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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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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倍吉平 (安倍晴明长子)
我的父亲,安倍晴明,一直都是个在普通不过的人而已。
他也会生气,也会发火,也会难过,也会,不顾别人感受的任性一下。
传说里的他有着各种沸沸扬扬的来历,最为出名的,大概要算是“白狐之子”的说法了。
小的时候我也曾好奇的扯住他的袖子问他,是不是真的是狐狸的孩子。
而父亲,只是浅浅的饮了口杯里的清酒微笑着看着我,他说,那你看我的脸像狐狸吗?
我笑了,我想说,像,父亲你的表情真的像一只偷吃到油豆腐的狐狸。
可是当我注意到父亲的眼神时,我知道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听进去。
那时候的他,眼神似乎穿透了我,望见了我之后,或之前的一些时光。
父亲一直是个任性的人,他会很久不去上朝,他会独自离开家好几天却不告诉我们他的去向。
他,还会选择远离我们舒适的家,一个人居住在土御门小路那破败的旧居里。
其实作为一个孩子,他并不会在乎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来的,只要他是一个可以亲近的父亲,可以依赖的亲人就可以。
可是,我从来也没有与我的父亲像别人家的父子那样亲近过。
他的眼神从来也没有一次,认真的看着我,还有我的弟弟,我的母亲。
一直如此,直到他临去世的那一刻,我才能够紧紧的抱住他消瘦的身体,让疲惫的他最后歇息一下。
那时侯我的母亲早已经去世,父亲的身边只有我和弟弟陪伴。
我以为,在这最后一刻,父亲能够真正的好好看看我们,能够真正的注意一下他身边的亲人。
但我还是失望了。
父亲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睛,不在明亮清晰,却在那短暂的时光里恢复了昔日青春的光华,他抓住我的袖子,急促的问我一个从来也没有问过的问题。
他说,博雅来了么?他怎么还没来?
我说,就来了,父亲您在等等好不好?
父亲放心的阖上眼睛,嘴角边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那看透人心,洞彻世情的父亲,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却没有看透我的谎言。
因为,他等待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来了。
2安倍吉昌 (安倍晴明次子)
我的父亲,安倍晴明,在我心里一直是个矛盾的存在。
我不像我的哥哥,哥哥他一直仰慕,敬爱着父亲,可是我,除了如他的那份敬仰,还多了几分怨恨。
我眼中的父亲,无与伦比的美丽,那是超越了性别的美。
当他斜卧在长廊下悠闲的观望着院子里的花草时,当他一个人喝着清酒仰望明月时,当他白衣飘飘施法驱魔时,他都是美的。
只是他的美却如此的不容人亲近,不容人触摸。
有的时候我甚至嫉妒过他的那个式神,蜜虫。
毕竟她可以一直陪在父亲的身边,那么久的岁月一起度过,而我们,父亲的亲人,却只能与他保持着尴尬的距离。
我曾经痛恨我的父亲。
我痛恨他是因为我爱他,对他的爱越深刻,对他的恨也随之深刻。
我对哥哥说,父亲真是个任性的人,他说他早就知道。
我继续说,任性总是要有个限度的吧,他这样任性有谁能够包容呢?
哥哥沉默了很久,说,总有人就是了。
对,总有人,但不会是我。
我不会包容父亲的任性,因为他的任性伤害了我的另一个重要的亲人,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温柔贤淑,沉默寡言。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嫁给我的父亲的,但我知道这场婚姻里她是最痛苦的一个。
虽然有了我和哥哥两个孩子,父亲对这个家却没有太多的留恋,每个月里他只会象征性的在家里住上几天,剩下的时间,他就一个人住在结婚前的那个地方。
土御门小路以北。
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好,不过是满院的闲花野草,不过是残破的房间走廊,却战胜了我们母子三人对父亲的留恋和期盼。
母亲不是麻木的人,我和哥哥经常看见她暗自流泪,却不肯说明原因。
她只是说,不要怨恨你们的父亲,他同样痛苦,说这些时,她依然在流泪。
我无法相信母亲的话,因为我并没有听说过父亲在与母亲结婚之前有过什么别的女人。
我只能把这些,归结为父亲的冷漠和,任性。
母亲深爱着父亲,可是父亲呢?
所以,我恨他。
母亲去世后我在也没去见过他,而他似乎也忘记了我们的存在,依然一个人在旧居里住着,年年月月。
直到那天,我才再次见到他。
父亲老了,鬓发已经苍白,却依然清秀挺拔,他的美,不曾为时间所陨灭。
看见我们来了,他不过是清清一笑,笑容后却有几分失落。
难道,他等待的,并不是我们吗?
