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姜妃

7、康熙十八年

　　康熙十八年

　　“野色湖光两不分，碧云万顷变黄云。分明一幅江村画，着个闲亭挂夕曛。”
　　这是性德为自己一手设计打造的渌水亭所作的诗，很好地诠释了这片世外桃源的幽雅澹泊。性德喜欢在渌水亭中读书、宴客，而这里亦是他躲避官场愁闷、生活不如意的地方，望着这山光水色、鸟语花香，性德一天向往林泉隐逸生活，而不是暗海浮沉的官场。
　　炎炎夏日，性德更是喜欢往渌水亭跑，以水为伴，静心闲养，雅会诗书。但是今天的渌水亭却不复清静，性德的好友朱彝尊、陈维崧、严绳孙、张纯修都雅集于此，一同赏荷取乐。
　　“……倚阑凝伫，记罨画东头，旧寻诗路。招个烟樯，飘侬溪畔去。”，陈维崧以观荷为题献词一首，“好了，我已经献丑了，这下改轮到哪位？”
　　陈维崧一一扫视各人，却发现大家兴致缺缺，连东家性德自己亦倚坐亭边，看着湖中招展的粉荷默然出神。
　　“真不知道那刑部主事俞陈琛究竟和我有什么愁怨，竟然推举我参加博学鸿儒科。这朝廷也不知道怎么办事的，我只敷衍交了那么一篇《省根诗》也能被选上，那倒不如一开始就硬塞我做官就好了。”严绳孙也在一旁和闷酒，越想越窝囊，不禁出声抱怨。
　　“当今皇上的胸襟和远见不一般。”朱彝尊点头叹道。
　　“哈哈，三位能以布衣入选，出任翰林院检讨，参与明史编纂明史工作，可喜可贺。”事不关己，张纯修乐得揶揄一下好友。
　　博学鸿儒科是康熙的创举，为的就是笼络汉族士人，缓解满汉矛盾，开创太平盛世。性德的交友并不看重门第金钱，只要情趣相投便引为知己。这次性德的挚友、汉族名士，朱彝尊、陈维崧、严绳孙都选上了，即将赴任，而张纯修则将被派往江华任县令。此次相聚，也有饯别之意。
　　“荪友（注1），以你的才智文采，定然能驰骋仕进，为朝廷所重用，此番也是一个契机，你也不必耿耿于怀。”性德见好友如此愤慨，不免好笑，但心中亦升起无名的惆怅。
　　其实论仕途，性德该说是比他的好友都来得平顺，若按武官职位衡定，御前二等侍卫已是正四品，官位不可谓不高，而且日夜亲近帝皇，得到提拔奖赏的机会大增，不少人在担任御前侍卫几年后，就会外放到外地担任要职，显赫一时。而且有明珠的护荫以及本身待人为善的性格，性德在朝中从没树敌。最重要的是，康熙对性德的宠信，虽然不张扬，但总是能让人感觉到性德在康熙心中的与众不同。心水清明的人，巴结他还来不及呢。
　　但是性德却很烦恼正是这种与众不同，特别是那年胜芳花会后，纳兰被传召入宫的时间多了许多，虽然有是身为侍卫的本职，但康熙更喜欢在闲暇时间让性德陪着评书咏诗、斗棋骑射，让性德有点回到翰林院初识的时光。而且康熙还常赏赐许多名人墨典、珍稀藏籍，每一件都是性德的心头好，性德觉得无功不受禄，但康熙软硬兼施，总会让他收下来。而最让性德在意的是，康熙不时的关注眼神，一些不经意的碰触，都会让性德心跳不已，萌生逃避念头。
　　可惜这一切性德都不知道可以和谁分享述说，况且连他自己都不能理清这如云雾缠绕的问题所在，只能寄情于诗词，聊遣寂寥。
　　“子敏（注2），你也不要太可乐了，江华县令可并非优差，那里可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你去后可别吝啬这万金啦。”严绳孙也不认输。
　　“好啦，各位尊敬的翰林院检讨、县令、御前侍卫大人，都来喝一杯，可别辜负了这大好夏荷。”
　　众人齐齐举杯，将忧愁抛之脑后，尽情享受眼前的良辰美景。

