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场雪 衍生》水榭流香

2、骊歌

　　其实，第一次看见安倍晴明的时候，源博雅的第一个反应是皱眉。
　　他不喜欢，不喜欢那太过白净的肌肤，太过俊美的容貌，太过飞扬的眉眼，太过飘逸的身形，走起路来衣袖连风的样子虽然很美，但是，未免太美。
　　而且尤其不喜欢他说话时那懒洋洋的声调，那若无其事的态度，总让人感觉到他有些玩世不恭。
　　他的眼睛总是闪烁着游离的神色，他的微笑挂在嘴角似坠未坠犹如暮春的樱花般诱惑着你拿恳凰棵舾械纳窬?/FONT>
　　这怎么可以，源博雅想，这怎么能够像一个朝廷的官员？
　　一个身在官场的人该有的圆滑，世故，安倍晴明一点都不具备，反而欠缺的很。
　　事实上安倍晴明对自己像不像一个官场上的人一点也不在意，早朝永远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比天皇还要潇洒。
　　当然，偶尔也能看见他安静的坐在那里上朝的日子，不过只有源博雅知道，坐在那里的是一个受着主人远程遥控的式神。
　　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自己的家里一杯杯的喝酒，一刻刻的发呆，一次次的，捉弄可怜的源博雅中将。
　　因为只有源博雅才能忍受他那反复无常的天性。
　　这是真的。
　　安倍晴明无比厌恶着身边的一切，包括早朝，天皇，应酬，甚至是斩妖除魔。
　　他对妖魔从来都是干脆利索绝不拖泥带水的决绝，究其原因也不过是懒得和那些痴心妄想过了头的妖精们多费口舌。
　　在他看来最快乐的事就是一从师傅那里毕业就退休在家，可惜这个愿望始终无法实现。
　　于是他就一次次的逃离这个他厌恶的世界。
　　他有很多自以为精彩实则平庸的建议，比如跑回稻荷去隐居，钻进树林里做木匠，或者是，逃到海边做个鱼夫什么的。
　　兴致来了的时候他会很开心的把扇子摇的飞快，然后期待的看着源博雅。
　　怎么样，有兴趣吗？
　　他的眼睛在那一刻闪亮的像个孩子，可是源博雅的回应顶多是耸耸肩膀摇摇头叹叹气。
　　我可不是你啊，我还有父亲母亲亲人朋友，晴明，我没有你那么自由。
　　可是你也可以去看看啊，听说稻荷的荷花开起来如同火一样燃烧，树林里的露水清凉的赛过冬日梅花上的雪。
　　源博雅笑了，他把一杯酒送到安倍晴明的手里。
　　平安京的附近有一个很大的荷花池呢，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哪天去看看？
　　源博雅经常在走进他的家门时发现院子里空空如也，然后地板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博雅，我走了，在也不回来了。”
　　可是源博雅从来也没有把他当过真，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悠闲的坐下来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慢慢品味。
　　他知道那个人走不远，他知道那个人肯定还会回来的。
　　所以看见安倍晴明一个人坐着牛车沉默无语的来到家门口的时候源博雅突然感觉到悲哀。
　　他想，看透生死，游走阴阳两界的阴阳师其实也不过如此。
　　空有想飞的愿望，却永远也飞不出自己的掌心。
　　曾经有一次源博雅在安倍晴明的劝诱下请了病假陪他去京都外的樱花林中赏樱。
　　路上晴明是难得的开心，他坐在牛车里笑的面若桃李，那时侯源博雅真的觉的与其赏樱不如赏他。
　　怎么会这么开心？樱花又不是一百年才能看见一次。
　　樱花树下两人铺开席子对酒赏花，飘飞的樱花花瓣时不时的落入他们的酒杯里，沉沉沉沉，浮浮浮浮。
　　心旷神怡的时候源博雅靠在樱花树下蔚然长叹，如果一辈子能够这样，也真的不错呢。
　　对面的安倍晴明笑了，他说，一辈子这样，你真的甘心么？
　　当然不能了，源博雅无奈的回答，我还有父亲……
　　我知道！他的话被安倍晴明很不礼貌的打断，接着那个人像背书一样把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你还有父亲母亲亲人朋友，你还要上朝，你还要……
　　看着愕然的源博雅，他突然顿住了，然后起身拍了拍落了一身的花瓣。
　　好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安倍晴明神经质的沉默着，他显的很不开心，纤长白净的手指不停的拧着自己的衣服角，直到它们变的皱皱巴巴。
　　真是任性的人啊，要我陪你来的不是你吗？对我发火的也是你啊，我还没生气呢，你生什么气呢？
　　源博雅啼笑皆非的想。
　　安倍晴明最嚣张的一次逃跑发生在得知源博雅结婚后的当夜。
　　其实跑也就跑了，源博雅也不会担心，毕竟王牌阴阳师的牌子不是浪得虚名，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第二天天皇就被女鬼缠了身。
　　在此关键时刻最重要的安倍晴明竟然不见了。
　　整个朝廷的人都在看着源博雅，源博雅只能摇着头苦笑苦笑在苦笑。
　　他，可能生病了吧。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为这尴尬的谎言无地自容。
