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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血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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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叫他白蜜泉的吉耶尔·哲娜。这是他的名字。
西到河荫,南到羊泉,东到红崖,北到邻接金海的广袤石漠,各个部族村落二十来岁或者更年轻的男孩,大抵都听说过它。白蜜泉首席勇士,铁石心肠的哲娜之子,孤身杀了头雄狮的吉耶尔——他们这么叫他,带着暗暗钦佩或明目张胆的不甘,当做摔跤与弓术训练后的谈资。无论如何,这个名字比他的箭和马蹄去过的地方都远。
但他只是一个“无闻者”。
这是他在现世的通用名,是虚假的,速朽的,是仅仅为指代他的皮囊而信手拈来的符号。
他的真名不为任何人所知。
“我要你们立刻召唤吉耶尔,对他重新进行真名试炼。”族母的声音在圣窟四壁之间震动。她发觉自己是这里仅有的活物——尽管气力衰微。巫妪仿佛灰烬堆成的人影,灼热的呼吸也无法从中吹亮火花,她们是礼器、祭坛和石壁的同类,不是她的。
“我们告诫过你,哲娜,”最年长的巫妪用浸润乳香的指尖拂动烛焰,“他没有通过初召,再进行仪式只能等四年之后。四年是大君指定的周期,它蕴含着天穹中群星的流转。”
“还怎么等下去?我儿子一天比一天堕落,阴魂似地在沙丘和平原上游荡,对风说的话都比对人说得多。他把自己当成死人,整天去撕咬那些专吃尸骨的野兽,从它们嘴里抢下他的同胞。战士们早就不满了,首席勇士的头衔被平白占着,让战争议会蒙羞。长老劝我治好他的疯病,把他出赘给别的部族或者干脆送到哪个城国去,多少换些牛羊彩礼。可谁看得上他?巫妪只要轻轻一碰就能认出他是个无闻者,更别说逃过神殿里祭司的眼睛。我,哲娜·沙希丽,金海以南最强大部族的族母,一刻也受不了这种屈辱。”
她轻声咳嗽,不知是肺热复发,还是因为密闭石室里萦绕的乳香气味。“不管用什么手法……把那个祸害的真名给我找出来。仪式持续得久一些,油膏的药效再烈一些……那都没关系。我……请求你们。”
“他可能会死在这儿。也没关系吗?”
族母发烫的喉咙抽得更紧了。
“……如果他拒不屈服,那就到他死为止。”
她陡地一震,恐惧接管了她的唇舌。从巫妪的沉默中她意识到这是个考问,而回答谬之千里。巫妪只行使“正确”的事。这是黑夜律法为她们规定的:站在她们神秘莫测的立场上,倘若一件事完成比放弃它更有价值,那么必然就会完成它,反之亦然。
“你知道四年对于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孔不入的逼迫,与消磨。长期的监视和族人自然而然的轻蔑排挤,会让他日渐后悔,开始羡慕真名赋予战士的坚毅与荣耀,渴望下一次机会,可机会偏要让他等待漫长的时日。”
“他的抵抗之心将完全崩溃,任由真名从灵魂深处浮现出来。”另一名巫妪接过话,“但不是现在。”
“现在正是他斗志最盛烈的时候,滥施手段奏不了效,只能白白毁了他。”
“我们不会为了注定要失败的仪式,去毁掉一个对白蜜泉还有用的人。”
她们每人接一句,轮回复始,像衔起尾巴的蛇。哲娜身子一阵阵地发冷。她无法命令她们。巫妪并非族母的顾问,恰恰相反,是她们甄选族母,授予其血系作为部族领袖的资格,通过那些刺在肌肤上的符咒交给她掌控部族每个男人真名的能力。她们不干预任何事务,从不对族母的决策提出意见和建议,唯一的权柄只体现在赐予那些符咒,抑或收回。当族母失去了对真名的控制,自然会有别的女人携来更繁茂的血系取代她。
大君容许宽厚仁爱的族母,也容许冷酷残暴的族母,甚至容许愚蠢的族母——只要她足够驯顺,或者足够自知——唯独不容许与“正确”背道而驰的族母。
“你们责怪我隐瞒他是个无闻者?”她喊起来,“我应该把这个可耻的称呼散播出去,用它来侮辱他,然后人人都知道他是从我肚子里出生的?我花了多少年树立威名,逆徒是轻飘飘的毛发,我是把他们吹向刀口的一阵风!现在却要被这个恶兆之子葬送了——这个还在胎里就夺走我女儿性命的凶手?”
