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有泮

1、第 1 章

　　我杀了他全家，他笑着夸我做得好。

　　我应声看去，一瘦弱青年，朗声笑道：“侠女，受我一拜。”

　　他应是一漏网之鱼，要在我脚下苟且偷生。我看他白净面庞，嗤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你是来求一个痛快的死法么？”

　　他由笑转怒，指着倒在地上的不知名姓的中年人，悲愤道：“我原系此人之后，却倍受凌辱。此人曾醉酒调戏我母，我母无力反抗，只得依他。他收我母于房后，至此不顾，我母子挨饿受冻，又兼其打骂不断，母亲竟被他活活打死。侠女所杀之人亦是吾之仇人。今侠女为我报仇，我愿结草衔环以报侠女之恩。”

　　我很少一次杀这么多人，但谁让他们住在城里，这里人多，我留下祸患，也许会引来官兵，不便脱身；也许请人报仇，不好防范。到底没有斩草除根来得痛快。我的脚踩在草上，脚下匍匐着一只小虫。明明一爪、一脚就能将它粉碎，却动了玩心。

　　他夺过我的剑，对着地上相依而去的男女一顿乱砍，恨意竟比我还强烈。泄愤后，他双手捧剑跪在我面前，快意道：“侠女，小生愿听凭侠女差遣，为牛为马。”

　　此地不宜久留，我提起他便寻着出路回到蔽颜谷。前方青羊已率众人来迎接。我把他丢给青羊，青羊俯首问道：“主人，此人何用。”

　　说来可笑，我也不知有何用处，却鬼使神差地将他带回来了。我未发话，他自荐道：“小人诗书作文略通，琴棋书画不精亦晓，只愿与侠女解闷。”

　　众人皆笑：“我们都是莽夫，以打斗为业，要你填词唱曲何用。”

　　我问众人：“诸位识字者有几人。”

　　他听到我的声音，侧目觑了一眼，又迅速低头。

　　众人中只有不过半数答道：“略认得几个字。”

　　我看向他，心下有了主意，屏退众人，命侍者去来纸笔，让他写一封“请柬”。他依言写罢，呈给我，我虽看不出字体师承谁家，却也能看出字迹隽秀飘逸，便命人将此书传去。

　　我回到寝殿，令人将他带下，安排屋子。

　　次日晨起，只见他打了水，在堂外细细擦拭。随身伺候我的海月笑道：“主人不知怎的拾来这样一个人，没吩咐他，仿佛自己做熟了似的，一早儿就忙上忙下。之前找的那些，个个也还要训一段时间呢。”

　　我只答：“昨日碰到的，觉得有趣，就带来了。”

　　海月收拾我昨日的衣服，惊诧溢于言表：“怎么又？唉……到底还是收敛些的好。”

　　不待我回答，青羊进来禀报：“主人，书信已连夜发往，只怕到达多时，是否率人等候，请主人示下。”

　　我点头：“你们匿身林中，不要漏了踪迹。”

　　海月皱皱眉头，似有怨言：“又要闹哪一出？依我说，我们自己过安生日子，不好？其他的，就忘了吧。”

　　我假意不在乎，唤昨日那人前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徐竹沥。”

　　我轻笑：“他倒肯给你取个好名字。”

　　他不言。

　　我挑挑眉：“你猜猜这是什么地方。”

　　他环顾四周，再定神道：“此乃姑娘闺房。”

　　我还未做回复，海月先已笑得不行，戳着他脑门直道：“痴人，痴人。这哪里是闺房，这是你掉进的龙潭虎穴。”

　　我推开海月，却也忍不住一笑，随后从袖中取出短刀，从他衣领划下，为他纠正：“这里是你们喊的黑蛇窝呀！我们就是那群黑蛇。”我朝着他的胸口一刀一刀刺下，他冷汗直冒，身体颤抖，又不敢求饶。

　　“你比之前那些人听话，你留下吧。”我收住刀，端详他胸口正在渗血的“洛”字，很是满意。难得写一个好字。

　　海月扶他去上药时，我见他牙关紧咬，却一声不吭。

　　数个时辰后，青羊携左右进殿来报：“人已抓获，静候处置。”

