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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五,蓝鸟之国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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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
水野暇刚进门那一瞬就察觉到了,家里多了两个人,因为室内门口多了两双鞋。
“斛!是有客人来了吗?”
“啊!是姐姐回来了!”水野斛从玄关后探出脑袋。
“姐姐,我带了旅行者回来!”
“打扰了。”被斛推出客厅的兰狄无奈一笑。
“欢迎,旅行者。斛没有给你添什么麻烦吧?”水野暇拿起玄关旁挂着的围裙系上,室内鞋一穿“踏踏踏”往厨房方向走去。
“没有。倒不如说是我给水野添了麻烦,多亏了水野,不然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啊!旅行者,你不用夸这个小子的,他什么样子,我身为他姐姐,清楚得很。”水野暇揉了揉斛的头,“啪”地关上门。
“麻烦你们再等一下哈!”
声音从门后传来,然后就是一阵锅碗瓢盆的“叮铃当啷”,以及升起飘出的油烟味。
于是,兰狄看向水野斛,微笑。
水野斛摊手,无奈耸肩。
“姐姐的性格就是这样,兰狄不要介意呀!”
“为什么要介意呢?我觉得很好,你的姐姐很喜欢你呢!”那是他不曾享受过的属于家人的亲情与关爱。
兰狄注意到一点,水野暇的羽毛和流苏是系在左耳的,与他们的位置刚好相反。
“羽毛系的位置是有什么讲究吗?”兰狄问。
“这个啊!”水野斛摸了摸右耳垂下的青色流苏和羽毛,“是有个讲究的,男孩子系在右耳,女孩子系在左耳,不过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兰狄到时候可以去问问长老,长老住在树顶的木屋里,长老是我们国家最年长的人,有关我们国家的一切,长老无所不知。”
“无所不知?”兰狄撑着下巴,突然想现在就去见见这位长老了,这是连他这个活了两三百年的长生种都不敢说的话。
“应该…可能…大概?”水野斛言语间满是不确定,他想到了过去的一件事,在那件事中,长老一直对他所问的问题模糊其词。
“要不,我们现在就去找下长老?”
“现在吗…”兰狄看向坐在地毯上昏昏欲睡的鸠,厨房里传出的油烟味尚不是很重。
“那,我们要怎么上去?”他拉起鸠。
鸠抬手就欲攻击,眼睛一抬,发现是兰狄那个小鬼,又迅速收回手。
“什么事?”鸠问,他之前处于大脑放空状态,什么都没听进去。
【去获取一个秘密。】兰狄在心底说,他知道鸠能听到的。他们订立的契约里有一条就是关于心灵沟通的。
“去见长老。”这是水野斛的回答。
然后,“姐姐,我带旅行者去见长老,很快回来!”