巫妪不会责怪她。不会耻笑她。
更不会回答她。
她们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熟悉这种目光,数十年一成不变。她的母亲沙希丽族母就是赶走了被巫妪废黜的那位领袖而住进长屋的。母亲如泉水般仁慈,广施恩泽,但哲娜不能这么做,自幼弱不禁风的病体阻止她像母亲一样温柔。她必须杀戮,为了不被小觑,为了让族人与敌人都对这细瘦躯壳下蹲踞的猛兽心惊胆裂。敬畏是支撑她的权杖,鲜血是座椅的垫褥,死亡用奉献与圣洁为她加额。
可就连它们也不再稳固了。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符合大君所定的‘正道’?你们的目光在群星之间,请告诉我答案!” 她知道自己什么都得不到,除了静默与回声;但她也什么都做不到,除了嘶喊。“求求你们,告诉我……你们看到的白蜜泉的命运,和我的未来!”
确凿的死寂吞噬了所有声息,只剩哲娜捂住脸的手指在额骨上颤抖。
然后巫妪开口了。
一个接一个。
“我们能从真名中知悉男人的一生,清楚他们在大地或天穹中的轨迹,却无法洞见女人的。”最年长的说,“因为女人没有真名。”
“起初,茹丹的女人和男人一样,有不朽的名字闪亮在灵魂中。但那是远古时代的事。当大君击败白昼之神,制定了黑夜律法,女人便自愿舍弃了真名和死后的永生,以此来捍卫它,确保它的履行。我们再也不是星灵那样长存不灭、独一无二的。我们,茹丹的每个女人,都是黑夜律法的一部分,生命将我们的统治刻在方尖碑上,死将我们短暂的呼吸彻底熄灭,融于黑夜,就此消泯。”
“这是我们为主宰这个世界付出的代价。”
“女人的未来昏冥暗昧,不可探寻,只有当它特别临近,近到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逃脱、无法改变的时候,我们才能察觉到它,就像肺叶中灌满水的人察觉死亡一样。”
“现在它很近了,哲娜。所以我们说给你听。”
当五名巫妪轮流说完,最后一位走上前。这是她们中间最年轻的,几乎与族母同龄,眼角贴饰的银箔替她掩盖了些许褶皱,更深的纹路隐没在瞳孔之中。哲娜被这双眼睛注视着,就好像自己的影子沿着双腿,慢慢爬了上来。
虚弱正逐渐蚕食她的躯体。她不害怕虚弱,真正害怕的是自己终于发现了它。
“你亲生的孩子将要夺走你的一切,”第六位巫妪说,“终结你的血系,并且杀死你。”
连风都因为他的到来而逃遁了。墓园里空无一人。
自打鹅泉回来,吉耶尔一步也没踏进过自己出生和居住的长屋。没人知道他成天干些什么,在哪处郊野露宿。偶尔几次他出现在村落附近,手里拎着鬣狗或野狗的尸体,转瞬又像密云间的一抹月光那样消失。他原本很喜欢笑,但据看见他的人说,那张脸上只剩讥笑,和比被他猎杀的掠食野兽更狰狞的冷笑了。少女们害怕起来,老人讳莫如深地咬着耳朵,战争议会里的年轻人对他的缺席很是愤懑,但谁也不去挑战他、把他弃之敝履的头衔夺回去。族母的儿子变成了白蜜泉的一个鬼魂,夜里他是细长锋利的影子,在篝火和人们言谈不敢触及的狭缝穿行,白天便扬为尘埃四散。
