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花火》铁桶僵尸

1、第 1 章

　　叶蕴宁是被砰砰砰的巨响吵醒的，他睁开眼睛，宿醉带来的眩晕感让他感觉像漂浮在海里，白花花的天花板，吸顶灯上金灿灿的福字，还有身下硬邦邦的沙发，他意识到，昨晚竟然睡在了客厅。
　　噪声还在继续，震得窗玻璃都在哗啦哗啦颤动，像有人在楼上拍篮球，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天了。楼上住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和他奶奶，他常在电梯里碰到，小男孩非常好动，叽叽喳喳上蹿下跳，奶奶嗓门更大，短短几分钟乘电梯的时间，对叶蕴宁来说简直是种煎熬，他常常觉得下一秒脑袋就要要裂开，没想到这种煎熬竟然延续到了电梯之外，延续到了他的卧室和客厅。
　　他爬起来，望着有些陌生的房间，这是他3周前租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70平米，家具是房东提供的，深棕色实木桌子，柜子，原木色木地板，蓝灰相间的布沙发，棱角分明，配上笨重的黑色玻璃茶几，这个屋子里的一切陈设组合在一起，完全就是广告中出现的那种温馨样板间的反面，沉闷，阳光也穿不透的压抑。
　　叶蕴宁顾不上头痛欲裂和轰隆隆的噪音，起身找了一圈，终于在茶几底下摸到了手机，按了两下电源键，屏幕一片漆黑，没任何反应，不知道什么时候电量已经耗尽了。
　　他翻翻找找，找到一根充电器，插在沙发旁边的插座上，给手机充上电，他又按了几下，屏幕依然是黑的，他索性直接按住电源键，焦急地等了几十秒，手机频幕终于亮了，与此同时，几十条未读消息疯狂涌入，手机嗡嗡振个不停，叶蕴宁的心也跟着振起来，他担心刚冲百分之一的电量一下子又被震没了。
　　连环轰炸终于停了，他解了锁，颤抖着手指点开其中一条短信，是一笔两万多的信用卡消费记录，地点是Gucci专柜，又点开几条，都是消费记录，几十到几万不等，他又点开微信，十几条60秒的语音，他随便选中一条播放，熟悉的声音，语音的内容却让叶蕴宁的脸色越来越白，一条播完接着播放下一条，他双手抖的越来越厉害，终于，嘭的一声，手机飞了出去，撞在墙角，又在光滑的地板上滑了好几米，才苟延残喘般熄灭了。
　　叶蕴宁滑坐在地上，痛苦地把脸埋进膝盖，双手揪着头发，为什么努力了这么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呢？苦心经营的生活变得如此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他不停地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可越想他就越发痛苦，因为这是早就被预见的失败，他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能过正常的生活，新的环境，新的关系也会让他和过去那个叶蕴宁告别，他奋力奔跑，本以为把那个影子甩在身后了，可当他终于到达那个看起来像终点的深渊后，那个影子站在一旁狞笑：“看吧，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吗？那我来告诉你，现在的你和未来的每个你都是过去的复制品，什么都不会改变，你的轨迹已经划好了，乖乖跟着走就好了，不用思考，不用挣扎，也不用痛苦。”
　　叶蕴宁觉得那个黑影慢慢靠近了，正在一点一点钻入他的身体，而他已经溃不成军。
　　突然，电视背景墙上电子钟发出滴滴滴的声音，是原来主人设置的提醒闹钟。
　　叶蕴宁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对面墙上面硕大的日期和时间，红色的数字不断跳动，从0变到9，又从9变到0，只要人能抽离得足够远，把自己看成茫茫宇宙中一粒微小的尘埃，时间好像就失去了意义，变成一串无限循环的数字，甚至连数字都没有，有的只有虚无。
　　叶蕴宁变得平静了些，他被这样的想法稍稍安慰了，人总是这样，突然，他像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日期，眼里升起了某种晦暗不明的希望。他动了动酸麻的腿和脖子，像活过来一般，挣扎着站起身，踉踉跄跄走进卫生间。
　　镜子里的人面色惨白，双目充血，头发黏腻的贴在额头，皱巴巴的衣服，像一个末日世界里没死透的僵尸。他动作迟缓地进了浴室，水温热得慢，他冷得打哆嗦，迅速洗完，裹上浴巾，拿起吹风机吹头发，头发有点长了，垂下来有些遮眼睛，他往额头两侧撩了撩，拉开衣柜门，几件衣服稀稀拉拉挂在花花绿绿的铁丝衣架上。
