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女幽魂》山坡羊

6、聂小倩

　　小亭内，灯火已然阑珊。全身湿漉的宁采臣看着远处月光下白色的身影，喃喃道：“她怎么突然就走了？”忽又瞥见亭中断弦的琴，忙对着那背影叫道：“唉！小姐，你的琴！”却见那女子已经走远，于是抱起那琴，也不顾全身湿透，追向那白影消失的方向。

　　宁采臣刚走开，燕赤霞便已赶到了那池中小亭，见亭中空荡无人，略一思忖，扭身追了出去。

　　宁采臣抱着把琴，追出了寺庙，来到外面的树林里。想起之前遇到的野狼，心中不禁一阵迷惑：这女子深更半夜，却要道哪里去？还不容他细想，便见眼前白影一晃，连忙追了过去。

　　淡淡的月光，从头顶的枝叶间洒落下来，让脚下的路变得时明时暗；远处，饿狼仍在吠月，声音尖啸，令人胆颤。

　　那白影去的甚快，眨眼间就没了踪影。宁采臣胡乱的在林间走着，此刻他已完全走失在这林子里，辨认不出方向了。

　　不远处，似乎传来一阵低低的喘息声。

　　宁采臣心中一惊，向后退了两步。接着身形一滞，脚下踩到了一片柔软，低头看去，竟是一只鞋子，一只被人穿着的鞋子。

　　“啊”，宁采臣一声低呼，转过身来。

　　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几乎，两张脸都快贴到一起了，大概是离得太近吧，却让人感到那么的不真切。

　　宁采臣后退了一步，看清面前的人，便是在小亭中遇见的那白衣女子。

　　一袭白衣，在夜风中轻轻飘动着，煞是好看。她嘴角动了动，终于朱唇轻启，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林子的另一边，燕赤霞飞身跃上树梢，借着月色，看向树林深处。

　　宁采臣正欲回答，却见那白衣女子眉头微蹙，迈开脚步，在时隐时现的月光下奔跑起来，忍不住大声问道：“唉，你为什么要走啊？”那女子头也不回，声音中透出一丝惶恐：“有个坏人正追过来啦，不走就没命啦！”

　　宁采臣追了上去，向四周望去，说道：“坏人？在哪呢？我怎么没看到啊？”却没注意脚下的路，“哎呀”一声，一个踉跄，扑向前方。那白衣女子听到他的呼声，停住了脚步，刚回过头来，只觉眼前一黑，一个身影压了过来。

　　接着，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上。微光下，他见到身下女子那原本秀美的脸庞，此刻却微微发红。

　　“我……”宁采臣一阵尴尬，缩回了按在女子胸口的双手，慌忙的爬了起来。

　　“咝……”一声细微的异响，在两人身边响起，宁采臣闻声望去，不禁一凛。却只见距那女子两三尺处，赫然竟是一条高昂着头，不断吐着信子的蛇！蛇身上斑斓的鳞片，在月光下闪耀着异样的色彩！

　　女子见宁采臣凝视这自己身后，正想回头，却被宁采臣一把揽入怀中，不由地一阵困惑。贴着他冰凉湿透的衣衫，感觉到他不断起伏的胸膛传来阵阵温热的气息，心头又泛起一种奇妙的感觉。当下将身子与他又贴近了几分，靠着他那不太宽厚却又感觉十分安全的臂膀，望着他那坚毅中带着一些害怕的脸儿，眼神迷离。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久久在心间萦绕，挥之不去。

　　耳边，传来他轻声的安慰：“别怕，我来吓它……”尽管那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听在耳中，却是无比的舒服、受用。

　　宁采臣生平最厌恶、惧怕的便是这些蛇虫鼠蚁，若在平时见到这毒蛇的话，估计早就跑得没影了。但此时佳人在侧，又怎能如往常般逃开，将她弃之不顾？念及此处，心中原本惧怕的心理又少了几分，心中道：“堂堂六尺男儿，又何惧你这条小蛇？”于是壮起胆来，顺手拣起一根枯枝，便向那蛇招呼过去。

　　闭眼一阵狂打，却听“啪”的一声轻响，手中枯枝竟因用力过猛而断成两截。那条蛇被打得晕头转向，此刻一停下来，更是怒不可遏，一双蛇眼冰冷的盯着宁采臣，吐着信子蓄势待发。

　　宁采臣喉头一动，突然似下定决心般，视死如归的冲向那蛇。接着又是一阵狂踩，口中不住地念道：“你还不死……还不死……”忽然只觉小腿腿肚一痛，却是被那蛇咬了一口。宁采臣吃痛，狠下心来，一把抓住那蛇，只觉蛇身冰凉，忽又见那蛇吐着红信，心惊之下，吓得将蛇丢上天去。一抬头，却见蛇正向着头顶落下，登时惊慌失措，怔怔的站在那里。