　　他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个家户抓回来。
　　他坐在安倍晴明的家里等待了三天三夜，喝光了家里所有的酒，困了就睡一会，饿了就吃仆人送来的饭菜。
　　无聊的时候他就欣赏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或者是练习着吹奏叶二，一曲又一曲永不厌倦。
　　不用上朝，不用虚伪的应酬，他觉的前所未有的开心。
　　除了安倍晴明不在。
　　他想这样的生活为什么那个人要厌恶，要离开，而且，离开了还要没面子的回来。
　　第三天的黄昏，安倍晴明回来了。
　　缠绵悱恻的下了一天的雨，牛车的轮子上全都是泥，狼狈不堪，安倍晴明一进屋就急匆匆的翻箱倒柜的换衣服。
　　路上的泥太多了，把我的衣服都弄脏了，真让人受不了。
　　他怨恨的喝着剩下来的最后一杯酒，孩子一样嘟囔着抱怨着，最后疲惫的靠着柱子睡着了。
　　源博雅好笑的给他披上一件衣服，然后把火盆移的近一些。
　　睡着了的安倍晴明前所未有的安静老实，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一缕头发垂了下来，薄薄的嘴唇轻抿着。
　　这个慵懒的样子，倒是满像贺茂保宪的式神猫又呢。
　　现在的你，还有我来为你披上衣服，可是等我结婚之后，等疲倦的你不能召唤式神的时候，谁又来为你披上一件防寒的衣衫呢？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带着孩子气的睡脸，源博雅突然觉的，其实，安倍晴明的心无比苍老。
　　睡醒了之后的安倍晴明着实忙了一阵子，给天皇驱鬼，听上司漫长的唠叨教训，然后是源博雅的苦心规劝。
　　博雅，他说，你知道我这三天去那里了吗？
　　源博雅摇摇头。
　　我去京都外的那片樱花林了，一个人在那里赏樱，你知道我在赏樱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么？
　　大概是咒吧。
　　不是。
　　那我可就猜不出了，总不能是想着那位姑娘吧，那可不像是你晴明做的事呢。
　　两个人一起笑了出来，直到最后，安倍晴明也没告诉源博雅，当他一个人赏樱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而这一点，竟然成为源博雅此生已经被遗忘的最大的遗憾。
　　当他中了安倍晴明的那个遗忘之咒，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走上祭坛的时候他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为什么……我没有问问你，当时，你究竟在想什么……
　　当两个人坐在樱花树下看着那片片落英翩然飞舞降落的时候，那个人的脸上的神情是什么样子的，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即便是想起来，又能怎样？
　　这一切，马上就要成为在也回忆不起的过去，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如果心可以成为碎片，那么此时它们一定互相刺出血来。
　　他知道自己正在遗忘。
　　他知道自己已经遗忘。
　　可是他突然记得晴明的那些兴奋而期待的眼神，他看着自己，问自己，怎么样，有兴趣吗？
　　其实他想说，有兴趣，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做的事，我都有兴趣。
　　只是，他没有说。
　　真奇怪，这么遥远的事情，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当安倍晴明踏上祭坛的时候，他走的很轻，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他问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彻底的离开。
　　他知道身后的那个人正在看着他，可是他终究没有回头。
　　博雅，这一次，你可以不用在等我了。
　　有句话一直想对你说，可惜从来也没开过口。
　　你想不想知道，我一次次的逃走，一次次的回来的，真正的原因。
　　当我来到了稻荷的边缘，触摸到树林清澈的露水，闻到海边带着腥味的气味的时候，我竟然一点都不快乐。
　　那一刻，我只是想着再次逃离。
　　逃到那里都不是归宿，所以我只能回来。
　　当那漫天的樱花花瓣在独自一身的我面前飘洒落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所有的所有，原来都是因为你的存在，才让我乐于接受。
　　只是那个字，我始终无法出口。
　　我不敢相信那就是，我几乎相信那就是。
　　真可笑，我竟然以为自己可以逃离。
　　微笑着用剑抵住自己的手腕，安倍晴明看着剑锋一点一点的划了过去。
　　太多的事情已经无法回忆，但他一直心存感激。
　　能来到这个人世，能与他相逢。
　　一直，到最后。
　　他听见自己的叹息，细微，惆怅，甜蜜。
　　死亡如同夜色里的优昙花，华美而迅速的在那一刹那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