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柔双飞燕》小桃仁儿

16、十六

　　我叫梁燕绥，是户部侍郎梁博远的嫡女，阿娘是永州柳家的嫡长女。我祖父是告老的内阁首辅大学士，加封太师，祖母是京城赵家的嫡女，一品诰命夫人。我阿娘生我的那年我父亲派了外任去奉天，我年纪太小，就由祖母接过来养着，祖母一生只有三个儿子，所以对我也格外娇宠。

　　我祖父母是我见过最恩爱最幸福的夫妻，小时候听照顾我的嬷嬷说，祖父祖母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吵过架，祖父在朝堂上说一不二，到了家里却从来不会同祖母不假辞色，要知道，就算是我爹爹阿娘都会吵架的。我小时候觉得祖父祖母的相处很有默契，后来长大了，也很羡慕这样的夫妻。

　　曹家的曹靖表哥说，祖父在朝中是个很有威望的老大人，当年皇上想升贵妃的哥哥去管盐运，朝中多少言官轮番上书都被驳了回来，祖父温和地同皇上讲了个故事，第二天贵妃的兄长就被贬了去当县令。那之后祖父便上了告老的折子，很多大人百般挽留，但是祖父年纪确实大了，皇上又因为贵妃的事有些许怨气，便准了折子。听说啊，没过一年皇上就后悔了，但是宫里一有想召祖父回朝的风声，祖父就称病请太医，然后躲在家里陪我和祖母玩儿。

　　外人总是觉得祖父刚正不阿、两袖清风，连我爹爹和叔父们在祖父面前都不敢高声谈笑，每每有事还要让我去传话。可我觉得祖父是个顶顶温柔的人，从前他下朝回来，总是给祖母和我带市集上的炙猪肉或者伯祖父家铺子里的芙蓉酥、蜜饯果子，待告老之后，祖父便常常带我和祖母去踏青、放风筝，还在院子里种桑养蚕，学普通人家的生活。

　　我祖母是个全京城女子都羡慕的夫人，她不像别人家的祖母那样庄重威仪、动不动就讲规矩体统，她总是有很新奇也很童趣的想法，跟我很能玩到一起去，我们常去书局寻那些前朝古代的书，仿着书上的法子酿酒做菜，家里的院子里，全是我们自己种的花草。听祖母说，她的阿娘在她小时候也是这样带着她玩的，我没有见过曾外祖母，但是这样想来，她一定也是位很有趣的夫人。

　　祖父一生只有这一位妻子，连丫鬟都不用，与祖母的感情让满京城的夫人小姐都暗暗羡慕，我父亲叔父也是这样，与情投意合的女子结为夫妻，从一而终，因此我哥哥弟弟他们格外好议亲，好些小姐都想着嫁进我们家里。虽然我们家的女儿不太好议亲，那些人家总是怕我们家的女儿善妒，但是祖母和阿娘都说，如果因为不能纳妾而望而却步，那确实也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君子。我也这样认为，只有像祖父、爹爹、叔父们这样的男子，才称得上是可以托付的君子。

　　像曹靖表哥，也差不多可以。

　　我七岁那年爹爹从奉天调到了苏州，祖父同祖母一合计，索性带着我跟着爹爹一起去苏州住。苏州有整齐漂亮的园林，有山清水秀的江南美景，集市上还有好多西洋来的舶来品，琳琅满目，像是天堂一样。到了苏州，爹爹处理公务，祖父就带着我们游山玩水，逛街看戏。祖母还有时候教我做小公子打扮，跟着祖父去书院听大儒讲四书五经，不过在我看来，那些先生解的还没有祖父一半好，祖母听了我这话，直夸我有眼光，她笑着说：

　　“你祖父当年可是名扬京城的状元郎，书院的先生输给他，不冤。”

　　彼时祖父听了祖母的笑言，一脸无奈地笑着摇头，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有一回祖母吹风着了凉却不肯吃药，不知怎的想起来京城的炙猪肉，格外想吃，厨娘们做了很多次祖母都说不是那个味道，祖父当时没有说什么，待祖母喝了药睡下后，我悄悄跟着他到了厨房，却看见他烧起炭火，学着市集上那个大师傅的样子做炙猪肉。可惜祖父没有什么经验，折腾了一下午，废掉了好几块猪肉才做出一份勉强没有焦的炙猪肉，他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脸上有好几块黑炭的痕迹，很是好笑。

　　祖母看到祖父一脸狼狈的样子就笑了起来，两个人还没有说话便像是心意相通一样，祖父喂祖母吃炙猪肉，祖母拿起帕子来为祖父擦去脸上的灰。祖母吃了一口祖父做的炙猪肉很是高兴，直说就是京城市集上大师傅做出来的味道，祖父也要尝尝，祖母却不肯给他，先推他去了耳室梳洗换衣。我悄悄去祖母床前问她炙猪肉好不好吃，祖母笑嘻嘻地喂了我一块，我嚼了两口发现祖父没有放胡椒，比大师傅做的差了好多风味，祖母却不以为然，一块接一块地吃得高兴。

　　后来我问祖父，人家都说君子远庖厨，怎么他为了炙猪肉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弄得我阿娘想笑却不敢，祖父说，君子远庖厨，大概是没有遇到那么一个值得的人吧。我当时半知半解，只记得祖父与祖母相视一笑，爹爹和阿娘也相望起来。

　　祖母跟着祖父外任多年，老来又随着儿子们外居，一生遍览天下名川大河，见过数不清的好风光。我很是羡慕，曾说以后也要像祖母一样游历山水，祖母却说：

　　天下风光万千，其实仅在一人眉眼间。

　　中间几十年的岁月，一一写来有些琐碎，索性借小孙女的眼睛，看一看这对恩爱了几十年的夫妻。徽柔没有女儿，是一点点私心，因为没有女儿，怀吉哥哥就可以一辈子只宠爱她，如果有了女儿，一定会成为赵桢那样的女儿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