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桃花水》笔墨行云

1、司梦神夜访三界司

　　子时一刻，清甸山上空，明月高悬。

　　凉风似水。天上青云悠悠漂浮，地上树叶沙沙作响。奇怪的是，在缓缓流动的云雾当中，有一朵云奇葩似的一动不动定格在原地。

　　下一刻，这团云又倏然悠悠坠落，直到清甸山山腰处才停了下来，近一看，上面赫然站着一个人，长袖笼风，周身似有微光，原来这是朵承仙的祥云！云上之人一袭黑衣，身形清瘦，乌发随意的散落在周身，随风扬起，眉宇间散发着一丝英气，只是这英气之中掺杂了几许疲惫。

　　他轻一拂袖，已经入了山，眼前是一扇古朴的木门，上方悬着一个匾额：三界司。在门的左边还立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仙家重地，外人勿闯云云。

　　衡繁叹了口气，他垂下眼帘，刚准备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了哐啷之类的打斗声音。他心下一惊：难道这三界司才刚换了有司就来人闹事了？

　　他来此地是仙首授意，要是在他眼皮底下就让三界司威严扫地，岂不是他的过错？想到这儿他也顾不上敲门守礼了，直接一脚踹门而入。

　　声音的来源是后院，衡繁寻声过去，在一处古朴雅致的小院里立定。眼前的屋子木门歪挂在墙上，屋内家具东倒西歪，一片狼藉。破桌烂椅当中有一青衣男子傲然而立，脚下赫然踩着一个穿的花红柳绿因妆容太浓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人的脑袋，青衣男子身后则是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少女，此刻正哭得梨花带雨。

　　三人听闻有人前来，眼睛齐刷刷的朝他看去，连被踩着的那个人眼睛也艰难地往他脸上瞟。

　　也不知是他脸色太苍白，还是头发太随意，抑或眼下乌青太重，那个被踩在地上的人和泣泪少女几乎是同时大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鬼！而那名年轻男子似乎是被脚下传来的鬼叫吓得脚抖了一下，下意识的直接甩腿将脚下的人踹了出去，吼道：“你鬼叫什么？你自己不就是个鬼！”

　　那被踩头的人一边滚一边辩道：“鬼为什么不能怕鬼？这鬼一看就比我道行深！”

　　好巧不巧，也不知道青衣男子是不是故意的，他骨骨碌碌地刚好滚到了衡繁的脚下。

　　衡繁心下早已了然，这三人就是三界司新来的三个有司：人界有司晏珥、鬼界有司无暇、仙界有司云缀。

　　仙界云缀他虽没见过，却知云缀是女子，所以这位娇俏的女子必定就是云缀；而人界的有司晏珥，据推荐他做有司的神官说，此人虽为男子，却长了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相比其他男子多了几分女人的妖媚，还得了个“晏美人”的称号，只是据说没人敢当面这么叫他。今日看来传言果然不虚，只是性格却和长相出入甚大；而另一位鬼界的代表有司却是更具特色，尤其是服饰打扮，让人一言难尽。

　　衡繁躬身想要扶起无暇手却只碰到他的衣袖一角，只见他已经飞速地爬起来跑到了那扇歪门旁边，定睛看着他，眼中充满警惕。

　　衡繁走进屋内，正襟道：“在下是仙界司梦之神衡繁。”

　　“原来是司梦大人，失礼了。”晏珥收了剑，对衡繁欠了欠身。他刚想张口解释刚才发生的事，却被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的无暇打断了。

　　“哦哈哈原来是司梦神衡繁呀，刚开始还以为你是那个索命鬼翻墨呢，据说他也整天是这幅打扮。哈哈。”无暇一边说一边笑得开心。

　　晏珥冷冷道：“翻墨是鬼仙，和你可不同。”

　　“这幅打扮总比你一个大男人穿金戴银，穿红挂绿的强吧！”云缀脸上的泪珠还没干，但看同是仙界的衡繁来了，也不似刚才那般害怕了，直接呛声过去。云缀虽然也是天界仙官，但与衡繁也从未见过，所以并没有认出他来。

