤悦酒醉,深夜闯宫。次日不知去向,一个人都没带,归来重逢江平儿,那阵子乱糟糟的。

      江平儿去世后,容容和太后提了几句,太后听完说:“死了干净。”

      容容知道太后只是在单纯评价这件事,并不是嫌弃江平儿。

      独孤悦因为江平儿的死消沉了几个月,容容懒得劝他,冷眼旁观。

      直到牡丹将谢,独孤悦再度进宫。宫婢捡了开得还盛的牡丹掷在篮中,容容摆了丝绢,将一片一片花瓣撕下来。

      独孤悦想帮着撕,却被她打回去:“本来就是打发时间的,你动什么手。”

      容容撕的时候会数数,听说云阳城中有人种出了千瓣牡丹,她从来没数过那么多。

      独孤悦问她:“母亲要随我去宫外住吗?”

      容容愣了愣。她不喜欢这宫里,可从来没想过离开。她摇摇头低声说:“我要陪着太后。”

      “我还想和母亲一起去南边走走。”

      容容反应过来,江平儿是江南人。

      “你要去就自己去,带上我做什么?”

      容容当然知道为什么。先前独孤悦去江南险些丢了命,独孤恪自然不会再放任他。

      “和你三哥商量去。难得独孤家出了个痴情种,我不拦你。”

      独孤悦扭头就走,容容叫住他:“你知道江平儿为什么不愿活着吗?”

      独孤悦不明白她为何这么说。

      “因为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人。”容容仍低着头撕她的花瓣,“她怕没过几年你又喜欢上别人,徒留她伤心。还不如死了干净。”

      “我不会。”

      容容笑了,不知是在笑他,还是在笑谁。

      “太后,我死后不想葬在长陵。”

      长陵是皇室陵寝,先帝和他的夫人们都埋葬在那里。如无意外,独孤恪和他的妃嫔也是要葬在附近的。

      太后年事已高,宫里很避讳说到死亡。容容却好像不晓得这回事,经常提起来。

      “长陵太挤得慌了。”容容又说。

      “那你自己挑个地方。”

      “就在洛水边随便找一处就好了。”

      “如果你死在我前面,我就为你操办。我要死的比你早,就不管了。”

      侍候的宫婢闻言都低头不语。

      没过多久,容容又说:“如果我死了,就投个男胎。太后以后就嫁给我,我都不会让太后伤心。”

      太后闭目养神:“不要,你太傻了。嫁给你还是我操心。”

      容容到底比太后先走几年。

      本是小病,拖着一直不见好,连独孤悦成亲她都没去看望。新王妃来拜见,她一时竟想起了薄命的江平儿,心想我就知道。

      她死的那日,芙蓉刚打了花苞,透过窗格向外看,仿佛有人携花来在耳边轻轻唤“容容”。

      独孤恪辍朝三日,后来还是遂了她的心愿将她葬在洛水边。

      一夜秋风秋雨,独孤恪路过蓬莱殿,凌乱的枝头缀着凋零的芙蓉,迎寒苦撑。蓦然想起以前情浓时,容容面露娇憨,不知该信不该信,扭着他的衣襟嗔道:“大公子就哄骗我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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