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旅行者见闻录》泷生

4、章四，蓝鸟之国其二

　　章四

　　兰狄坐在一块黑色的礁石上，风吹起他栗色的发丝，也吹起他耳畔的青色流苏，流苏是这个国家的人送他的，说是赠礼，能给人带去幸运。但他却在上面感知到了交织着的恶意。
　　风是从湖的另一端吹来的，带着湖的潮湿，却也给人如湖一般的舒适。
　　鸠蹲在不远处的另一块礁石上。
　　他们所在的礁石滩不是停船的礁石滩，所以，风吹过，看不到随湖波摇摆的船，有点遗憾，因为那必定很美，也很有趣。
　　然后，兰狄看到鸠捧起瓦蓝瓦蓝的湖水，喝了下去，一饮而尽，甚至没有一滴水从指缝间漏出。
　　兰狄没有制止鸠的行为，因为是鸠，所以没必要。
　　“味道如何？”兰狄托腮，好整以暇。
　　鸠咂咂嘴，“哈？嗯，比普通的白水要苦上不少，是类似茶的苦，不是药的苦，怎么说呢，还不错？不过本大爷不建议你食用，这水有点毒性在的，你这脆弱脏器可不一定承受得住。”
　　“啾啾”
　　是鸟鸣声。
　　兰狄回头，是水野斛和他的小小斛。
　　也是，除了他们，不会再有什么人来找他。
　　因为他其实还不算是入了国，他只是在这个国家的国境线上溜达了一圈。这个国家的真实国境只有那棵树笼罩的范围，那棵树垂下的数不清的枝枝蔓蔓构成了障，对外的障。尽管如此，这个国家的范围也有近三分之一的岛了，可见树之大。
　　“兰狄为什么不进入我的国家呢？”水野斛问。
　　因为你们太热情了。
　　兰狄很想这么说，他只是在国境线上稍微转了转，就收获了包括那条青色流苏在内的一篮子东西，甚至流苏还是一位只比他膝盖高一丢丢的小女孩给他系上的，都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他抵挡不住这种热情攻势，于是他逃了。
　　他喜欢在热闹的人群里行走，但这并不是说他喜欢被人这么热烈的欢迎，他更喜欢作为一名旁观者，看热闹的人们。
　　东西都在礁石上，鸠的旁边。鸠没有被赠予青色流苏，因为鸠看上去就不像是个少年，而青色流苏是只有少年才能佩戴的。
　　虽然兰狄已经几百岁了，但按照长生种的生长速度，他也是在前几年才长到少年体型的。
　　兰狄在思考，他该如何编一个让人信得过的理由。
　　但水野斛见十几秒都没能得到一个回答，于是他很贴心地跳过了这个问题，反正夜里旅行者总要休息的，而休息是断不会在树外的滩上的，因为夜里的湖水会漫上滩，就像海的潮水一样，到白日里自会退去。
　　“兰狄要试试我们国家的特产吗？”水野斛询问。
　　兰狄这才注意到水野斛手中提着一个红木的食盒，食盒足足有三层，他又看了眼鸠旁边的篮子，篮子里没有任何像是食物的东西。似乎已经到午饭的时间点了，吃点热的也挺不错的样子。
　　于是，兰狄点头，接受邀请。
　　“鸠，去吃饭吗？”
　　“可以啊！就让本大爷来尝尝这小子说的特产到底如何！”
　　礁石不高，只是有些粘腻的滑，但两人都是经常锻炼的，嘛，到处旅行也算是锻炼的一种，于是他们干脆利落直接跳下了礁石。
　　他们落在沙子的湖滩上，有沙子陷落。
　　也有沙子扬起，篮子里没有进沙子。
　　水野斛正在铺餐布，或者说是小小斛在铺餐布，餐布的三角都已被石子压住，只剩一角还在小小斛的嘴里衔着。
　　兰狄笑着，很有趣不是吗？
　　小小斛扑棱着翅膀，缓缓降落，在第四个角该在的位置垂直降落，餐布成功落地。
　　“啾”“啾啾”
　　“嗯嗯，我的小小斛最棒了！”水野斛对来求奖励的蓝鸟不吝夸奖。
　　于是蓝鸟叫得更欢了。
　　餐布就位，食物就位，吃饭的人就位。
　　“我开动了。”兰狄双手合十，念完，才去打量他们的午餐，而鸠和水野斛已经开动了。三个食盒里的食物都不一样，离他最近的食盒里塞了满满当当的边缘微黄的雪色烤饼。他抓出一个。
　　“刚才那是兰狄你们的习惯吗？”水野斛咽下口中的食物，问。
　　“可以这么说，这是我的一位故友交给我的，挺有趣的。”
　　“哦。”水野斛没有再对此问些什么。
　　兰狄咬下一口烤饼。
　　很糯！
　　饼皮很糯，但又因为有过烘烤，最外层稍稍带脆。最重要的是，这么糯的饼，居然一点也不粘牙。
　　兰狄轻轻捏了一下手中的饼，然后，从他咬开的口子里，冒出了浅绿色的流心。
　　“哎～兰狄运气很好啊！”
　　水野斛突然凑过来，说了这么一句话。
　　“怎么说？”
　　兰狄咬下第二口，对着第一口的位置，于是他尝到了这浅绿流心的味道。是微苦的，苦，但不涩，同时又带着一股飘逸的清甜，甜，但不腻。像茶一般，但又不太一样，茶的甜是回甘，流心的甜似乎不是流心的甜，更像是饼皮的甜。
