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入之旅》陶夜

27、27

　　韩寻波最终还是没腾出时间去送小夏。司机从机场打来电话说小夏已经登机的时候，韩寻波正在跟一堆报表奋斗。放下电话，他往后靠，举高手臂用力抻拉几下发僵的颈背，望着窗外浓绿的树荫出了会儿神，低头继续干活。
　　孟嘉仪的婚礼期近时，天气已经很凉爽惬意，正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婚宴订在华姿。韩寻波跟孟嘉仪通电话的时候开玩笑地怪她不照顾自家生意，孟嘉仪“咦”的一声，非常无辜地说：“是小夏建议的啊，我让他来当司仪的时候他说的。”韩寻波顿时被噎住了。
　　孟嘉仪咯咯咯乐出来，说：“逗你呢！”
　　韩寻波没好气。
　　孟嘉仪笑，说：“朱宁和他妈订的，自助么当然在华姿，要是吃圆台面肯定跟你说啦。不过我跟小夏说的时候他真的很喜欢啊。”
　　韩寻波无奈，“他那是想吃华姿的黑森林蛋糕了。”
　　“哎呀，朱宁和他妈妈也是啊，说那儿的甜点超赞。”
　　“赞什么赞呀！”韩寻波吐槽，“不是说朱宁和妈妈是外国人吗，怎么一口台湾腔？”
　　孟嘉仪忍笑，“是匈牙利人。人家不是小时候在台湾住挺长时间的么，每次说‘二’舌根都发硬，我听得这个难受！她人长得挺东方的。你看朱宁和吧，一点儿看不出是混血，就觉得轮廓深点儿。不过他弟弟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漂亮的混血小孩儿了，听说长得随他外公。”
　　韩寻波说：“说不定等你们小孩生出来也是外国样儿。”
　　提起这个，孟嘉仪有点不好意思了，含混着答，“去，我就不信都混了四分之一了那基因还能那么强悍。”完了赶紧岔话题，“那片子你先看着，完了你们几个股东商量商量给我意见，要改什么的得趁早。”
　　韩寻波说：“放心，不会让你度蜜月还干活的。”
　　孟嘉仪笑着挂了电话。她受托给丽源溪生态园拍一个五分钟的宣传片，想在婚假前定稿安排播放。片子朱宁和已经看过了，还需要韩寻波和崔友廷过目。
　　琐事忙得差不多时，婚礼正日子也到了。婚礼前一天的周五晚上，韩寻波亲自开车去机场接小夏。
　　小夏人还在到达口里面，就隔着玻璃拼命朝韩寻波挥手，满脸笑容。他几乎是小跑着窜出来，蹦跶到韩寻波面前，“嘿嘿，终于回来了！”
　　韩寻波抚额，“至于吗？你在外头缺吃少穿？”
　　小夏笑嘻嘻，“那倒没有啊，不过不是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吗？”
　　韩寻波拿这恋家的小子一点儿办法也没有。韩寻波觉得是男人都有一颗远行的心。年少时不止一次的向往过离家去远方，考外地的大学，看看外面的风景。工作后忙碌之余偶而也会兴起抛下手头事务出门旅行散心的念头。可惜，总是被各种不得已羁绊住。
　　小夏只穿了件薄薄的V领毛衣，脖颈和锁骨露在外面。他也没带大行李箱，只背个小包。韩寻波看他一眼，有点纳闷，“你外套也没穿一件，不冷吗？不是说那边降温了？”
　　小夏耸肩，“我走的时候把外套忘在教室了，出租开出老远才想起来，懒得回去拿，让同学帮我带到宿舍去了。”看看韩寻波不赞同的表情，他补充，“反正在外头露着的时间短，也没感觉太冷。”
　　韩寻波摇摇头，“你啊，这么马虎，你明天别给你师姐出岔子才好。”
　　小夏立刻保证，“那绝不会！我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
　　“最好！”
　　两人直接回了小夏家，何自明已经做好晚饭在等他们。不过小夏第一件事不是吃饭，而是奔去自己卧室翻衣柜，直到配好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才放心地出来。他倒是没说错，遇到正经事，他一向很认真。
　　婚礼这天，为了配合小夏，两人提早去了酒店。
