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金都》乌鸦会唱歌

1、第一章：少主月下话知音

　　夜色金都，一轮明月当空挂。
　　早在数十年前，金都的人和妖便不再对立了。和谐，仿佛是唯一可以拿来形容金都的词。
　　金都城主府没有张灯结彩的热闹，只有院中小塘微波荡漾的细微声音。翰墨端坐在塘边红梅树下，斟了杯梅花酒。这几日没有雪，红梅开得甚好。
　　少城主翰墨是城主翰政与先夫人留下的唯一儿子。他面若玉佛，风度翩翩，有踔绝之能。兴许是早年丧母的原因，翰墨对旁人虽然温柔却从不交心。因此翰政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有些孤僻。
　　董枝妤站在窗前凝视翰墨的背影，她已嫁入这里做少城主夫人五年，五年之中，城主为他的宝贝儿子纳了一房又一房美妾。可翰墨从不沾妾室房，向来只在枝妤房中休息。外人皆道：“少城主与他夫人琴瑟和鸣。”
　　只有枝妤知道不是这样的。
　　金都中人皆知董家武馆——金都武力集中之地。可以说，城主能在金都制霸，靠得便是这董家武馆。董家武馆世代粗犷，却出了个温婉贤良的大家闺秀董枝妤。枝妤天生面容清丽，传说在金都的北山，寒冬腊月之中，枝妤在红梅树下转身，迷住了掌管寒冬凛冽的天神，叫北山漫山遍野的红梅树早早开了花。
　　枝妤十五岁那年，从董家武馆，笑着嫁入了城主府。这五年，她都是笑着过来的。即使翰墨从不碰她，她也没有丝毫的难过。她只是觉得这样默默陪在翰墨身边，比叫翰墨和她装作琴瑟和鸣更让她高兴。
　　翰墨每晚都会在那院中梅树下饮酒，枝妤每晚也都会盯着他的背影看。
　　翰墨心思敏锐，自然是知道枝妤在看他。可他不敢回应，他打心里知道自己不爱枝妤，他自小见惯了自己父亲那妻妻妾妾之间，“为爱痴狂”的典例。枝妤大家闺秀，他不希望自己浮于表面的关怀让枝妤变成那个样子。
　　月上枝头，夜深了。身后那一点微弱的灯光熄了，翰墨知道枝妤已经不在窗前了。抬头望，高墙之上，一个少年高悬着葫芦往嘴里倒酒。
　　这少年数天前便出现在这里。
　　翰墨记得那天晚上，梅树旁的矮墙上站了个人。那人背对着月亮，黑色的剪影高而挺拔，晚风阵阵吹起发丝飘扬，他抽出腰间的悬着的葫芦，昂头灌了口酒。
　　翰墨一向警惕，那天却没什么戒心。他只是淡淡的问：“阁下是谁，很喜欢夜深之时爬上别人家的墙吗？”
　　“是啊，我喝多了，就喜欢去爬别人家的墙。我昨天夜里就在陈老板家看见他夫人正掌掴一个小妾，前天看见王老板的夫人哭哭啼啼的从妾室的房里出来。那你呢？这是你的第几房妾室啊？你夫人会不会来骂你？我看你这个妾......”
　　晚风绕过翰墨微醺的眼睛，少年晴朗的声音仿佛是从月亮上流淌下来的。这大概是个妖吧。哪有人会大半夜趴别人家墙头的？于是他只解释了一句：“枝妤是我妻子。”便离开了。
　　从那天起，那少年便日日来，每日的问题都千篇一律：“你没有小妾吗？为什么你要一直在你妻子这里？她看你呢，你怎么不回头看她？”
　　从前这些话，翰墨从来不答，今日却觉得这人有些聒噪：“你是妖吧，你是什么妖？”
　　果然，一这样说，那少年便闭上了嘴。不过这种话痨怎么闲得住呢？只一会儿，便开口委屈的说道：“妖怎么了？难道妖和人就不能做朋友吗？”
　　翰墨抬头努力的看那剪影，仍是没看到少年的脸。看不到，所以翰墨又低下了头：“怎么会。金都这个地方不就是人和妖一起生活的地方么？只是，你知道我是谁，知道自己在哪吗？”
　　少年笑道：“大名鼎鼎的翰墨少城主，谁不知道你？大家都说你是皎皎君子，虽然三妻四妾却独宠夫人一人。我不信，便来看看，谁知道你真的每天都在这。可是你和夫人仿佛也没有那么相爱，是夫人不好吗？”
　　翰墨从不和人说这些，今日可能是喝多了，嘴越发管不住：“不，夫人很好，只是非我所爱。”翰墨说完这句话便后悔了，一个少城主和武馆小姐的联姻，谈什么爱不爱的呢？他以为少年又要笑了.
　　可那少年却没笑，只是用他从未用过的正经语气说道：“若天下人都能与你一般，凡事先谈情，再论利，那该有多好。”
　　翰墨倒酒的手一顿，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感叹了句：“利驱而来，利尽而散。天下的事若都先论情字，才是真的乱套了。”
　　再抬头时，却见那墙头空空如也。他又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月色之中了，每一天的这个时候，翰墨都要问自己无数遍，那人是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一连几天，那少年都没再来过。翰墨在夜晚空对一轮明月，他也不知道凡事该先论什么了。
　　那人姓氏名谁？既是妖，是什么妖？白天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于是他去了石室，翻遍了所有关于妖的古籍，就是没找出爱爬墙头话又多的妖。翰墨失望的走出石室的时候，觉得刺眼的阳光照得他一阵眩晕。
　　那人真的存在吗？他又在怀疑了。
　　刚走到书房旁，小厮便急急忙忙地跑来了：“少主，妖族族长景文先生带着妖族三位长老来了，您快更衣去前面吧。”
　　这四位妖，可谓是家喻户晓。虽都到了族长长老的位子，却皆是青年。景文先生是妖族族长，与这城主府自然是熟络。景文是只白鹤，他性情寡淡，温文尔雅，除了那卿玉阁，景文很少走出书房。
　　至于那三位长老，可是名声在外。蛇妖贺崇谋无遗策，最爱沾花惹草。虎妖晁安勇猛非常，却是见了美人便害羞的角色。而这最后一位，狼妖北祁，可是金都中人人提起皆胆寒的人物，不管是谋无遗策还是勇猛非常，都不能完全地形容他。
　　三位长老来无影去无踪，不亲自登门，翰墨是不可能见到他们的。
　　翰墨一踏进正厅，便见面带微笑的景文端坐在客桌旁。景文看翰墨进了房门，连忙起身：“翰墨少主，许久不见。”翰墨微微一笑：“景文先生别来无恙。”
　　待他坐定了，才看向景文旁边。想来，那编了满头小辫子，容颜妖媚的青年便是贺崇了，他身边那高大粗犷，神情肃穆的便是晁安了。可二人中间的位子却是空的。
　　翰墨盯着那个座位，竭力去想象北祁的样子，是怎样的一个人，能把妖媚和虎背熊腰结合在一起呢？景文看见翰墨的眼神，觉得北祁有些失礼，连忙道歉：“真是抱歉，北祁看府中的梅花开的极好，在外面赏花，他向来如此，还望城主、少主见谅。”
　　翰墨和城主还没开口寒暄，便被慵懒的声音打断了：“在下北祁，少城主是在找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