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凌凌君

2、回家

　　谢安安坐在车上，默默流着泪。四十来岁的出租车司机回望着她，问道：“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报警？还是我直接送你到警察局去？”
　　“报警？”
　　“是呀小姐，刚才那个人是想抢劫你还是绑架你呀？我老远就看见你们两个一个跑一个追，幸亏你跑得快，不然一定被他抓住了。”司机一边开车一边摇着头：“现在的治安真是差呀，大白天的……唉。”
　　原来司机是以为她被坏人追，这才会突然在她身边停下来。
　　“谢谢，谢谢您！”虽然是误会，但谢安安是真心感激他。
　　“唉，没事的。你现在是准备……”
　　谢安安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空空如也，自己的包不知道丢在哪里了。伸手摸摸自己的口袋，还好钱包和证件自己放在身上了。
　　“谢谢，请您载我去机场吧。”
　　“机场？”司机有些诧异。
　　“是的，我要回家。”她现在哪里也不想去，她只想回家，回去那个她离开十年，曾经以为永远也不会再回去的地方。
　　看着她满脸的泪，司机也不再说什么，转个弯向机场驶去。

　　走出另一个城市的机场，谢安安叫了一辆出租车。
　　“茗湖路23号。”谢安安报出地址。
　　司机惊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倒也不多说什么，只管自己开车。
　　谢安安瘫倒在坐位上，她知道刚才司机为什么要惊讶地看她一眼。茗湖路，这个城市顶尖的富人区，本不该有像她这样穿着廉价工作制服的人出现。更何况她现在头发散乱，眼睛红肿，脸色惨白，样子看起来很是骇人。

　　一个小时以后，车子驶到了茗湖路，却在路口被两个保安拦了下来。
　　谢安安也不多说什么，直接下了车，把车资结给了司机。
　　她转过身，苦笑着，也许她今天没办法回家了。
　　“这不是杨小姐吗。”保安中间那个年纪比较大的突然开口了。
　　“你是……”她怔住，没想到十年之后这里居然还会有人认得她。
　　对方笑笑不答，只是很恭敬的问道：“杨小姐要不要我们送你到家门口？”
　　“不用了。”她虽然疑惑却也不想再多问：“我自己走过去就行了。”
　　对方马上让出路，让她进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那个年轻的保安终于忍不住开口：“这样没关系吗？随便把人放进去，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我们两个一定会被炒鱿鱼的。”口气里忍不住的抱怨。
　　“没事的。”年长的那个答话：“她本来就是住在这里的。”
　　“真的？”年轻的那个对他的话表示怀疑：“我在这里都工作了三年了，从来没见过她。”
　　“才三年而已，她离开已经有十年了吧。”
　　“十年？她是谁？”
　　“杨芷安。”年长的一面回答，一面开始掏出电话。
　　“杨芷安，很熟的名字呢。”年轻的保安开始努力的回想：“啊！我知道了，她就是这里23号的屋主。我在资料上看到过。”