　　华姿的空中花园已经被布置成妖精森林的模样，穹顶微合，光线朦胧，像是一大片被绿荫覆盖而小径幽深的花园。枝叶交织而成的花墙，珠芽百合与六月雪如繁星点缀其间，不知道哪里来的风让花墙微微摇曳。半空中闪烁着细碎的光亮，是用肉眼几乎看不清的细钢丝吊在天花板上的装饰萤火灯，参差错落。据说婚礼当时还会有一轮月亮出现。
　　工作人员趁客人还没来抓紧调试效果：月光下的森林，光线柔和而静谧，小小的萤火灯如同无数萤火虫栖息在枝叶间，又像一颗颗小星星从天空坠落到森林里，效果相当梦幻，连毫不浪漫的韩寻波看了都发怔。小夏说，这全是朱家妈妈跟庆典公司合伙想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搭配孟嘉仪的精灵公主额饰与婚纱。
　　韩寻波举头望天，很无语，觉得劳民伤财之余，这也太费脑筋了。小夏提前去跟调音师沟通细节，快到点儿的时候还要换衣服化妆。韩寻波见没自己什么事，时间又还早，索性到楼下的咖啡吧去坐一会儿。
　　喝喝咖啡，翻翻杂志，这可是他几个月都没有过的难得闲暇时光。不过也就悠闲了半个来小时，手机就响了。韩寻波接起来，发现是崔友廷。他也受邀参加婚宴，因为路途稍远，怕高速路上堵车，所以他出门更早，哪成想今天交通十分给力，连平时一半的时间都没用到。
　　韩寻波告诉他地方，叫他上来找自己。
　　没想到上来的是两个人，习淼跟他一起来的。
　　习淼起初还若无其事地跟他打招呼，她也是接了孟嘉仪的贴子来的。韩寻波除了感叹女人的友谊来得真快，并未多想。结果崔区长对习淼实在太殷勤了，搞得习淼在韩寻波诧异的目光下不禁扭捏起来。
　　崔友廷只得对韩寻波敞开胸怀，“我这不算挖你墙角吧？”
　　“啊？”韩寻波只怔半秒就反应过来，不由衷心佩服，“不算不算……崔博士行动力真是一流！”
　　崔友廷坦然接受赞扬，“眼疾手快一向是我的优点。”
　　习淼哭笑不得。她也不过是陪着孟嘉仪跑了趟生态园，当了一回特邀嘉宾，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崔友廷看对了眼。这人直来直去，毫不掩饰，性格倒真的不错。
　　韩寻波也觉得好笑又惊诧，他还真没想到这两个人会搅到一起去。不过再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习淼这女孩子真正不错。
　　话说开，习淼也自然许多，她本来就是个大方的人。韩寻波和崔友廷聊了聊丽源溪那边的进展情况，看看时间差不多，三个人一起上楼去。
　　客人已经来了不少，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说话，也有些人坐在花台前的白摇椅里休息。韩寻波放眼一望，看到不少熟面孔。除了两家亲友，孟家还请了些文艺圈人士，朱家则邀请了一些商圈的朋友。韩寻波同自己认识的人打招呼，挑拣着介绍几个不错的给崔友廷。正寒暄，有人拍肩膀叫他，“寻波。”韩寻波认出声音，急忙回头，“夏婶你过来了？”他看她身后，没看到夏守翰，问，“夏叔呢？”
　　夏氏夫妇受邀倒并不意外。小夏拜孟婉为师后，夏氏夫妇对孟婉相当尊敬，不但逢年过节必上门看望，平时有什么好东西也一定要留出孟老师的份儿。小夏和孟嘉仪师姐弟两个也一向亲近。
　　夏婶摆摆手，“他碰到个朋友，在说话。”她关注的重点不在这里，皱着眉靠近韩寻波小声同他说，“我刚刚看到小习……”
　　韩寻波心里“哎哟”一声，只得说，“是，嘉仪请她来的。”
　　夏婶面色不愉，“她跟一个男的在一块儿呢。”
　　韩寻波抚额笑，“我知道，那是我一个朋友。”
　　“什么？”夏婶竖眉。
　　就知道会是这种反应，韩寻波小声解释，“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啊，何况他们俩正好看对了眼，我做朋友的也很替他们高兴。”
　　夏婶瞪着他，一副很不甘心的样子。
　　韩寻波赶紧说，“这就是缘分啊。”
　　夏婶撇嘴，“那怎么就缘到别人身上去了呢……”
　　韩寻波瞄瞄四周，想办法转移她注意力，“啊，我看到孟老师了。”
