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青狐录》明月倾

109、出发

　　叶九被计修鸿带到贡院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七人一集齐，叶九刚弄明白她要干什么，虞青立刻就催促起来了。

　　“好了好了，人都齐了，出发吧出发吧……”

　　“出发？”叶九不解：“你不是要勘星吗？不在贡院查案，还要去哪。”

　　“真不知道你们弄玉使是怎么回事，还说广纳天下神迹呢？我看你们连门都没摸着在哪呢？”虞青教训他：“勘星要天地人三气，现在天时人和都有了，自然要找个接地气的好地方。你们烧香都知道找个好地方，何况勘星这种大事。难不成在你家后院勘？而且你们一个个都挺有权势的，身上的气息太重，也会影响勘星结果，所以要找个能隔绝外面气息的地方。还好罗骥找到个好地方。”

　　“也不是我找的，我听曹升他们说起来过。”罗骥一点不居功：“他们说贡院下面有个地宫。”

　　“明明是地洞。”虞青纠正他。

　　“好，地洞。”罗骥随和得很：“反正是这么个地方，说是京中传言，贡院下面有个地宫……哦不，地洞，说是京城的风水局什么的……”

　　曹升见他说不清，大着胆接话道：“是这样的，据说是当年开国时候洛阳城百废待兴，谋神罗慎思重建洛阳城，拨乱反正，重新布了个风水局。风眼落在邙山，水眼就在贡院。古语道，水从龙，风从虎，落凤山是卫戍军大营，贡院是文官考场，文龙武虎，人才一波一波地出，匡扶国运，这才是高人的格局。”

　　“什么高人？”叶九不买账，嘲讽道：“算得准天下大势，算不准自己身死族灭是吧？”

　　曹升不敢说话了。叶九这话意有所指，方子溪和林舜神色都有点晦暗。

　　“以成败论英雄也没什么，但你我都没有盖棺定论，似乎也没资格去评价罗慎思吧。”瑶环淡淡道：“人生起落寻常事，还是叶公公笃定自己这辈子一定功德圆满了？”

　　她这话说得尖锐，直指叶九之所以这样趾高气昂的原因——是觉得太子胜局已定，所以已经把他们这帮人当成冢中枯骨了。

　　要换了别人说这话，哪怕是萧邈呢，叶九都会回两句，但这次竟然难得消停了，只是沉声道：“不敢。”

　　虞青急着去勘星，也懒得管他，只道：“行了，都别问东问西了，听我指挥就行了。曹升会带着我们进地下，下面有个暗河，就进入过蜃境的七个人跟我进去吧，还有洛娘。瑶环林舜和江放在上面看着，大家都别带什么奇怪的东西进去。”

　　“我也想下去。”萧钺不干了。

　　“你下去干什么，凑热闹吗？”虞青嫌弃得很，看看外面的天色，道：“天黑了，星辰要出来了，出发吧。”

　　曹升引路，带着众人来到贡院后院的一处小杂屋，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杂草长满了砖缝，在杂草之间，有一块三尺见方的铁板，上面用三重重锁锁着，被草盖了大半。曹升拿出钥匙来，一把把打开锁。

　　萧邈见了，自然是要问一句的。

　　“这里直通暗河，也算个入口，外人也可以从这里进入贡院，怎么之前不见你们提起。”他反正时刻都是查案的状态。

　　曹升本来弓着身体在开锁，听到他问，连忙转身站直了回答道：“回殿下，这里常年是锁着的，都锈死了，而且三把钥匙由胡大人和门房分别保管。况且就算从这溜进来，也只是避开了贡院大门而已，还有院门和号房门，所以当时没有特地回殿下。”

　　“行了。”虞青听得不耐烦起来，给了萧邈一拳：“都到这了，你就死心吧，凡人真犯不了这案，凶手就是那些黑影，只有魂魄能穿墙入室，杀人于无形。别耽误时间了，快开了锁下去吧。”

　　萧邈倒也不生气，眼看着曹升开了锁，试着开了开，铁板果然锈死了，纹丝不动。虞青早有准备，叫道：“计修鸿。”

　　计修鸿拔出随身佩剑来，真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在铁板四边随便砍了几下，见曹升还抬不动铁板，索性自己过去，抓住铁板上的把手，往上一抬，只见尘土飞扬，带着剥落的铁锈，铁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寒气直冲了上来。只见下面是个黑漆漆的洞口，看起来深不见底。

　　“诸位别怕，这下面有个石阶。”曹升连忙道，拿手中的灯笼照了照，果然有条石阶下去，也不过一层楼高，看得见底，原来他们把这石窟当做仓库，还放了些杂物在下面，如今年代久远，都腐朽了。

