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色撩人》蔚蓝之羽

1、第一章

　　如酥春雨过，万象始更新。

　　庭中玉兰树前日才结了几个青涩的花骨朵，今晨突然绽放，白的瓣，黄的蕊，红的萼，一树芳华，煞是好看。

　　红蔓精心挑选了几枝绽得最娇艳的，折下来插在书房的花瓶里，于是满室的墨香里透出几分花的芬芳。

　　谢渊对房中香向来讲究，春天要嗅迎春、玉兰、海棠、桃花之芳，夏天要观月季、杜鹃、紫薇之艳，秋天要点香炉赏迦南、郁金、龙涎之雅，冬天要品腊梅、山茶之傲。

　　红蔓伺候他已有三年，对他的喜好，比对自己的还要了解，这里边固然有奴婢对主子的贴心，但更深层的，还有少女对心上人的满怀春意。

　　未时既过，红蔓估摸着诗会也该开完了，谢渊平素聚完会回来，喜欢写点诗赋抒发己怀，她现在开始磨墨的话，谢渊回来刚好能用上。

　　墨是文瞻阁的松烟墨，十两黄金只得一钱。

　　红蔓以拇指和中指夹住墨块的两侧，提腕用巧力，稳稳当当地在砚面旋转画圈，砚池中的水如同墨花一层层晕开，愈渐浓黑。

　　这样磨出来的墨汁浓淡均匀，没有杂质。

　　她也是废了老大的功夫才练得这一手磨墨的手艺，谢渊房中伺候的四个丫鬟，只有她手艺最好，所以挑灯夜读，红袖添香之事，谢渊只要她来做。

　　丫鬟觅荷正往桌上铺宣纸，一抬眼看见红蔓露出来的一截皓白手腕上，套着一个羊脂玉的镯子，衬得整个人更加清丽脱俗。

　　她好奇道：“红蔓姐，这镯子是哪来的？”

　　红蔓脸颊悄然爬上一层绯色，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老夫人给的。”

　　昨日老夫人突然把红蔓叫到房里，问她愿不愿意做谢渊的通房。

　　谢渊早已及冠，却一直不愿娶妻，问他，也只说是大丈夫志在天下，女色误人，急得老夫人头发都愁白了一撮。

　　她想起红蔓这个丫头素来循规蹈矩，模样也清秀可人，是谢渊那帮文人喜欢的类型，若是让她做通房，给谢渊尝尝女色的滋味，兴许他就回心转意，愿意娶妻了。

　　红蔓心如擂鼓，她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

　　一想到能够和谢渊在一起，她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泡在了蜜坛子里！

　　为了维持“守规矩的老实丫头”形象，她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才将嘴角压平，没有当场笑出来。

　　她温驯地垂下头，轻声答道：“但凭老夫人吩咐。”

　　老夫人很满意她这副规矩样子，拿来一个羊脂玉手镯，亲手给她套上，以示恩宠。

　　觅荷知道红蔓对谢渊的心思，看到她一脸的羞红，立刻明白了事情原委，打趣道：“那我便等着红蔓姐的喜糖了。”

　　红蔓娇嗔地睨了她一眼，别过脸去掩饰内心的喜意。

　　一个着青色长衫，瘦长脸的少年突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看见红蔓，一脸慌张，焦急道：“红蔓姐，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这少年是谢渊的小厮，名唤引鹤。

　　红蔓心中蒙上一层不祥的阴影，按住引鹤，快声说：“发生什么了？”

　　引鹤重重地叹了口气，惋惜道：“公子要将你送给别人了！”

　　红蔓凤目圆睁，满眼不可置信：“你……你再说一遍！”

　　引鹤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公子他，要将你，送给别人。”

　　一口郁气猛地窜上心头，红蔓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

　　觅荷忙扶着她的肩膀，瞪了引鹤一眼，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说清楚！公子素来不是随意发卖奴婢的人，何况这是红蔓姐！你要是乱说话将红蔓姐吓出好歹来，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引鹤快速理清思路，回答道：“今日诗会上，有个名叫夏星阑的人拿出了一方古砚，据说那个砚台是前朝一位书画大家收藏的，失踪已有百年，是价值连城，不，买都买不到的孤品。公子看上了那个砚台，夏星澜也愿意将它送给公子，条件是让公子把红蔓姐送给他。公子答应了。”

　　红蔓指尖深深地掐到肉里，嘴唇颤抖，不住地说：“不可能的，我要见公子！不可能的！”

　　她疯了似的向书房外跑去，看到珠帘前站着的那人时，却怔怔的停住脚步。

　　谢渊身形颀长，玉制金相，声如鸣泉，才高八斗，为人光风霁月，是京中无数少女的梦中情郎。

　　他待人一向温和有礼，即使是下人，也从不厉声苛责，此时看到精神崩溃的红蔓，还伸出一只修长玉白的手抓住她手腕，安抚道：“不是教过你了，做事不要着急，你看你气息都乱了，我替你号一号脉吧。”

　　红蔓猛地甩开他的手，她的眸子里面已经盛满了泪水，摇摇欲坠。

　　顾不上尊卑规矩，她径直质问道：“这是真的么公子要将奴婢送给别人

　　谢渊回答：“是真的，我用你，换了一方砚台，明日早上，夏星阑会派人来接你。”