　　话毕，便押来七八人丢在我面前。

　　我提着剑向他们走去，果然，无力反抗的人都喜欢骂骂咧咧。昨天那个也是，如果不是骂得那么难听，我或许会少杀几个人。看着今天这些人，全身被缚住，只有把力气用在嘴上。和将死之人争个高下做什么呢？杀人讲究速战速决。

　　但是为首者让我觉得很熟悉，我走进他，在脑海中搜索，却想不起来。提剑欲杀之时，其余被绑者皆嚎：“大师兄。”

　　大概，我想起是谁了。我试探地喊了一声：“杜衡？”

　　他终于开了口：“原来你还是记得。”

　　我丢下剑，回想起我见他的最后一面，时间太远了，我认不出他。

　　青羊见我迟迟不动手，前来劝杀。我怒斥一声，命他退下。他似心有不甘，抱拳道：“主人，见您心有怒气，我们特地将其活绑来与您泄愤，现为何迟迟不杀。此乃大忌。”说罢捡起我的剑要砍他们，我夺过剑，踹了他一脚，骂道：“谁许你自作主张？”这一脚力道不轻，他撑着地才勉强站起。

　　我不再理会青羊，转而向杜衡道：“他有数百弟子，为何遣你前来？”

　　“师父安排自有用意。”

　　原来是他安排的，是生怕我活着么。

　　杜衡猜到我的想法，他说：“你现已被蒙蔽心智，师父命吾等前来，或能带你回去。”

　　回去？只怕千刀万剐尚不够。我却回他：“你们没算到我已培养这么多人。”

　　被绑的其他人怒喊：“师兄，何必与此妖女废话，我们既受困于此，与她多说亦无用。”

　　我持剑在吵闹之人身上划了一刀，他疼得呲牙咧嘴，无心再还嘴。

　　杜衡侧目望去，大喊那人名字，听得那人回复后，松了口气，又着急冲着我吼道：“洛眄绰，休要伤及无辜！”

　　“无辜？”我气极反笑，指着那一“无辜”的人，反问：“是不是你们设局引我出山，是不是你们找人置我于死地？我最恨这无辜之人。”说完这话，我渐渐平静下来，对着杜衡缓缓道：“我的好师兄，你来了，我只当你是来看我。你假装不认得他们，我也许就将你放了。”

　　杜衡转过脸去，意图避开我，恨恨道：“我情愿你杀了我，放过他们。”

　　罢了，罢了，他也不肯认我了。原想着将他放走，他竟这样绝情，似乎我是他的仇人。我让人将他们带下去关起来，海月认出来杜衡，执意要给杜衡送饭。我没有阻止，暗地里跟着海月。

　　我听杜衡温和地对她说：“海月，你是个好姑娘，当日我让你去陪她，是我害了你。”

　　海月为他解开绳索，把筷子递给他，半天才开口：“都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害不害的。眄绰待我很好，从不说重话。”

　　杜衡叹息几声，吃了一口饭，就不再进食。他刻意压低声音，我只隐隐约约听到：“一别多年，她变化为何如此大？我原想着把你一并放出，能好生教引她，不至于使她走入歧途，也好让她余生有个伴。哪里料到她现在杀人成性！”

　　海月却毫不掩饰，语速加快地为我辩解：“哪里怪得着她。那天，她看到了……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完全变了样。最开始是整夜整夜说睡不着，让她吃点东西，她也吃不下。那时找不到什么吃的，我以为她是让着我，后来发现，她是真的……唉。”我听见海月抽泣几声，才继续说：“她好容易睡着，却一直说呓语，我将她摇醒，她就在我怀里哭，说那天她看到了，还吐了一地。我们俩终于找到这个住处，整日有贼人来扰，原先我们只是躲着，连整觉也没睡过。某天她忽然冲出去杀了贼人，再后来我们不躲了，来一个她杀一个，我们才算有了着落。她日日练功，并培养门人，哪里容易？”

　　杜衡沉默，片刻后他让海月回去，说：“不要让她疑你。”

　　海月告辞道：“你歇着，我改日来看你。”

　　杜衡突然喊住她：“下次来，拿瓶止血药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