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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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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好的几个关系较好的高中同学是婚礼前两天到的。
因为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校友,大部分祝之好也认识。
尤其还有当年剧社的社长。
社长比她高一届,俩人除了剧社外没交集,尽管这些年他一直与沈之好有些联系,却是再没见过这个只待了半年就退社的祝之好。
祝之好万万没想到,社长见她第一句是,“嘿,九妹。”
“其实你不会是忘了我名字吧。”她打趣。
社长似乎绞尽脑汁只能想起那个剧社里的祝九娘,于是在饭桌上时不时就提起一句,提得大家都开始追忆那场戏。捏着筷子的祝之好腹诽,哥您跟我没话去和我姐说啊,真没必要……
还好,没人提起那场戏的男主角。
祝之好的手在桌下紧紧攥着,脑子却随着他们时不时的谈话而闪现出当年那个她。
可越想,浮现出的越是姐姐,白衫士子,结拜同心。
“当初那场戏演完,他还特意来和我说,他很高兴,唉……”社长的话飘进祝之好的耳朵,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把眼睛里的水雾逼回去。
别说了,别说了……她这样默念。
却有女生想起来了什么,“啊,我突然想起了,当初,高二的时候吧,他还给之好送过一封信是不是?”女生是沈之好的同学,她口中的“之好”自然是指沈之好。
“对对对,”有人附和,“我想起来了,都说那是梁山伯给祝英台的是吧。”
学生时代的八卦之火的被点燃了,场面瞬间活跃了起来。
一个班的两个同学,演了一场绝佳的中国古代爱情故事。那时谈论他们的人不在少数,热情远甚于如今。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提起,还能抓住些当年的余温。
沈之好没想到会这样,她看了身边的妹妹一眼,赶紧说,“不是,当初不是那样的……”可她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先解释清楚好还是让她们就此打住好。
祝之好只觉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间涌上来,在喉咙处狠狠刺了她一下,她想开口,却一时间没发出声音来。
直到姐姐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她才回过神来。
她拍了拍姐姐的手,姐姐的手背很暖,或许是因为她此时的指尖已经凉透。
沈之好清了清嗓子,那些人顿了一下,明白过来。
是啊,八卦里的两个主人公,一个马上要结婚,而另一个,已经不在多年了。
大家瞬间换了个话题,只有祝之好,双手互握的冰凉的指尖,想让它们暖回来。
很合她心意的,当晚她又梦到了他。
还是个冬天,他拦住她,瘦高的身体挡住了路灯,连带着他的脸也逆着光躲在阴影里。他气喘吁吁,呼出白气,然后问她,“信……你一眼没看到?”
“啊?”她是懵的。
逆光下,看不清他的眉眼,听着那急切的声音,她又想起昨天下午听到的八卦——“梁山伯”给“祝英台”送了份生日礼物,后来礼物被“祝英台”班上的同学抢着看,正好“梁山伯”冲进去,因为害羞撕了礼物,然后拉着“祝英台”出来说了好一会儿话。
她突然有些难过,也不想多说什么,径直往前走,只留下一句“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找错人了。”
他却又追上来,低下头,“是,找错人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祝之好不知所措,他突然又转身回来,“祝之好……高考之后我有话告诉你。”
那时距高考还有五个月。
而祝之好再也没机会知道那被撕的信里曾经是什么,到底是给谁的,而他又要说什么。
打开床头柜上的夜灯,一双蝴蝶就这样映在了天花板上。旋转着,就像在起舞。
这盏灯是她定做的,上面蝴蝶的图案,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送出的时间,是高考前两天。用了两层信封,第二层上,有一行字。
那是离那个约定的兑现,最近的时候。
而过去了这么些年,她又到底明白吗?
为什么她明明有着青梅竹马十几年的记忆,却偏偏对这一场戏执着不肯放下?