水野斛招呼小小斛和另一只也停在枝叉上的蓝鸟,待两只蓝鸟都飞到他肩上站稳,才按下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按钮。
绿植扎根的那面墙“轰隆隆”向左右两侧分开,露出中间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
水野斛,兰狄,鸠依次进入那条缝。
蓝鸟没有跟进来。
……
他们行走在墙与树的狭间里,他们行走在狭间螺旋上升的木质楼梯上。仅够一人单向通行的梯板贴着墙壁,一节一节,一段一段,一圈一圈,盘旋着向上。楼梯只有梯板,没有扶手或是挡板什么的,半悬空。
“哒”“哒”“哒”
他们一步一步行走在这样的楼梯上,他们要走到楼梯的尽头。
越往上走,枝桠越多也越长,很多时候,他们都要迈步越过横亘在梯板之上的枝桠,这让这条路变得更加危险。
长老的木屋在楼梯的尽头,树的顶端,蓝鸟环绕飞舞之处。
……
“铎铎”
水野斛敲击木门上的铜环。
“请进。”
一个听起来相当苍老的声音从门后传出。
门被打开,被一只蓝色的鸟打开,很难相信这样厚重的门是被一只可能连其十分之一重都没有的蓝鸟打开的。
但这就是事实。
他们跟着扑翅的蓝鸟走进门内。
是白,铺满地面的枯白的发,像枯草一般的白发。
他们靠在门上,遍地的头发,满满当当,没有任何他们落脚的余地。
兰狄看到,木屋中间,所有白发的发源处,那个坐着的人缓缓转身,缓缓的,缓缓的,最后面向他们。
那是很苍老的一张脸,将死者才会有的脸。两颊深陷,面色青里发黑,整张脸没有一丝一毫的肉挂着,全靠骨头撑着一张皮,一张满是褶皱的皮。
但老人的眼神是清明的,不见任何的混沌或污浊。
老人的视线自兰狄进入门内就一直跟随着兰狄,该怎么说呢,似乎所有的老人都习有一门看穿人心的技艺。
反正,兰狄被那眼神一扫,便感觉全身上下加之内外都被看透了。
也许现实确实如此。
因为老人让水野斛和鸠都先回去,而不是在外等待,木屋的隔音效果不太行。
然后,木屋里,只剩下兰狄和老人两个人以及开门的那只蓝鸟。
“旅行者,你想知道些什么?”老人开口询问,并示意兰狄坐下。
老人的对面摆着一张圆凳,通往圆凳的道路上没有哪怕一根苍白的发丝。
“您能告诉我什么?”兰狄反问,下意识用了敬称,他一向尊重族群里的老者,因为他们往往知道最多的隐秘。
“老朽可以告诉你很多事情,前提是,你不将这些事情对外宣扬,你的同伴也不可以。你,能做到吗,旅行者?”
“自然。”兰狄微笑,他只会与已经逝去的人分享。
蓝鸟盘旋在老人的头顶,没有落下。
木屋的顶很高,有着足够的供给蓝鸟活动的空间。
“那么,旅行者,请说出你的疑惑,老朽自会为你解答。”老人捋着拖到地面的白须,声音沙哑,没有十足的中气。
“我想知道为什么男女系青羽的位置不同。”兰狄提出第一个疑惑,也是他来找这位长老的直接原因。
“这个啊…”老人停顿了一下,似在回忆,“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第一个带上青色羽毛的男孩喜欢带在右边,而女孩为了突显不同选择了左边,之后,就一直这样沿用了下来。”
他想起了过去的画面,他下意识摸了摸右耳,然而他的右耳空无一物,他摇摇头,他居然忘了,自己早已过了能戴青羽的年纪。
蓝鸟提起水壶,倒水,斟满老人面前的杯子,并推到老人和兰狄面前。
“居然只是这样啊…”兰狄感慨,不过,也不意外,很多事情的真相往往是很简单的。
兰狄端起茶杯,抿上一口,才问出他的第二个疑惑,“请问,为什么我在这个国家里只看到了二十岁以下的青少年和零星几个像您一样百岁以上的老人?那些正当壮年的人呢?”
对于这个问题,他好奇很久了,他很好奇,没有壮年劳动力,这个国家是靠什么存活下来的呢?想必答案会很有趣。
“这是因为,蓝鸟。”老人颤巍巍伸出骨骼分明的手,蓝鸟飞过来,停在老人的手心,蓝鸟很轻,老人的手稳稳地撑着它。
老人的手臂上没有皮,青色的鳞羽直接扎根于骨骼之中。
“蓝鸟?”兰狄有一瞬睁开的双眼里映出青蓝色的影,蓝鸟落下,蓝色蔓延开,是眼睛的蓝和蓝鸟的蓝。
老人抚摸他的蓝鸟,蓝鸟青色的尾羽垂落,是斑斓的青与蓝的羽色,与老人手臂上的鳞羽颜色几乎一致。
“想来旅行者也注意到了,我们国家之外的水域与浅滩中,没有任何鸟类栖息。”
“是的。”虽然不知道老人为何把话题导向这一点,但兰狄还是这样回答。不过,这也是他疑惑的一个地方就是啦。
“斛那孩子应该跟你说过,所有的鸟类都生活在我们国家的这座小岛上,更确切地说,是所有的蓝鸟,同时,这片水域里,也只有蓝鸟这一种鸟。”老人将蓝鸟小心地捧到肩膀上,然后,缩回在打颤的手。
“这片水域本来也是无色的,蓝色是后来我们一族将其染上的。”
兰狄讶异,什么染料能将一整片水泽浸染?他翻出记忆里的画面,他一度以为纯天然的那么美的蓝居然是人为染成的?