　　她的泪水已经滑落了下来，流经脸颊，下巴，最后落到尘埃里。

　　仍然不死心，要做最后的挣扎：“如果奴婢不愿意呢”

　　谢渊有些惊讶：“为什么呢？我知道你离开生活了这么久的谢府，离开大家会有些感伤，但是不至于此，你是奴婢，在哪伺候都是一样的。你放心好了，夏星阑对待侍女一向宽仁，你跟着他，不会吃苦的。而我，也会补偿你一大笔钱财，你会过得很好……”

　　红蔓已经被那句“你是奴婢，在哪伺候都一样”伤透了心，后面讲了什么全都听不进去了。

　　她真傻！她本以为，她虽然身份卑微，但在谢渊心里至少是有些独特的。

　　现在看来，完全是她一厢情愿。

　　够了。

　　她受到的羞辱已经够了。

　　红蔓推开谢渊递过来的帕子，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了。

　　她扑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

　　第一次春心萌动，竟然落得这样可笑的下场！

　　内心的绝望与羞愤不断地鞭笞着她，红蔓起身，从床底拿出了一个大木头箱子。

　　打开箱子，里面放了七零八碎的许多东西，有小瓷人，一方锦帕，一个小绣花架子，一小瓶用了一点的金疮药，一本册子……

　　这些东西，记录了她的整个失败的暗恋生涯。

　　小瓷人是谢渊送给她的，之前谢渊去陕北没带上她，据他说这个小瓷人是他在当地的一个小摊子看到的，小瓷人长得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眉眼有几分像她，所以带回来给她。

　　当时她收到之后，欣喜不已，倒不是这东西有多合她心意，只是觉得谢渊在外地还能想起她，或许心里是有她的。

　　锦帕是有一次她哭了，谢渊递给她的，洗净之后，便收在箱子里，上面还带着谢渊身上的熏香气息，想他了，便拿出来嗅一嗅。

　　绣花架子是她想绣一条手帕还给谢渊，只是手艺实在太差，没敢拿出去。

　　金疮药是有一次她随谢渊去郊外游玩，谢渊与人群走散，为找寻他，红蔓不慎踩空，摔伤腿脚，谢渊背她走回营地，回来之后送她这瓶金疮药。她只用了一点，就舍不得再用，放在箱子里，当作那次美好经历的回忆。

　　册子上记录的是谢渊的各种小偏好，有一些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红蔓却观察出了，她就是通过这些无比贴心地伺候谢渊的。

　　不过都结束了。

　　红蔓擦了擦眼泪，暗恋失败，生活还得继续，不要再心存妄想了。

　　她举起小瓷人，咬紧牙关，闭上眼，重重地掷在地上。

　　摔的粉碎。

　　她的心蓦地一痛——说是要放下，哪有那么容易做到。

　　装得再端庄，她也不过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

　　用手捂着脸，泪水又从指缝里溢出来。

　　她哭得浑身打颤，还是硬逼自己拿剪刀将锦帕，绣花架子，册子都剪的稀烂。

　　所以谢渊走进她房间时，看到的景象就是红蔓拿着金剪刀，又哭又笑。

　　他瞳孔微缩，忙上前夺走剪刀，面上罕见地带着几分薄怒：“你这是何苦！”

　　红蔓不答，只满目委屈地看他一眼，就躺在床上，将头扭向墙那边。

　　谢渊叹了口气，拾起地上散落的东西。

　　拾碎帕子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他的东西。

　　但是那本册子上的字还依稀能看见一些，他拼凑起来，越看越心惊。

　　结合地上破碎的小瓷人等物件，他大概知道红蔓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了。

　　他从未想过，红蔓喜欢他。

　　一直以来，他都只当她是一个循规蹈矩的老实侍女，唯一的特点，大概就是比别的侍女更聪慧细心，用起来更加顺手罢了。

　　他从未在她身上投注目光，但他平日对她的那些小体贴，让这个年轻姑娘产生了错觉，甚至产生了爱意。

　　红蔓抹了抹眼泪，笑了起来，她坐起身，坦白道：“公子都看见了，对，奴婢根本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好姑娘，之前那些样子都是装的，奴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卑贱的下人也敢爱慕公子！现在，奴婢终于得到惩罚了。”

　　谢渊嘴唇嗫嚅，想反驳她，他一向能言善辩，能用一百种方法劝她不要妄自菲薄，却在看见她那一双肿得跟桃子一样的眼睛后，失语了。

　　他的那些辩驳之术，在真心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又虚伪。

　　红蔓褪下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递给他：“公子替奴婢还给老夫人吧。”

　　谢渊接过镯子，却并未走开，失了魂一样地盯着她看。

　　这个姑娘其实模样生得极是好看，虽然面色灰败了些，但的确是他较有好感的那种长相。

　　现在哭得双眸通红，下巴尖尖的，泛着点红，乌发如瀑，配上一身素色，显得楚楚可怜。

　　若是他早一些知道她的心意，或许也不是不能——

　　罢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什么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