　　“先别急着下去，里面气息凝滞，要先通通风。”曹升经验老到，取出支蜡烛来，在门口试了试，见蜡烛照常燃烧。才先下去了。

　　“君上小心。”众人下地窟的时候，洛娘在虞青背后轻声说道：“这里寒气好重。”

　　“我知道。”虞青虽然修为不在，但基本的直觉还是有的。

　　下了地窟，果然比外面冷不少，曹升道：“有个说法，说地下暗渠叫做龙兴渠，也是罗慎思修整出来的，暗渠水流汇入护城河。贡院下面只是渠口之一，以前黄河泛滥，外面的水都不能用，暗渠水还救过洛阳人的命呢。”

　　他在四壁悬挂灯笼，把地窟照得亮如白昼，吩咐两个贡院巡守等在地窟口。萧邈也吩咐江放带着侍卫守在洞窟口，瑶环也笑道：“放心，我和林舜在这守着，不会把你们关在下面的。”

　　“用不了多久，勘星也就个把时辰，很快就上来了。”虞青道。

　　众人于是沿着暗渠往前走，虞青让洛娘领头。谁也想不到，在洛阳城下还有这样一方洞天，四壁都是红色砂岩，因为潮气，十分湿冷，顺手扶一下就是满手的水。暗渠就在他们身边，水流声哗哗，听起来似乎不浅。虞青用手中火把照了照，不到半丈宽的暗渠，却有点照不到底。

　　“好了。就这吧。”洛娘找到个好地方，是一个转角，有一大片平地，头顶的砂岩却低垂下来，上面悬着许多条状的东西，比大腿还粗，乍一看吓人一跳，还以为是巨蛇呢。计修鸿胆大，第一个靠近看了看，道：“是树根。”

　　“是那棵龙爪槐的树根吧，怎么都长到这来了，真是茂盛啊。”曹升感慨道：“是个吉兆啊。”

　　“吉兆还死这么多人？”叶九阴阳怪气地道。

　　虞青不管他们，只管指挥洛娘，拿出个小盆递给她，道：“去，取一盆水来。”

　　洛娘穿着襦裙，看起来柔柔弱弱，俯身去暗渠边取水，说危险也危险。罗骥见了，便想接过碗，道：“我帮她取吧，别摔下去了。”

　　“用不着。”虞青道：“你会法术吗？我让她取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以为勘星术随随便便就有人会的？”

　　“君上是把我当徒弟呢。”洛娘笑着道：“勘星术百年也难得一遇，我能帮君上施法，已经是比天还大的机缘了，能看一次，修为都大有进展呢。”

　　真难怪她能修行千年，实在是勤敏又好学，又聪明，又会说话，要不是跟郑云庭那个家伙纠缠到一起，以后前途真是不可限量。虞青心中感慨，不由得认真教起她来。拿出七枚棋子，她身边有个齐腰高的石块，她把装满水的盆放在上面，把棋子在石块上排开。

　　“对于勘星来说，星辰的载体其实不重要，随便捡个小东西都行，哪怕是米粒，碎石头，都行，只不要跟人间有太大的因果，比如你把玉玺拿来勘星，那肯定是算不准的，玉玺本来就承载人间的国运了，所以越是普通的东西，反而越好。”

　　洛娘听得连连点头。

　　“去吧，去前面地上，画个七星阵，会画吗？”虞青道。

　　“会的。”洛娘道。

　　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在地上画起阵来，其余人都没怎么注意还好，罗骥是站得最近的，亲眼看着她拿着一根木头簪子，竟然在岩石的地面上画出深深的刻痕，顿时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还不敢置信地蹲下去摸了摸，确实一下地面确实是岩石没错。

　　“你……”罗骥想不到她竟然有这样的神通，震惊地看着她。洛娘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又回去了。

　　“画好了，君上。”

　　所谓七星阵，其实就是北斗七星的形状，洛娘把七颗星辰的位置都画了出来，正如她所说，她们修行千年，星辰图早已刻在心里，七星的位置和天上一毫不差，连萧邈见了都有点惊讶。

　　“行了，都过来吧。”虞青招呼他们，第一个拉住萧邈，往他手里放了颗棋子，道：“握紧了，你最大，就站天枢吧，站着就别动了，勘星很消耗心神的，都别给我找麻烦啊你们。”

　　她警告完众人，把他们一个个拉到位置上站着，每个人手中都握着棋子，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的方向站好。

　　“然后呢？”叶九问她。

　　“然后你们就在脑子里想，自己待过的那间号房的死者的名字，籍贯年龄，然后再想那天在蜃境里你们遇到的黑影，一直想着，直到与星辰产生联系为止。”虞青道。

　　“怎么才能算和星辰产生了联系呢？”罗骥也不懂了。

　　“别问那么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虞青敲他一下：“你在想死者和黑影没？”