不,还有一种可能,术式!
“这是我们一族的罪,变为蓝色的水是不能饮用的,这是这片湖对我们一族的报复。”
“报复?”
“是的,报复。因为我们杀光了所有的鸟。”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一族曾经的习俗,也是因为一种病,我们一族的青壮年无法接触鸟类等毛绒绒的动物。”
“就因为这个?”
老人没有在意兰狄语气与脸上明晃晃写着的质问,因为做过就是做过,更何况他也是屠杀者的一员,他没有立场让旅行者收回质问。
“是的,就是这样。”老人直接承认,并继续他的述说,“然后,屠杀结束的第二天湖就变蓝了,蓝色的湖水里有着不知名的毒素,所有饮用过湖水的人都死去了,在饮下的那一瞬间,直挺挺倒下。直接饮用湖水的大都是劳作的青壮年,所以,死了近一半。剩下的都是像我这样的老头子和不到二十岁的小孩。我们不再喝湖里的水,湖里的水即使烧开了,也去不了毒,于是又渴死了一批人。然后,我们发现,这棵树笼罩范围内,地下挖出的水可以饮用,于是,我们在树下定居。”
兰狄没有表达任何看法,他只是一个听客,不发表意见,表达了也无用。这是一个种族屠杀了另一个种族,另一个种族诅咒这个种族的故事。
只有老人还在讲述,蓝鸟安静地依偎在老人肩头。
“这之后,也许是为了赎罪,也许是为了求一个心理安慰,我们开始养鸟,但,我们只能养活一种鸟。”
“蓝鸟,是吗?”兰狄截住话头。
“是的,就是这些覆着青蓝色羽毛的鸟,”老人看向肩头的蓝鸟,眼角弯起,流露出明显的笑意,又瞬间拉平嘴角的弧度,“而且,我们在饲养过程中也察觉到了一点,这些蓝色的小鸟也只能依附着这棵树活着,离开这棵树太远,他们的羽毛就会脱落,他们的骨架会散开,他们会坠落,坠落到蓝色的湖里。”
“可是,我看过一只没有坠落的蓝鸟。”兰狄想起了水野斛的那只鸟,小小斛可是飞到了湖的边界,并且直到现在,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旅行者,请听老朽说完。”老人喝了口水,才继续说:“那是过去式了,五十多年里,我们和蓝鸟都在逐渐克服自己,我们发觉到了一点,如果人戴上青羽,蓝鸟就可以在树与人的双重圈里活动。”
“所以,会没事的,对吗?”
“如你所想,旅行者。”老人给了兰狄一个肯定的回答。
兰狄突然觉察到了另一个奇怪的地方,在老人的言语之间,“五十年了,为什么还是没有壮年人,按理,五十年,足够少年变青年再变中年了。”
“因为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
“湖里没有鱼虾,也没有水草,只靠树,养活不了那么多的壮年人,他们都是在繁衍完后代后,自己选择死亡的,他们成了树的养料,蓝鸟的食物。”说着,老人站起身来,伸手向兰狄发出邀请,“旅行者,要同老朽一起去树顶看看吗?”
“劳您带路。”兰狄搭上老人的手,并用力,改为撑扶着老人。
兰狄垂下眼睑,老人身上的鳞羽还明晃晃存在着,诅咒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