唯独死者,躺在砥石的墓堆下,对他无动于衷。
他们如此幸运,吉耶尔想。如此宁静和体面。
他去找过图雅她们,马骑了三天两夜,满目惨白的石漠连尸骸都见不到,只有几条破烂衣带让秃鹫挂在胡杨树上。刺青黥面的黜民是部族中的被放逐者,任谁都能掠夺欺压,想活下去,仅仅能指望附近有巡逻的部族斥候或商队路过,把她们带出这片不毛之地,卖为奴隶,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她们在这之前就冻饿而死。母亲在得到他的屈从后用另一种方式惩治了她们,手段滴水不漏。
扁柏树的细密枝叶沙沙作响,有人来了。
是鲁卡妮,牵着她两个妹妹,大的十一岁,小的八岁。她走过吉耶尔身边,眼帘纹丝不动,仿佛路过众多墓碑之一。自从当面拒绝鲁卡妮送的无花果后,他在她眼里就形同无物,撞见再也不招呼一句、攀谈一个字,哪怕带回杀死她弟弟那头狮子的心脏,也不道半声谢;然而现在姑娘们都对他避之不及,她也依旧视若无睹。倒是那年幼的小妹见了吉耶尔,奶声奶气想唤他,被稍大一点的女孩怯生生地扯了扯衣角。
她们在母亲和兄弟的墓前摆上月桂叶、香茅、白千层花,以及别的供物。鲁卡妮精通草药,知道每一种植物对生者与死者的意义是什么,却救不回自己的亲人。她母亲生下最小的妹妹时去世了,祖母原本是白蜜泉最年高德劭的长老,言语掷地有声,可当亲眼见到孙子被狮爪撕碎的躯体后就一瘫不起。许多人以为鲁卡妮会顶替这位老妇在族母身边的席位,但她快步绕开了长屋的议事堂,一如既往做着与才能不符的琐屑事情:替产妇接生,安抚受惊的牲畜,给尸体涂香料。人们渐渐习惯于这种安静,只是提起她的家族血系才又引出几句惋惜来。
血系。吉耶尔想着这个怪诞的词。手指缓缓扫过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墓碑,无论那儿是否有名字。他明白自己的出生伴随着母亲第一个女儿的死亡,每当母亲责罚他恣意妄为时,就会反复提醒他在子宫里犯下的罪孽,但没人告诉过他,那个一胞双生的女婴是他的姐姐还是妹妹。这不重要。她的存在只剩一个深烙于骨的火印,此外的一切都被他和以莎瓜分了:他夺走了这个女婴的生命,而以莎夺走了她的名字。
哈努的名字倒是清晰可寻,但相比起士师在部族中应有的荣誉,线条刻得萧索而断续,和他生前一样畏畏缩缩。蹒跚者亚兹末尔。这才是他真实的、不朽的名字。尽管吉耶尔无法念出它的发音,至少大致理解前半部分的含义——可他的死很难与不朽相称。当一个男人死后,他的通用名将铭刻在墓碑上,真名则由祭司或巫妪刻在一小块乳香浸脂上,含在口中。香脂逐渐消融,遗体即使腐化凋零,也将被不灭的灵魂永世滋养。但母亲拒绝让她的丈夫含着乳香脂,而是要求巫妪像对下贱者那样把真名直接刻上他舌头。
那自己的名字呢?