　　电光火石间，一双白皙的手，将他拉转过来，同时，白衣女子口中轻轻送出一道寒气；却只见那蛇原本要掉到地上，现在却生生的似被什么接住一般，又抛上天去，挂在一旁的树枝之上，蛇头低垂，眼看是不活了。

　　此时宁采臣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过身来，不料幅度过大，两人又一起跌在地上，不同的是这次却换成白衣女子压在宁采臣身上。

　　宁采臣问道：“蛇……那蛇呢？”一抬眼，却瞥见那蛇正挂在枝头，兀自晃动不已。正欲提醒她，却觉唇边一凉，原来是白衣女子用手轻轻按住了他的嘴唇，低声说道：“嘘，别说话，那个坏人刚刚经过。”

　　两人就这样彼此相望着，原来，你的喘息声，竟是这样的近！

　　一股淡淡的幽香萦绕在宁采臣身边，那柔软，却又冰凉的手指，此刻仍紧贴着他的唇，就好像，冰火交融般。

　　朦胧的月光下，她的脸，似乎也变得朦胧起来。隐约间，却是那样的美艳而不可方物。

　　“啊……”宁采臣轻呼了一声，白衣女子看着他脸上的痛楚之色，忙问道：“怎么啦？”语气中却是满怀关心。

　　宁采臣轻轻摇头，说道：“没事，只是刚才被蛇咬了一口……对了，刚才你说的坏人是谁？”忽然只觉全身冰冷，如坠冰窟般，连腿上的痛楚似乎都被冻住了般，渐渐消退。

　　白衣女子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答道：“那坏人就是住在兰若寺东边的大胡子，他一发现我们，我们就没命啦。”

　　宁采臣“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大声道：“原来是他啊，我一看他就不像是好人。”

　　树梢上，燕赤霞忽然似听到了什么，跃下树梢，向树林深处追去。

　　白衣女子似有所觉，站起身来，满是焦急地说道：“那坏人又追来啦，我该回去了。”说着便匆匆走了开来。宁采臣拣起身旁的琴，追了上去，说道：“哎，你一个人太危险啦！我送你回去。”

　　那女子决然的说道：“千万不能，我父母不许我和陌生男子在一起，他们很严的！”

　　刚说完宁采臣竟挡在她面前，坚毅地说道：“既然这样，我替你引开那大胡子，在他抓我的时候，你再找机会脱身啊。”

　　那女子望着宁采臣，正自沉吟，宁采臣催促道：“就这样决定了，快点走吧！等他追来就遭了！”说完便扭身走开。女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却见他又折身返回，将手中的琴递了过来，说道：“小姐，这琴还你。”

　　白衣女子接过了琴，指尖轻轻的触碰着他的手。宁采臣望着她流转的美目，会心的一笑，正欲转身走开，白衣女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宁采臣先是疑惑，转而一喜，连忙道：“宁采臣！”激动之下，竟失声叫了出来。白衣女子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看了看四周。宁采臣轻声问道：“你呢？你叫什么？”

　　白衣女子口中缓缓吐出三个字：“聂小倩。”

　　宁采臣心下默默记住，高兴道：“聂小倩，我明天晚上……”忘形之下声音又高了几分，聂小倩连忙伸出手指轻按他的嘴唇，宁采臣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我明天晚上去小亭找你。”却见她笑意盈盈，双眸中满是期许，也不等她回答，便迈着欢快的步伐，跑向一边。

　　散碎的月光下，徒留聂小倩抱着把琴，望着宁采臣远去；但见她嘴角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又终于忍住，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舞动着白衣，飞上了树梢。

　　那一眼，又是怎样的情怀？

　　燕赤霞很快就追了过来，“沙沙”的脚步声在这深夜里格外的清晰。宁采臣躲在一旁，看到燕赤霞的身影经过，忽然尖啸一声，钻进了身旁的灌木丛中。

　　树梢上，聂小倩瞧见了这一切，不禁莞尔。

　　燕赤霞闻到异响，迅速追踪过来，瞬间便出现在宁采臣藏身的灌木丛旁。宁采臣望着灌木丛旁的那一双脚，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等了半晌，却见那脚的主人竟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接着就听道一阵细微的解衣之声，却是那燕赤霞追了半夜，见此处无人，竟要在此小解。

　　宁采臣心中苦笑，却又不敢动弹，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一场“甘霖”即将降临在自己的头顶。

　　四周一片寂静。

　　一只獾子，在灌木丛的另一边蹿过。

　　“谁？”燕赤霞一惊，立马系上裤腰带，将剑拔出，追了过去。宁采臣见燕赤霞远去，顿时松了口气，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在这寂静的夜里发出了极大的声响。岂料一旁燕赤霞并未走远，听到这边发出响声，立即挥剑斩来！

　　“别跑！”一声断喝，震人心腑。宁采臣看着去而复返的身影，绝望的跌坐在地上。

　　须臾间，却只见一道白影闪过，挡住了燕赤霞的身形，却是聂小倩在不远处见到这一切，竟不顾危险扑了过来！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为你舍生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