　　他拿下来一件白T恤，发现肩膀两侧被衣架顶出来两个鼓鼓的包，衣架是房东留给他的，这些天，他浑浑噩噩，压根儿没注意到这些细小的地方。把无奈T恤挂回去，换了一件白衬衫，衬衫布料硬一点，幸免于难。
　　他搬来这里很匆忙，根本没来得及带多少衣服，其中有些被他穿皱了，有些洗坏了，他挑挑拣拣，挑了一套最为得体的西服，想了想，又从remova的行李箱里翻找出一条真丝领带，他记得自己当时收拾行李的时候顺手放了进去。一打开，果然在里面。系上领带，郑重的打了个结，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很多。
　　陆嘉岩正埋头写诉状，助理晓雯把玻璃门推开一条缝，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进去，磨蹭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张口：“那个……外面有个人说要找你”
　　陆嘉岩不解地看她。
　　晓雯观察着陆嘉岩的脸色，迅速补充道：“没有预约。”
　　陆嘉岩闻言皱起眉头，无声的质疑。
　　孙晓雯在这里工作也一年多了，自然见过陆嘉岩的这种表情，一般是别人干了蠢事，问了蠢问题，他就会这样看着你，都不屑于开口说话，她偷偷做了个鬼脸，怪自己多管闲事，忙脚底抹油，溜出了办公室。
　　陆嘉岩思路被打断，索性顺势把眼镜一摘，身体往后靠进椅子里，这是他拍板采购humanscale人体工学椅，八千一把，确实舒服，他试过之后就给所有员工都配备上了，员工们欢呼雀跃，出差回来的老陈看到后，心疼的几乎要滴血，他的信条是团队要保持艰苦奋斗的精神，说白了就是抠。
　　陆嘉岩端起一旁的咖啡喝了两口，自从四年前因徐秀斌的案子一战成名后，每天来律所门口堵他的人络绎不绝，哭天喊地的，捧着血书下跪的，还有财大气粗由保镖簇拥着的，起初会同情，经历的多了就发现，再有同情心的人也会变得麻木，他只是个律师，能做的十分有限。后来律所规模越来越大，换了安保措施更好的办公楼，这种上门堵他接案子的情况锐减，多了一个月一两起，少了大半年都见不到一个，而且都能在被他看见之前妥善打发了，晓雯一向擅长处理这些，对那些没有预约就找上门的不速之客相当不客气，今天不知怎么了，竟然跑来问他。
　　陆嘉岩并未深究，戴上眼镜接着写他的诉状，他有点轻微近视，平常不戴眼镜，写东西看书的时候才戴。诉状写到一半，又接到老陈的越洋电话，聊了差不多一小时，挂了电话，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都要冒烟了，推开办公室的门，前台处几个女律师捧着奶茶围在一起聊天，看见他出来，忙收了声，作鸟兽散。不用想也知道，女人凑在一起聊的事情，无非就是那些：八卦，孩子，男人，购物，任何一个都让他避之不及。
　　孙晓雯一脸谄媚地递上一杯咖啡，“陆律师，帮你点的拿铁，没加糖。”陆嘉岩毫不客气地接过，喝了一口，口味十分平庸，他倚在前台桌子上，问晓雯早上的合同是不是已经寄出去了，晓雯忙不迭地点头，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陆嘉岩摇摇头，随意一瞥，透过玻璃门看见走廊里坐着个人，垂着头，看不太清脸，他想起晓雯说过有个人找他，抬腕看表，现在起码过去了有……两个半小时。不算什么，以前堵他三天的也大有人在，可能是今天莫名有些烦躁，想做点别的什么转换一下心情，他扬了扬下巴，问晓雯：“你说找我的人就是外面那个？”
　　晓雯噘着嘴，如果不是陆嘉岩正盯着她，她一定会再翻个白眼，以表达对他反复无常的不满：“对啊，说是找你。”
　　“你没让他走？”
　　“怎么没有，我说了没有预约不见，他就一直坐那里等，也不说什么事，说真的，如果是个女的，我一定会以为她怀了你的孩子，上门找你讨说法呢”
　　陆嘉岩眉头又皱了起来，看着孙晓雯：“当初谁把你招进来的？徐冲是吧？我得跟他谈谈他的录用标准，是不是看中了你的想象力。”
　　晓雯立马换上惯用的讨好笑脸，做了个封上嘴巴的动作：“没有没有，我胡说八道。”
　　陆嘉岩又看了一眼外面的人，依旧垂着头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安静。
　　晓雯也伸长脖子看，边看还不死心的问陆嘉岩：“可能真是你的朋友或者亲戚什么的……他看起来超帅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