　　“在想了在想了。对了，我那间号房的死者叫什么来着？”罗骥问道。

　　“北七丙是方无涯，会稽人，三十九岁，被火烧死的。”萧邈记得清清楚楚，冷冷道：“你的黑影预言你会杀死三十万七千零五人。”

　　“你别管别人的事，想你自己的。”虞青说了他几句：“他记得多少都行，只要在想就行。你想他的，你的就乱了，到时候勘星失败，魏山林抓你去履行军令状我可不管你。”

　　“那叶公公肯定不会想自己的了。”计修鸿淡淡道。

　　叶九被他点中心思，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冷笑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没事，他不好好配合，到时候法术反噬，死的反正不是我。”虞青道，众人都是第一次听到有反噬，罗骥嚷道：“你叫我来之前可没说反噬的事啊。”

　　“说了你还敢来吗？”虞青笑道，吓他道：“别乱动哦，动了反噬更厉害。”

　　但叶九却并不买账。

　　“虚张声势罢了。”他虽是弄玉使首领，却丝毫不信：“反噬我们是小事，难道殿下跟着一起冒险，可见是骗人的。”

　　“你可以试试嘛。”虞青笑着道。

　　虽然闹了一阵，但渐渐众人也都沉静下来，毕竟除了叶九，大家都是想破案的，就算没有反噬，也都是全力配合的，一个个闭着眼睛开始回忆起来，石窟里渐渐静得只听见水流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一点光亮亮起，原来是萧邈手中发出了光来。

　　“萧邈好了。”虞青上去，直接掰开他手掌，拿出棋子来，只见那颗白棋子上带着淡淡的光芒，并不算十分明亮，但却有种沉静的感觉，倒像是亮了千年万年，并且也一直会亮下去一样。

　　众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景象，罗骥道：“喔，原来真有勘星这种东西啊？”

　　他话音未落，手中的棋子也亮起，却是一枚黑色的棋子。虞青照样拿过来，放在手中，教给洛娘，道：“你看，星辰如果与阵中物品产生了联系，就会自动降下星光，附在这上面，在这联系断开之前，都能通过这个小东西，窥到星辰运转的轨迹。可见天地之间的大道，多么玄妙……”

　　洛娘是修行之人，自然看得如痴如醉，目不转睛，道：“都说魏如意厉害，我今天见了君上，才知道什么是天生的仙骨，我们这些后天的完全无法想象。”

　　虞青被她夸得心花怒放起来，刚好众人手中的棋子都接二连三亮了，她都收了过来，只剩下最后一人。

　　她对这结果也毫不意外，走过去盯着叶九，道：“叶大人，大家都好了，也请你快一点吧。拖延时间是没用的，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后天，要是到了第三天你还不配合，我就让萧邈把你杀了，去认领军令状去，横竖你要陪葬，你自己想想值不值吧。”

　　叶九输人不输阵，道：“怎么就见得是我故意拖延？”

　　虞青刚要说话，叶璟却忽然道：“也许是幻觉太可怕，一时不敢回忆，也是可能的。”

　　叶九却不领情，冷冷道：“不敢回忆？比这更残酷的我都经过了，还怕什么。”

　　“那你还不快点，早查出凶手，大家轻松，你别在这藏私了。”虞青道。

　　“我藏私？”叶九道：“我看高人你才是藏私的那个吧，为什么我和叶璟的棋子都是黑色，听闻高人你道法玄妙无比，不会想趁机从我身上窥到宫中的秘密吧？”

　　他确实心细如发，而且防范心极重，毕竟他脑中可藏着弄玉使和东宫的全部秘密，哪怕虞青窥到一鳞半爪，对于他和东宫都是极大的损伤。

　　“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了。”虞青冷笑道：“你看看罗骥手中的棋子是什么颜色，你们三个的黑影都是幻觉，我才用黑棋，观星的时候好做区分。你自己心黑，也别把世人都想成坏人。我道法再玄妙，也比不上魏如意吧，你们东宫不是有魏如意撑腰吗？还怕我干什么？你身上的护身符难道是白带的？”

　　叶九见她点破这个，而且说得句句有理，不由得有点词穷。萧邈见他拖延，也冷声道：“叶大人。”

　　他不必像虞青一样多说，光是一个警告的语气，叶九就有些忌惮，知道拖延无益，只得哼了一声，闭上眼睛。

　　果然他略一思索，手中棋子就亮起光来，他把棋子扔给虞青，冷哼两声，走到一边去了。

　　“我倒要见识见识，高人的‘勘星术’到底有多厉害，能不能勘破这世上的迷雾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