　　谢安安，或者说是杨芷安，从大路转上一条僻静的叉路，走上两百米，再转一个弯，一座雅致的花园洋房出现在她面前。
　　碧绿的草地，衬上夕阳下白墙红顶的小洋楼，让她仿佛在瞬间回到了曾经无忧快乐的少女时代。
　　她站着看夕阳落下，然后走到铁门边的樟树下，找了根树枝开始猛挖起来。
　　一分钟以后，她停了下来，从泥土里捡出一串被塑料袋牢牢包裹着的钥匙。
　　她拿着钥匙走到铁门边，用其中一把打开了铁门。没有心思看花园里的风景，她直直地穿过花园，打开小楼的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她就直上二楼，打开其中的一间门。
　　这是一个很舒适的房间，简洁而又温暖的布置，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但却打扫得非常干净。
　　墙上挂着一幅大照片，用很考究的像框框着。照片里一个美丽的女人微笑着，怀里搂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美丽少女，也是微笑着，很甜蜜的样子。
　　杨芷安从墙上把照片拿下来，抱在怀里，痛哭失声。
　　从她今天上午看到那一幕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心脏的位置空了，直到现在见到这一幅照片她才终于觉得自己的心又回来了。之前强撑着自己回来这里的不甘和愤怒也都消散了，只剩下深深的痛和无力茫然。
　　“对不起，妈妈。”她用手抚摸着照片里的女人：“我答应过你，我一定会幸福的，但是，恐怕我没有做到。”
　　她把脸贴在照片上：“妈妈，妈妈，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她抱着照片向床边走去，却没想到照片从她手里滑落，掉在地板上。她急忙去捡，却被摔碎的玻璃割伤了手。
　　她看着自己的伤口，看着自己流出来的血，很奇怪自己居然一点都不觉得疼。
　　她歪着头想了想，然后了然的笑起来，是呀，这点伤口算什么，和她心里的伤比起来一定比沙漠里的一粒沙子还不如。
　　她捡起摔碎的像框玻璃，朝自己的手腕划去。
　　原来这样也还不够，一点也不觉得疼呢，她朝自己的手腕又狠狠划上一道。如果□□能感觉到痛，那么也许心痛就能减轻吧，她这么想。
　　在自己的手腕上连续划了三道，她还是不觉得疼，头却有点晕起来。她靠着床脚在地板上坐下来。然后她突然觉得好睏，好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然后她觉得好舒服，她想自己一定是太累了，应该好好睡上一觉了。
　　在她昏沉沉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她突然听见有人尖叫，然后她听见有人叫她。她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看，却发现自己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再然后，她感觉到一个温暖的，带着太阳香味的怀抱。
　　好像妈妈的怀抱呀，她心想。然后，她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恍恍惚惚中，她梦到了妈妈。
　　妈妈和以前一样位着她的手，摸着她的头发，温柔的微笑着。“安安，你一定要幸福。”
　　她扑进妈妈的怀里，痛哭起来，真的是妈妈。“妈妈，对不起，我没做到，对不起……”
　　“安安，你不需要跟妈妈道歉。”妈妈温柔的轻吻她的额头，“这并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他既然那么想要开画展，那么想要成名，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我可以帮他的，我可以帮他的，他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帮他得到的……”
　　“安安，不哭。”妈妈把她搂进怀里，“如果他不能把你看得比一切都重要，那他就不是真正能带给你幸福的人，不是的……”

　　杨芷安猛的睁开眼睛。
　　她首先看到雪白的天花板，然后，她看到了三双关切的眼睛。
　　好熟悉的感觉，她想她一定是认识他们的，然后下一秒她又失去了意识。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她的神志还是有些模糊，她想睁开眼却又睁不开。
　　她听到身边有人在讲话。
　　“她怎么还没醒过来？医生不是说她该醒了吗，你还是再去找医生来看看吧。”那是一个苍老的男声。
　　“好。”一个年轻的男声接口，之后是他离开的脚步声。
　　还有人在哭，她听到轻轻的啜泣声。
　　“好了，别哭了。”那个苍老的男声轻声安慰着。
　　然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怎么会这样。她走了十年，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一回来就……”
　　“唉。”苍老的男声叹着气。
　　她感觉有人轻轻抚着她的脸，帮她把头发拨开。
　　“女儿，你快点醒来好不好。爸爸很担心你，你哥哥和林阿姨也是。我们都很担心你。你快点醒来吧。”还是那个苍老的男声，然后，有两滴带着温度的液体滴落到她脸上。
　　爸爸，哥哥，林阿姨。她的神志迅速清醒起来，她再一次努力，终于睁开了眼。
　　她看到一张惊喜的脸，然后，另一张惊喜的脸凑了过来。
　　她看着他们，是爸爸，还有林阿姨。
　　她还看见门口，她同父异母的哥哥撇开医生向她冲了过来。
　　这是她的亲人，她以前一直不放在心上的亲人，甚至一直刻意去讨厌的亲人。对他们的热情她也一向都只是敷衍了事，给得也只有漫不经心的回应。现在却这么热情又开心的向她靠拢，好像她是他们的至宝一般。
　　她忍不住哭起来，当年发现真相的时候她曾经恨过他们。但现在她已经无法再继续恨下去了，在她最脆弱的时刻，他们给了她最需要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