他名为“希望”。但他从未真正确切、热烈地希望过什么,如果有的话,也早已在那座赭黄色的岩崖上断送干净。它只是负载着母亲的希望罢了。
他瞥见哈努墓碑下躺着几支再寻常不过的浅蓝色亚麻花,似乎有了些时日,花瓣干瘪凌乱。士师的女儿和妻子一样对他嗤之以鼻,只有奈利亚时不时会给他带些供物。
吉耶尔弯下腰,将花朵在父亲墓前摆放齐整。
风又偷溜了回来,勾起他搭在肩头的面幕,轻飘飘掷到柏树枝上。刚好鲁卡妮起身回程,经过那儿,吉耶尔以为她视而不见,她却默然摘下,随手交给自己小妹。小姑娘拿着面幕,颠颠地跑过来,塞到他手中。
鲁卡妮一步也没停顿。
吉耶尔捡起搁在墓碑旁的弓和箭囊,正也准备离开时,一声呼唤宛如跳出灌木丛的小鹿,突兀地与他撞了个照面。
“哥哥!”
许久不见以莎了。纤细光洁的手臂环抱住他,上面的银色符咒又增添了几匝。以莎没有披她钟爱的那张狮皮,而是同成熟女子一样穿着步幅紧窄的裹衣,外罩一件薄衫。她把顺直的长发编结起来,用细丝绳网住,肩颈和额头的首饰也陡然多了些,借以掩衬那些突兀的古文字刺青。以莎变得更像一位族母了,这让吉耶尔惊诧。他心底里最抗拒的不是这个早已既成的事实,而是它竟然来得如此迅速。
他想和妹妹亲昵两句,却发现喉咙喑哑已久,一开口,针尖就难以自抑地戳了出来。
“似乎母亲开始为她突发不测做打算了。”
“她可舍不得那个位置。如果献祭什么能延长寿命,她会毫不犹豫地把双脚砍掉,好一辈子瘫痪在族母的座椅上。不说那些,吉耶尔,我真想你。你不在的时候我被抓进圣窟,没日没夜地听巫妪絮叨,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她捉着他愈发紧实和粗糙的手腕。在分隔的日夜里,原本细水长流的时间骤然湍飞如瀑,将他俩急匆匆地朝彼此的去处拉开,以致这一刻的抚触像是幻觉。“过两天是什么日子,你记得吗?”
“不记得。”吉耶尔说,“莫非是你的婚礼?”
以莎拧了他一下,又收获了熟悉的促狭笑声。“是圣日,群星之主的升星日。大君的长子就是在这一天为了拯救茹丹而弃绝血肉凡躯,成为星灵的。”她有些伤感,倒不是因为那个传说,“从那天起,我就得以继任族母的身份参与部族的所有仪式,今后只能做巫妪要求我做的事,学完她们要求我知道的东西,直到我坐上母亲的椅子为止。……我好想念你以前带我出去游玩,驿道那边的风会吹来金海的沙粒,大莽原的尖毛草比人还高。记得吗?……你还欠我一次。”
吉耶尔抱紧她剧烈耸动的肩膀。以莎说的那次启程兜兜转转,扼断在鹅泉的焦土之上,再也没能抵达终点。“我记得的。你想去哪玩?”