　　无暇闻言直接跳了起来，身上的珍珠项链和赤金链子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首饰撞在一起，哗啦作响。他冲着云缀阴阳怪气道：“你敢质疑我的品位？”

　　晏珥有些心疼眼前这位神官，衡繁漏夜前来，神情疲倦，必定是公务繁忙抽空来此的，初见时他神情有些急躁，想必也是因为他们在屋内争吵劳心导致的。如此境地还要听无暇这个讨厌鬼在一边聒噪，于是伸腿一个横扫将无暇打趴在地，然后又用脚踩着他的脑袋，一字一顿地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劈了你。”

　　无暇似乎对刚才被晏珥踩在脚下的情形还心有余悸，虽然脸上仍是不服，嘴巴却是闭紧了。在鬼界，强者为王，技不如人就要伏低做小，至于骨气什么的都是虚的，无暇只认好汉不吃眼前亏。

　　晏珥心道此人已经是无可救药，跟谁碰面得罪谁，这鬼也是他见过的鬼中极品了。

　　云缀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他。

　　衡繁面上却仍是没什么表情，像是没听见无暇那些不礼貌的话，淡声道：“在下是奉仙首的旨，前来告知各位三界司的规矩的。”

　　晏珥心道：“规矩是要有的，不然无暇这只花孔雀怕是要搅得这里天天不得安宁。”只是他还需要修道飞升，现下自己只是人仙，只希望三界司事物不要占据他太多的精力。

　　那边无暇却脱口道：“什么规矩呀？太麻烦的话这个鬼有司我就不做了。”

　　似是反应到什么，他的眼睛又望着晏珥的方向道：“我也是三界司有司，这种事总能发表意见吧！”

　　晏珥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云缀柔声道：“衡繁大人，您请说吧。”云缀不知何时已经拭去了泪痕 ，此时表情严肃。

　　“三界司，只涉牵连三界之事，若是同类纷争，则不可过问。”

　　“三界司，每个案件都需记录在卷，不可遗漏，不可欺瞒。”

　　“三界司，是为三界稳定而设立的，各位在做事时，切不可太过迂腐，忘了初心。”

　　“另外，”衡繁摊开手掌，一枚卷轴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方才说的三条是最基本的，这卷轴上是细则，各位回去须仔细读过，牢记在心。”

　　晏珥接过卷轴，打开一看，上面洋洋洒洒地写了有上千条规矩，每个字似乎还隐着金光，登时哑口。

　　一旁的无暇扶着那扇歪门使劲往卷轴上瞟，虽然看不到具体内容，但看到黑乎乎的一大片也是惊掉了下巴。

　　云缀看到后倒没有太大反应，应当是习惯了天界的繁杂天条。

　　衡繁看着他们面上的表情，又温声道：“各位可不比着急，仙界太过严厉，鬼界又无定法，所以这些规矩基本上和人间的衙门是互通的，只是在个别地方因为所属界别的不同有所变化，并不难背，只需会意即可。”

　　听闻此言，晏珥和无暇的面上放松了些，二人都对人间非常熟悉。

　　旁边的云缀突然发问：“衡繁大人，这卷轴我看完了，却有一事不明。不知衡繁大人能否解惑？”云缀从小就是仙官，对天条规矩十分熟悉，一下子看完倒也不足为奇。

　　衡繁道：“云缀仙子有什么疑问？”

　　云缀缓缓地抬起手，指着无暇的鼻子道：“若有人欺负同僚，该当何罪？”

　　鬼欺神，这种事听起来不可思议，其实并不罕见，一些弱神小仙碰到恶鬼还是要绕道走的，从前仙界和鬼界有过数次交战。三界司就是为了更好地平衡三界，其实主要是鬼界和仙界设立的。