　　“这便是我们国家的特产之一啦！我们叫它树果，饼皮的面是用掺了树的果实的汁和成的，但只有饼皮有汁的饼称不上树果，只有内馅也是树的果汁和果酱的饼才称得上是树果。通常情况下，一盒树果里只有一个真正的树果。”
　　“看来我的运气不错。”兰狄眉眼弯弯，笑得很愉快。
　　“真是令人羡慕啊！我还从未第一个吃到树果呢！大多数时候吃到树果的人不是我。”水野斛抱怨。
　　“那你要尝尝吗？”兰狄发出邀请，咬了两口的树果里流出清甜的浅绿色流心。
　　“不了不了。”水野斛摆手，“完整吃掉一个树果的人会受到树的庇佑，所以啊，兰狄一定要吃完哦！不然就会失去这份难得的庇佑，虽然我也不清楚树会给予怎样的庇佑。”
　　“那还真是令人期待呐…”
　　兰狄曾经是不信鬼神的，但也只是曾经。
　　现在的兰狄知道世上确有鬼神之物存在，却也不敬鬼神，他会对有趣的事物感到好奇，然后去研究，就像目前挑起了他兴趣的所谓庇佑。
　　庇佑是树给予的庇佑，树是那棵巨大的伫立在岛中央的树。
　　兰狄吃掉了一个完整的树果。
　　兰狄看向吃得不亦乐乎的鸠，鸠的嘴唇是紫色的，被紫色的米汁染成的紫色。
　　鸠抬头，然后摇头。
　　没有神的祝福或者鬼的诅咒或者其他什么的非常规力量的气息。
　　于是，兰狄明白了，这只是个习俗，所谓庇佑多半是人为求安慰而编出的慰藉，又或者是那棵树隐藏的太好。但他依旧对树感到好奇。他决定入国，即便那里的人热情过了头。
　　……
　　黄昏，昏黄的白日余晖撒在蓝色的湖面上，于画板一般的湖面抹上几笔凌乱不成章法的橙黄、橙红……
　　他们拨开一条又一条垂落的枝条，掀开一层又一层枝蔓的障。
　　他们来到树下，落日余晖被层层叠叠的枝蔓的障阻挡在外，无一丝余光漏进。
　　树内，或者说国内，常年如夜？
　　“是一直都这么暗的吗？”
　　树下的房屋鳞次栉比，或黄或白的灯光交相辉映。
　　水野斛摇头。
　　“不是的。”他解释，“因为树进入了三年一次茂盛期，平时的话枝条不会这么多的。”
　　“茂盛期？”
　　“就是，嗯，其实就跟普通的树一样，普通的树进入夏天，枝叶都会分外的多，树也是这样，只不过树的周期明显长一点而已。”
　　很合理。
　　兰狄这么想着。
　　他抬头，不是夜的黄昏里，树上树下都点起了灯。
　　在灯光里，他看见了鸟，蓝色的鸟，很多很多蓝色的鸟，立在高处的枝桠上。蓝鸟站立的枝桠下，是织起的巢，巢挨着巢，黑压压的一大片，视觉上压迫力十足。
　　兰狄接过鸠递来的相机，正在找角度。
　　即将按下快门的那一瞬，
　　他被水野斛按住了。
　　“不好意思啊，兰狄，我们国家的人不想我们国家的情况流露出去。”水野斛收回手，说的是抱歉的话，语气却很强势。
　　“抱歉。”
　　兰狄道歉，盖上镜头盖。
　　“他们在休息。”水野斛放低了声音。
　　他们正走过有很多蓝鸟的枝叉下，蓝鸟阖着眼，立着，睡得很香的样子。
　　他们没有再交谈，他们脚步轻而快地通过这一片区域。
　　他们穿过蓝鸟栖息的枝叉。
　　没有一只鸟醒来。
　　他们站在一座五层的木屋前，准确来说，是站在一圈绕树干而建的五层环廊状建筑的其中一段面前。一眼望去，这建筑仿佛与树融为一体，建筑的外立面配色与树的皮一般无二。
　　水野斛推开木头的门，这是他的家。
　　“我回来了！”
　　“打扰了。”
　　兰狄和鸠跟着水野斛进入水野斛的家。
　　没有人回应。
　　“都出去了吗？”水野斛小声嘀咕。
　　“嘛！我们先到会客室等吧！”他的厨艺可不太好，嗯，用他姐姐的话说，就是上不了台面。
　　“那就叨扰了。”兰狄换上内室的拖鞋，并招呼鸠。
　　他们穿过玄关，猝不及防下，和自由生长的叫不出名字的绿植打了个照面。
　　绿植最高的那条枝干上，停着一只鸟，蓝色的鸟。
　　是小小斛。
　　“原来你这家伙先回来了！”水野斛伸出手。
　　小小斛飞下枝头，落在水野斛的手背。
　　“啾”
　　蹭了蹭水野斛的手背。
　　水野斛将小小斛放到肩头。
　　“坐。”他说，自己率先做到柔软的铺了毯子的地面上。
　　“这是什么植物？”兰狄问。
　　绿植生长得很恣意，甚至占满了一整面墙，嗯，这株绿植是贴着壁生长的。
　　“不知道。”水野斛回答得很果断，因为他确实不知道，“它可能比我还大，它在我才记事的时候就在我家扎根了。”
　　“哦～”有点意思。
　　但他们没有再聊关于这个植物的事。
　　因为有人回来了。
　　“吱呀”
　　是门被打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