　　夏婶回头看看，犹豫片刻，又转头看韩寻波。韩寻波讨好地朝她笑笑。夏婶恨恨地戳戳他，说，“你哟！算了，回头再说，我先过去一下。”她穿过人群去找孟婉。韩寻波吁口气，赶紧往别的地方溜。
　　幸好仪式很快就开始了，音乐与光线忽然变换，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花台附近。空中花园的顶棚慢慢合拢，周围几层走廊壁灯也配合关闭，光线暗淡下来。穹顶的月亮缓缓亮起，萤火灯也开始在人们头顶和身周闪烁，一道柔和的淡蓝色光线照亮了通往花台的小径。人群惊讶地窃窃私语起来。
　　花台上，小夏笑咪咪地拉响一个声音清脆悦耳的小银铃。他穿着黑白配的小礼服，显得身材修长。背后不知道谁还给他装上了一对透明的大翅膀，应该是为了配合场景，十分别致有趣。
　　婚礼是半西式的，身为司仪的小夏其实工作量不大，比起中式婚礼这次简直是玩。新娘在父亲的陪伴下缓缓走近，朱宁和等在前面，眼睛简直没法从妻子身上移开。也难怪他，扮成精灵公主的孟嘉仪美得如梦如幻，这恐怕就是所谓女人一生中最美的一天了。
　　在众人见证下新人交换誓言与戒指，互吻，亲人为他们送上祝福，切蛋糕、开香槟。最后司仪小夏宣布大家可以尽情为他们开始欢庆了，也就是：开吃、开喝、开舞……不少酒店的服务生手托酒杯迎进人群——连服务生也每人背着一对透明小翅膀。
　　这样的婚礼不浪费时间，别致又不吵闹，客人们或讶异或赞叹，慢慢分散到花园各处取食物或是闲聊。不说孟嘉仪这边，朱家不少客人可是把这个婚礼当成了一次很好的人际交往机会。
　　人群刚开始散开的时候，韩寻波无意中一瞥，很意外地发现一张脸，顾家伦。别人都走开，顾家伦却没有，他望着小夏消失的方向,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小夏去休息室卸翅膀去了。他的翅膀比服务生们的大，下台时转个身差点撞翻香槟塔，惹来一阵笑声。若背着那对翅膀，没人能走进他身周一米范围。韩寻波想了想，去找小夏。
　　新婚夫妇和一些有兴致的客人在玻璃舞池翩翩起舞。韩寻波绕着走，多花了几分钟，到休息室时小夏已经不在那里了。他想了想，又往餐台附近走。这回花的时间更多，因为路上碰到三四拔儿需要停下来打招呼的熟人。礼貌起见，有的还不得不多聊几句。等他终于跋涉到餐台，果不其然，小夏也不在这儿。韩寻波叹了口气，向四周张望一下，只得踱着步慢慢找。
　　空中花园面积可不算小，何况还被花草树木遮蔽隔断成不少小空间。韩寻波转来转去，好不容易看到小夏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跟顾家伦对上了。那是个被树篱围起来的小花棚，吊着摇椅，小夏手里还捧着盘子，黑森林蛋糕咬了几口，看来是躲到这儿来吃东西的。他眼睛睁得大大的，颇有点敌意地看着顾家伦，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韩寻波走过去招呼，“小夏。”
　　那两人一起转过头来。
　　小夏眼睛一亮，张口就叫，“韩寻波，你来得正好，过来！”口气十分颐指气使。
　　韩寻波心里诧异，面上不显，听话地走过去。
　　小夏一把挽住他，扬起下巴对顾家伦说，“喏，我没骗你，这就是我男朋友，我们现在过得很好，好的不得了。”
　　韩寻波眨眨眼。
　　顾家伦看着他，表情晦涩，迟疑一会儿，才说，“那就好。”
　　小夏嘴唇绷紧，硬邦邦又说，“再说，我现在好不好跟别人也没什么关系吧？”
　　韩寻波耸耸肩，帮腔道，“嗯，对啊。”
　　顾家伦勉强地朝他们笑笑，“我只是过来打个招呼，毕竟我们还是朋友？”
　　小夏撇撇嘴。他不是个能对人口出恶言的，一时想不出说什么，于是不吭声。韩寻波心里也有点不以为然，不过只是客套地笑了笑。
　　顾家伦有些尴尬，胡乱招呼一声，匆忙转身走开。
　　韩寻波打算跟小夏算账，可是头一转过来就怔住了。小夏看看他，也扭头往身后看，发现自己的老子娘双双站在花棚旁边，正瞪着他们。老夏一脸木然，夏婶的表情却极度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