　　但云缀并未将此事和三界司牵扯到一起，只是说同僚欺压。毕竟无暇只是小小的调戏了她一下，并不算特别过分。

　　衡繁捏了捏眉心，突然绽放出一个灿烂却又稍显无力的微笑：“若是有此类情况发生，就由晏珥处理吧！”

　　三界司总共三个有司，本来平等，这话一出相当于给了晏珥约束无暇的权利。

　　晏珥哼了一声倒是安然接受，那边无暇不干了。

　　“凭什么？”他张牙咧嘴：“我为什么要被这种恶劣不堪的散仙管？”

　　“哪个散仙游道不是仙风道骨，斯斯文文？你再看看他，穿得倒像个斯文败类，可是动不动就打人，我看倒像个莽夫。栽他手上，我不是要没命了！”一边说着还一边上下打量晏珥，作出害怕的样子。

　　晏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嘴角微微扬起，冷声道：“你不闹事，就没事。”

　　“云缀仙子以为如何？”衡繁对云缀道。

　　云缀瞪了无暇一眼，道：“衡繁大人此法甚好。”她本身也只是想给无暇一个教训，怕他以后再生事。如今晏珥既然能治得住他，倒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衡繁莞尔：“既然大家都没什么意见的话，那今天就到为止，各位可以回去休息了。”与此同时，他长袖轻挥，屋内瞬间变为原样。

　　“喂，谁说没意见？我有意见……”无暇卡在两扇门当中，举手抗议。

　　衡繁像是想快速离开此地，并未腾云，直接捏了个诀就消失了。无暇只好对着空气泄愤：“喂喂！把我从门上放下来？你使的是什么妖术？衡繁老儿！！！”刚才无暇倚在歪门上，还来不及反应就直接卡在两扇门当中了，整个身子只有脑袋在屋内，十分滑稽。

　　“别喊了，人已经走了。你是自己下来还是要我帮你？”不知什么时候晏珥的手上多了一张白色符咒，在无暇的眼前晃了晃。

　　无暇本身是鬼，最怕符咒之类的东西，有些紧张，道：“你……你要干什么？”

　　晏珥微微一笑，道：“哦？你作为鬼，没见过它吗？”

　　他用另一只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罢了，我今日就做回好人，让你长长见识。”于是一挥手便将符咒贴到了无暇的额上。

　　正伸出去要阻止晏珥的手登时定在原地，表情也凝固得有些骇人。

　　“晏哥哥，他怎么了？”云缀惊讶。刚才晏珥帮她教训了无暇，眼下她连称呼都变得亲切了。

　　“无事，给他一点教训。你赶紧回去吧，等下他醒了万一又要招惹你可就麻烦了。”晏珥道。

　　“云缀知道了，今天谢谢哥哥了。”云缀有些不好意思，道：“他应该不会再犯了。”

　　“那便好了。”晏珥莞尔。

　　说罢口中念了一个“起”，脚下已经多了一柄宝剑，挂着无暇的那扇门在他经过时自动打开。

　　这小丫头还同情起这只花孔雀了？难道自己欺负的有点过了？他在剑上无聊的想着，突然忍不住轻笑一声，自己也觉得好像的确是有点过了。

　　晏珥凭风御剑，双手负在身后，黑发飞扬，略过森森树影，青衫衣袂随风摆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双脚就已经站在了临安城东城醉意楼的门口。

　　今日是五月初八，醉意楼当家生辰，所以天没亮就已开门迎客，门口张灯结彩，年年如此。

　　晏珥进店让伙计给打包了几个热腾腾的馒头，外加一个以桃花纸密封的小陶罐，里面是精心烹制了整夜的东坡肉，出门便朝着自家院子的方向走去。

　　临安城民风开放，入夜后大街上也经常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小贩、富家公子哥、跑马逗狗的甚至是跑到街上拉客的青楼妓比比皆是。

　　晏珥左手提着素纸包好的馒头和小陶罐，右手持剑身后，正欲行至每日必经的杏花巷尾时，只见不远处缓缓走来了几个身材纤细，婀娜有致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