　　难得一日休假后，性德殿前当值，马上就被传召入内。性德不期然把步子放得慢一点，一小段路程也走上半柱香的时辰。
　　康熙正在御书房看书，见性德姗姗来迟非但没有一点儿责备的意思，仍然面露喜色。
　　“容若，你这本《饮水词》确实妙哉！”
　　康熙扬了扬手中简洁的蓝皮线书，性德定睛一看，分明就是去年托付顾贞观编刊的私人词集，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入康熙是手中。
　　“都是难登大雅之作，有辱皇上圣目。”虽然性德对于自身才学颇为自豪，只是想到《饮水词》中不乏爱憎别离、牢骚断肠之作，不知康熙看了有什么感觉。想到这，性德脸上蒙上一层绯意。
　　看着性德竟因此害羞，康熙心情不禁大悦，“你的一首《海棠春》曾道‘蔷薇影暗空凝伫’，城外暮春的蔷薇早败，倒是朕御花园中尚有大片蔷薇正是花期，独领风骚。朕和你一同去御花园赏花。”
　　御花园已是深宫后院，哪里是外人可以随便出入。性德再三推迟未果，唯有跟随康熙行往御花园。
　　园中奇石罗布，佳木葱茏，错落有致的亭子，纤巧秀丽，将花园点缀得情趣盎然。再加上散落在各处的争妍百花，石榴、栀子、魔力、凤仙、紫薇、桂花，湖中还有红荷、白莲，还有许多说不上名字的花，开得正灿烂。
　　康熙将性德引至湖边一假石山的荫蔽处，僻静且免去烈日曝晒，隔湖对岸，就是一大片娇媚美艳的红蔷薇，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如琵琶遮脸、半舒半展，有的开得肆无忌弹，有的却已是荼糜，姿态各异但都景致艳丽。
　　面对如此美景，性德心情却异常复杂，因为这首《海棠春》背后藏得却是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往，一份刻骨铭心的真情。
　　性德正看着蔷薇出神，一道纤丽的身影闯入眼帘。一个妃嫔打扮的美貌女子只带着一个奴婢，同样在对岸赏花。
　　“惠妃？倒是有缘，竟然也在赏蔷薇。”忽然想起惠妃的姓氏，康熙漫不经心地问道，“惠妃……可是容若你的远亲？”
　　“……正是……奴才……表妹。”性德觉得心中一阵阵的绞痛，不但说话，连呼吸也很困难，眼前也越来越模糊。
　　“容若？你怎么了？”看着性德不住地颤抖，似乎站也站不稳，康熙连忙伸手撑扶。细看性德脸颊，竟有两行清泪落下。
　　这边厢的动静惊动了对岸，一声惊呼响起，“表哥……皇上？”
　　惠妃的一声“表哥”满怀关切爱意，康熙哪里听不出来。斜跨一步将性德挡在身后，脸色阴沉地说：“惠妃，朕记得后宫规例，妃嫔轻易不得见外人。”
　　惠妃本想过湖岸的，但听到康熙这么一怒吼，“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臣妾该死，请皇上恕罪。”惠妃含泪说道，看见表哥的刹那欢喜已经烟消云散，忆起当年弄青梅绕竹马的真情实意，入宫选秀离别的无奈痛苦，加之深宫寂寞和帝皇薄情，不禁悲从中来。
　　“……皇上，请不要怪罪于娘娘，是奴才不该进御花园的。”
　　康熙感觉自己的衣后被轻轻拉住，一把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甚至能感觉出身后的人的气息不稳。
　　“你立刻给我回恒春宫中。”康熙强忍着怒气，他不能忍受容若和他的女人有什么牵扯，任何女人都不可以！
　　惠妃为这一向仁慈的君王忽如其来的怒气所吓到，但在谢皇上开恩后，还情不自禁的、偷偷地、深深地看了康熙身后一眼。
　　那里应该是一双灵动有神的眼睛，现在却披上了厚重的悲伤。她来赏蔷薇，就是忆起当年和表哥常相约在明府花园游玩，当初园中开得最盛的就是蔷薇。没想到，却会是这样的相遇，这样的神伤。她的心还在痛，但是她却必须要走。她明白，有些情已经过去，有些人不能回头，有些事要学会面对。

　　“容若……我可以看出，你和她有情。”短短的一句话，康熙觉得吐字很是艰难，是陈述，而不是求答。
　　“……‘一日心期千劫在，后生缘，恐结他生里’。”
　　康熙知道这首词，是性德赠顾梁汾之作，言的是一但心相许，朋友之情永在，却不知性德这时说是要表达什么。
　　看着康熙一脸迷惑的样子，性德眼中虽仍带水润和哀愁，但也不禁有了笑意。
　　“娘娘和奴才自幼相伴，此情真切。当年匆匆相别，再也难会，此刻骤然相遇，情难自禁而已。”
　　性德说得情真意切，康熙的怒气渐见平息。
　　“皇上对奴才好，奴才铭记于心，如果皇上怜惜奴才，就对娘娘好一点吧。”
　　“你确实愿意我对她好？”康熙微一皱眉。
　　“世间万物，唯情难控，无人幸免。奴才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只能许她一生荣华富贵。”
　　“谢皇上。”性德不禁松了一口气，尽然他不知道刚刚一直悬在他心上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严绳孙，字荪友。
张纯修，字子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