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闷骚枉少年》兮游

30、第三十回 听风成殇

　　影影绰绰间，薄雾渐浓，湿漉漉的空气肆无忌惮地充斥天坛。沾湿的衣角，不安的眼神，发颤的双手，犹如笼中之兽，无声地叫嚣着。

　　小路口处，莫音蓦地停下脚步。灼人的火星子从深坑中逃窜出来，飘飘落落地，聚成一阵阵热浪，汹涌而来。一眼望去，那片云雾变得通红，炫目地让人战栗。

　　这时候，泠琬已来到莫音的身后。“是时候了，皇、后、娘、娘。”她刻意停顿。

　　莫音闻声，顿时万念俱灰。这火，无疑是泠琬的杰作。此时此刻，泠琬只要派人推她一把，那么在她被烈火焚烧成灰烬的时候，那个女人便只需故作惊慌地高呼一声“皇后娘娘”，这样一来，这件蓄意的谋杀事件的主谋便成了别人。

　　想到这里，莫音不禁有些感慨。她这个年纪的人，若是在现代，还是一个离不开父母却又吵着要独立的孩子。但是，在古代，这些与她同龄的人们，所承受的生命之重，都是莫音无法想象的。她起初以为，只要跟着“锦瑟”，至少在她还清欠债之前，日子都会过得不赖。直到现在，她终于明白，若再抱着“依赖别人”的想法，那么改变命运，将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生活是一场无尽的选择题，选错一道，结果悬殊。

　　她闭上眼，准备接受选择错误的代价。泠琬却忽然跪了下来。

　　“臣罪该万死！”像奇迹一般，她向莫音磕头了。泠琬不曾向谁磕过头，即使是皇帝也不曾受过泠琬这般对待。这一次，她却把头和双手死死地贴在地上，一动不动。

　　莫音惊奇地睁开眼，转身注视泠琬，告诉自己不要高兴地太早。

　　“如今您已是万金之躯，臣等不敢像先前一般再三冒犯。然而，紫云国绝不可废除对天神的祭祀，否则来年必定旱涝不断。今日清晨臣卜了一卦，那卦象说今日必有血光之灾。”

　　“胡说。”

　　“不，请您一定要相信臣。臣的占卜未曾出过差错。臣之前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紫云国能够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而非针对您。如今您不是祭品，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是紫云的半边天空，臣又怎敢加害于您？这‘血光之灾’，臣其实也已经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在很久以前，紫云国也有找不到所求祭品的情况。那时，国师便只能代替祭品用来祭祀。为了紫云国的社稷，臣愿意献出生命。”

　　说完，她急忙站起身，把莫音推到安全的地方，而自己朝着火坑跳了下去……

　　没有一声惊呼，而天坛的雾越来越浓。

　　莫音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只是感到手心有另一个人的温度。作为二十一世纪素质健全的青少年，她不可能看着别人送死而坐视不管。她定了定神，没好气地对着下面的人说道：“大姐，你还真跳下去啊？”说着，用力地想要把泠琬拉上来。

　　隔着浓雾，随从们并不知道前方发生的事情。唯有一直紧跟在莫音身后的萧易风目睹了事情的经过。对于泠琬出人意料的举动，他在诧异的同时，更多的是怀疑。等到出现眼前这一幕时，他终于猜出了泠琬的意图了。只是他没有料到，苏琴偏偏在这时候跑了过来。

　　“莫音，你还好吗？莫音，你在哪里？你快回答啊！”苏琴跌跌撞撞地一路跑着。就在刚才，她分明听到了‘祭品’二字。当她看到前方的火光，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了，只是一个劲地向前跑着，生怕莫音出什么事。

　　当她看到坑边莫音隐隐约约的身影时，她发觉自己被什么透明的东西挡住了去路。她感到一双无形的手温柔地抬起了她的手，把一样看不见的东西放在了她的手心。接着，她的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她听到了一句话，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一句话。一句话过后，她慌忙地伸手想要去触摸，却发现就连眼前的白雾也触及不到。一时间，她僵在原地，异常地安静。

　　一阵寒风吹过，没有吹散浓雾，却把火焰扇得更旺。

　　泠琬低头看看就要窜到脚下的火苗，又抬首，神情严肃地对莫音说：“请您放开我！请让本国师神圣地死去。”

　　“别废话了，想活就不要乱动。”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死？您难道不恨我吗？”

　　“我又不像你……”