她眼眸霎时闪耀起来。“我找到一处——”
吉耶尔突然竖起手指,贴住以莎的唇。蓬松的扁柏叶后面,有目光远远跟随着他们。数十天前这目光刚出现时,他就心知肚明了。母亲在派人监视他,就像任何别的部族对无闻者做的那样,只除了把他的身份宣告出去。这几人都是曾与他亲近的战友,熟悉他的行踪起止,他们的真名被下了律令,确保严守秘密。
“才三两个,”以莎嗤了一声,“最近村子里都在忙着筹备升星日的祭礼,我轻轻松松就能把他们支开。明早日出之前,牵上马,带好火把、绳索、水和你的弓箭,到泉水东岸最高的大岩石后面等我。我来准备食物和其他的。”睫毛像飞翼在灯焰里燃烧,贯注着出乎吉耶尔想象的专诚,“那地方比咱们见过的无论哪一幅景象都要壮观,保管你大开眼界。”
小石子磕入井中,扑喇一下,立竿见影的回音。吉耶尔侧耳听着,顺手将火把也扔了进去。“有水,”他说,“但很浅。”
“这井都废弃好久了。”以莎不以为然。她特意换了身猎装,准确地说,是吉耶尔几年前还没变声时的旧衣服,她穿上刚好合适。
他们离开村子时天还是铁灰色,往北越过稀零零的草甸,翻上高地,几截土墙围着半死不活的红柳,赶走那里闲逛的胡狼,便看到了这口坎儿井。白蜜泉水源充沛,没必要掘地三尺,不过吉耶尔知道许多旱地都修建了这种纵深的井穴,竖井只是通风口,从地下延伸至地表的暗渠才真正四通八达,广覆百里,犹如深埋的巨大蚁巢。
他好奇心起来,搭上绳子率先缒下。井穴不算高,积水只有圆盆大小的一滩,火把在脚边甚至还亮着。这里果然多年前就罄尽了。暗渠里与其说还有水流,不如说只是条湿润的痕迹,朝无法辨明的方向伸去。那尽头就是以莎所说之处吗?她神秘兮兮,缄口不言,吉耶尔倒也没问。
每走几十步,壁上就有灯座,当年挖这条井渠的劳工留下了油灯,吉耶尔一摸,满手厚腻尘垢。他一盏盏点亮了灯,用作回程的标记。
“看!”以莎叫道。前路越走越狭窄,湿痕已全然不见。她拍扫着最后一盏灯旁边的泥土,隐约露出黑色花岗岩墙面。指尖咬破,在那光滑石面写下吉耶尔不认识的几个文字。
油灯溘然熄了。
石头传来沉闷的轰隆声,像个巨人懒洋洋地磨动牙齿。吉耶尔赶紧护住以莎,靠着手中火把的昏黄光线,他才看清这道花岗石墙并没有倒塌,却豁出了一个截口整齐的大窟窿。
“这儿!”以莎欣喜地攀着他的肩,“就是这儿!”
她朝窟窿另一端飞快奔去。吉耶尔神色一变,猛地追上去拽她,当身子紧跟着跨进墙面缺口时,只听以莎尖声惊叫。她像突然跳到正午滚烫岩石上的鼬鼠似的乱窜,绊倒在他身后的瓦罐堆里。几条虬曲长影越过正对面的矮墙吊垂下来。“蛇——”
来不及拉弓。吉耶尔掷出束腕内侧的短匕,白光斜闪,长影齐齐断裂,掉在地上没了动静。
以莎半晌才凑近前,颤悠悠拎起那几根细条。是早已朽烂的麻绳,一碰就纷纷扑簌成碎片。她偷瞄着哥哥笑个不停,既有长舒一口气的通畅,又掖着些尴尬羞窘。
吉耶尔没笑。
“你差点就没命了。”
“那只是——”
“你该让我走在前头,明白么?真碰见蛇,或者别的什么毒物,千万别大喊,更不要乱跑乱动。蛇发现你的那瞬间,只要不动,它就不会立即攻击你,这点时间足够我解决它。”他走过去,却没有伸手拉她起身的意思,“既然跟我出来,就要信得过我,遇到危险都交给我来处理,按我说的做。”
“好嘛。我当然知道。”以莎扑闪着眼睛,“你这是怎么啦,话不多,一开口就凶巴巴的……”
她戛然而止。沿着吉耶尔震惊的目光,她转过头,看见了这一刻跃入他眼中的景象:比古树还高的铜像立柱并肩托举着庙宇的檐顶,宽敞的石砌大道折转急下。一个地貌俱全、恢弘辽阔的世界向他们张开充实的怀抱,它的山脉是高耸的梯形宫殿,丘陵是鳞次栉比的平房,密林是犬牙交错的街巷,平原是建筑中间拱卫的广场,荒漠是坍塌的巨大石块,瀑布和泉水是层叠穿织的阶梯。这个世界的仪态如此完备从容,大地上散布的村落只不过是它某个肢节的倒影。
“看啊,吉耶尔!”以莎深深吸了口气,“我们找到了一座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