我无法用言语描述当我从父亲嘴里听见那个人的名字时的感受。
一个陌生的名字,却如此熟悉亲切的被父亲一次次的重复着。
我看见他那样焦急而甜蜜的等待,我看见那么多年后父亲的冷漠在这一刻碎裂一地,我还看见,哥哥泪流满面。
那时,我意识到,我是多么的不了解我的父亲。
直到父亲去世以后,我听哥哥说起了一段多少年前的往事。
我终于明白了一切的一切。
那一夜,我们一夜无眠,只是对着流泪。
也许,我应该经常去看望我的父亲,为他献上一束花,倒上一杯酒,给他讲讲我的心理话。
父亲,原来你如此寂寞。
3源博雅之子
今天上朝的时候,听见了阴阳师安倍晴明去世的消息。
意料之中,又有点惊讶。
似乎在我们这些人眼里那个人都是类似与神仙一样的存在吧。
记忆里的他,一直是白衣招展,遗世而独立,清秀俊美的脸上永远挂着淡定却是冷漠的微笑。
对于他,我不知道我所了解的和那些外边的人所了解的有什么不同。
关于安倍晴明的传说很多,他年轻时和父亲一起除魔斩妖的经历至今还是孩子嘴里津津乐道的故事。
传说里的他,是这样的:
其心,恒常不动,迷离却胜浮云;
其目,有缚鬼裂魔之光;
其口,明艳朱唇之下有利舌如刀;
其女,时有美貌妖魅相随;
我很好奇,于是我经常追问我的父亲,父亲,是这样的吗,他真的是这样的吗?
而我的父亲,总是点着头笑着说,是啊,他是个很古怪的人呢,而且,他很任性的。
是吗?我更加好奇了,同时很兴奋,因为,我的父亲,也是那些传说的缔造者之一呢。
我希望能从父亲嘴里听到更多关于他的消息和故事,可是父亲却从来不愿意提起,在问下去,那微笑就会变成长久的沉默。
我的父亲,独自一个人坐在月光下,喝着清酒,一个人,独自沉默。
他们不曾经是好朋友吗?他们不曾经赏花饮酒,谈笑风生吗?
为什么,父亲,为什么你只是沉默?
那些传说,那些往事,似乎都被湮没在时光的灰尘里,如今的他们,各自为人夫,为人父。
各自,生活。
大一点的时候,父亲有的时候会领我去上朝,那时,我会看见安倍晴明。
他依然是那么清秀俊美,一袭白衣如雪,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孩子,那是他的儿子吧。
父亲,父亲,我兴奋的扯着父亲的衣服,你看,那个阴阳师!
听见了我小声的呼唤,安倍晴明向我们这边看了过来,却在父亲望向他的那一刻又转过脸去。
他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父亲,为什么他不理你,你们不是好朋友吗?我气愤的问到。
我的父亲,只是淡淡的微笑。
看,他就是那么一个任性的人哪……
怪不得当年你能做他的朋友啊,我说,这样的脾气,也只有父亲你这样的好脾气能受的了。
我愤愤不平。
父亲只是安抚着我的头,什么都不说。
可是我知道他是想说些什么的,他的嘴唇在不停的颤抖,可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父亲,你总是这样,用温和掩盖你所有的感情。
虽然你对我很好,对母亲很温柔,对每个人都和和气气,可是我知道你不快乐。
你的身影,永远都是那么落寞,每当你靠在廊下饮酒的时候,你的酒总是喝到一半就泼在了地上。
你真的不快乐。
记忆里,父亲只发过一次火,那是我不小心弄脏了他的那块绣着五芒星的手绢时,父亲发火的样子吓坏了全家的人。
为什么……不过是块手绢而已,还很旧,很破了,为什么你视若珍宝?
我委屈的哭泣着,直到最后父亲愧疚的抱着我为我擦干眼泪。
对不起,他说,我不应该对你发火,可是这块手绢,它……它……
父亲没有在说下去,他紧紧的握着那块手绢,第一次,我看见父亲的眼眶湿润了。
那,也是最后一次看见父亲流泪。
那天,父亲突然要我把他那只很久没吹的笛子“叶二”拿给他。
我很为难,因为医师交代我不要让他在费任何力气了……因为他……
但是父亲固执的要我去拿,于是,我把笛子交给他。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拭去上面的浮灰。
我看着他把笛子送到唇边,认真的回忆着什么,他回忆了很久,一生一世那么久。
我看着他又再次吹奏出那美妙的旋律,那旋律回荡飘忽,似乎要冲破云天。
我看着他苍老的眼睛中闪烁着的幸福的光芒,而这种光芒,是母亲和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我看着,那笛子从他的手里滑落。
然后我泪如泉涌。
只有我听见了,我听见了父亲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晴明,你听见了吗?
于是我瞬间明白了安倍晴明的冷漠,明白了源博雅的沉默。
原来,当年安倍晴明用泰山府君舞救回源博雅的生命时,安倍晴明并不冷漠,源博雅也并不沉默。
看着安倍吉平哭的红肿的眼睛,我只能无声的拍着他的肩膀。
父亲,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只会沉默了呢?
走出大殿,一片金黄色的叶子飘落在我的肩头,我想,我应该去看望父亲一下了。
这么多年了,他一定很寂寞。
意外的又再次遇见安倍吉平了,他是来给他的父亲扫墓的。
20年,父亲的墓碑已经风雨剥啄的陈旧,而安倍晴明的墓碑,尚是新的。
云淡风清。
摆上两杯清酒,我坐了下来,我对面坐着的,是安倍吉平。
其实……我父亲他这么多年一直都……
他说,却没有下文。
我微笑,将清酒送到他的手里。
我的父亲,也是如此啊。
其实,父亲你又何尝不是一个任性的人呢?
这一点,到是和他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