　　“呵呵……是吗……”泠琬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她忽然握紧了莫音的手，使劲地向下一拉，而自己却轻松地飞了上去。

　　情况一瞬间扭转，泠琬笑盈盈地蹲在坑旁，莫音惊慌未定地拼命握紧泠琬的手。

　　“是呀。你不像我，不像我残忍。”说着，泠琬一根一根地掰开莫音紧握的手。等到最后一根时，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去死吧。”接着，她掸了掸自己的手，脸上是满意之色。

　　生活是一场无尽的选择题，选错一道，结果悬殊。

　　莫音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快要停止跳动了。一时的仁慈，把她推向了死亡。她想，也许这次，她会饱含悔意地死去。但是，在无希望中寻找希望，这是生命永恒不变的真理。她下意识地伸手乱抓，就像在生命之门关闭前，在无数把钥匙中寻找到匹配的拿一把。

　　可幸，她没有掉下去。她的眼中泛着泪光，感激地仰望上方的人。是萧易风，正是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她本想说一句感激的话，但当她看见他那一点都不认真的笑容，她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泠琬毕竟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尽管萧易风已经把气息隐藏地很好，但还是被她发现了。

　　“教你的隐身术不是用在这时候的，”她的眼中放出危险的光芒，“要和我斗，都还嫩了点。”她心想，只要今日能够完成祭祀，多死一个也无妨。于是她轻哼了一声，一脚踹向萧易风。

　　萧易风的笑容僵住了，可是一秒后，他又恢复了笑意。泠琬这一脚，踢得不轻。他分明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种痛就像离开紫云国的那一日一般锥心刺骨。他知道自己将要落下深渊，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他有罪。他对家人和朋友编织了太多无奈的谎言。莫音是最无辜的，可他却最伤她最深。他深知，不管他如何忏悔，也无法还清他一身的罪孽。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最大限度地保护他所珍惜的一切。即使，付出所有。

　　再也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用力一甩，想要把莫音抛出坑外。

　　莫音吃惊地瞪着他，那眼神似乎在呼喊“为什么”。

　　只见萧易风故作潇洒地挥了挥手，然后嘲笑般地说：“不是我小看你，是你太自不量力。”

　　时间仿佛回到那寂静的一刻。那天，他把匕首架在她的手臂上，隔着面具也传来同样的嘲笑。

　　“不是我小看你，是你太自不量力。”

　　声音在耳边回旋着。

　　生活是一场无尽的选择题，选错一道，结果悬殊。

　　她静静地注视着，注视着他渐渐模糊的容颜。明明想要伸手抓住他，明明想要哭喊着唤他的名字，明明已经原谅了他，明明已经心如止水，为何自己仍是狼狈地站在原地，为何还会感到全身的血液被抽干一般难受？

　　是上天的作弄。偏偏到了这时，浓雾才散尽。

　　雾散了，泠琬只能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了。她不能在这么多双眼睛地下，光明正大地加害皇后。

　　“易风哥哥！”只听一声呼喊，打破了窒息的沉寂。

　　莫音觅声望去，看见苏琴跪坐在地上，捧着一只玉笛，如视珍宝。莫音走向她，感觉步子异常地沉重。

　　“苏琴……”再也顾不得什么皇族礼节了，莫音也缓缓跪下身来，抱住苏琴。苏琴的眼眶红红的，她看见莫音，如看见希望一般，紧紧地回抱住她。地面很冷，但是她们都没有站起来。

　　“莫音，刚才易风哥哥和我说了一句话……”苏琴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

　　“说了什么？”莫音努力地保持平静。她知道，如果她不再坚强一点，那么谁还能给苏琴一个依靠？

　　突然，苏琴泪流满面。

　　“他说……‘琴儿，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要坚强地活下去……’”

　　一声鹰叫，划过苍穹，把天地叫得苍凉。仿佛是一场幻觉，远山中传来若有若无的笛声，悠扬，悲伤，一直飘向皇宫深处。

　　云起殿外，刮起了一阵大风。一扇窗户被吹开了。

　　听到动静，柳轩然来到窗边。低头看，窗外是开得烂漫的菊花。于是他走出了屋，来到那盛开菊花的地方，蹲下身来，触摸它的花瓣。

　　当他碰到花瓣的瞬间，那株菊花的花瓣纷纷掉落了下来。他轻叹一声，不禁感到可惜。正想要拾起那一片片凋残的花瓣，又一阵大风，花瓣四处吹散。

　　他急忙站起身，顺着风的方向远望着，心中莫名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