其实,她不得不承认,是她一直在告诉自己,她担忧的难过的事,都是真的,姐姐才是英台。而只有这样,她才不至于那么伤心,那么放不下。
祝之好的爸妈离婚那年,她九岁。
那之后,她的第一个生日,爸爸加班,奶奶给她做了长寿面,她吃完后却突然很想去见一见妈妈和姐姐。
于是晚上八点,她跑出去了。
她跑得浑身是汗,路程不算远,却足够她的心思百转千回。
终于,她在单元楼下站住,一阵风吹来,她瞬间清醒了许多。此时抬头看见天已经黑透,又想起自己是私自跑出来的,突然就有点想哭。
却听见背后有人叫她。
“祝之好。”
她竟全然不知他是跟着自己一路跑过来的。
祝之好至今还记得,蛋糕店墙上的钟显示还有十分钟九点,他买了一个最小的蛋糕,只摇摇晃晃插了一根蜡烛,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的拿手护着蜡烛。
“喂,祝之好,来吹一下蜡烛吧……别哭了,欸,要灭了……我们回去吧。”
晚上回去时,祝之好爸爸脸都黑了,而她奶奶和他奶奶两个老太太急得不行,她说不出话来,只听见他说,“是之好想买蛋糕,我跟她说我知道哪里有卖,自告奋勇带她去的……”
于是大晚上往出跑还不哭够了不肯回家的祝之好成了个“小可怜”——当然她确实是——而比她还“可怜”的那个却被劈头盖脸的教训了一顿,顺便给她道了个歉。
其实九岁以后,她的生日没怎么和姐姐一起过过。她也再没那样说走就走过。生日的时候,奶奶会做一桌子的菜,而那个在初中就把奶奶的茄盒学了个十成十的他,也会来打个下手蹭个饭。
只可惜那个蛋糕店在第二年就关门大吉了。
再后来她过生日也有蛋糕吃,只是再吃不出九岁的那个味道。那个小小的,滴满了蜡的蛋糕,和他手心里满满的烛光。
再没见到过。
后来,奶奶身体不太好,姐姐每个月会来吃一次晚饭。
姐姐是个麻利的人,有时候会自告奋勇的去帮奶奶,在水池洗菜的祝之好看见他们俩其乐融融,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然后看见他走出来,轻声说,“要不你去买瓶可乐,沈姐姐拿了鸡翅来。”
她抬眼看着他,想起奶奶好像没做过这道菜,就看见他笑着说,“我来做。”
沈之好和祝之好这对双胞胎姐妹有太多不同,但有一点倒是相同的——都爱吃可乐鸡翅。她因为这个相同莫名有些不爽,骑了车就走。却听见他在后面喊,还有些东西要买,她明明听见了,却赌气不回应他,反而将自行车蹬得飞快。
最后,终于是一个刹车,回头看他大汗淋漓。
后来她才知道,他的心脏一直都不太好。
越来越不好。
沈之好婚礼那天,祝之好也起了个大早。
作为新娘的双胞胎妹妹,祝之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就跟着忙了好几个小时,直到这边顺利接亲,她才一时间喘口气。
婚礼还没开始的时候,祝之好找了个人少的地方,高跟鞋一脱,捶了捶腿。
然后就听到有人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回头一看,竟是大忙人新娘本人。
沈之好往祝之好身边一座,一时间姐妹俩谁也没有开口。
“你猜我在想什么?”
“总不会想逃婚……”祝之好没说完就笑了出来,沈之好敲了敲她的头,然后长舒一口气。
“我在想,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她说完这句又顿了一会儿,摆弄着手上的手套。
祝之好也没催她,也没看她,只盯着前面的墙发呆。
“小妹,”沈之好终于开口,“我想告诉你,当初,那封信的确是给错了。有人起哄想看,正好赶上他发现给错了,从你班门口回来,一着急,就撕了。”
“我不知道后来他是不是去找你了……对了,那封信不是撕了吗?但是我记得,里面是一张图,手绘的很好看的一双蝴蝶……好像,就我看到了吧。”
祝之好的心一紧,她有一种阻止姐姐的冲动,但她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
“其实他不知道我也爱吃可乐鸡翅。那回,是妈让我拿鸡翅来的,我和他说,你喜欢吃这个。”
“我当初想演英台,纯粹是我进剧社就是想演戏,谁不想演女主角呢?”
“小妹,在那出戏里,我是祝英台,你也是。可戏外,只有你是青梅竹马里的主人公。”
“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其实这么多年我都,没明白。后来,我也犹豫,是告诉你这些,还是劝你赶紧忘了。”
“姐。”祝之好开了口,声音出奇的平静,“谢谢你。”
外面有人在叫沈之好了,她深深看了妹妹一眼往外走,突然又走回来,轻声说,“对了,当初,他本来要自己给你的,结果他同桌——叫什么我忘了——问了一嘴,他就随口答了一下,他同桌就自告奋勇来送,结果会错了意。”
“他说,那是,给祝英台的。”
祝之好大学学的管理学,大二那年要上一节公共课叫大学语文。
倒是重温了许多高中时的经典课文。她不是很喜欢听这些,有时候会坐在后排写专业课作业,有时候困了就睡一觉。
那天她熬夜赶了个作业,偏偏大学语文又是第一节课,她撑不住就让室友替她挡着,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好像是做了个模模糊糊的梦,偏偏什么也不记得,反应过来时已经醒了,九点多的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她抬手往脸上一摸,是湿的。
正好传来老师读课文的声音,一下下撞进耳朵。
“……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
她想起来了。
这是一篇悼文,悼的是谁来着?她有些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人是少时玩伴,是知交好友,亦是亲人。
初学时谁能想到,有一日,书中情景,一一眼前来。
沈之好的婚礼结束,祝之好累得够呛。席面上没少吃,回了家就什么也不想吃了,洗了个澡,还处理了几封邮件,刷了一会儿手机,给朋友圈点了一圈赞,然后关灯睡觉。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没有又做了梦。
她梦到了半个月前一样的情景。
不是舞台,而是真实的楼台。她就站在楼台。
她眼前是一个背影,像他,又不像他。
耳边没有小提琴曲,只听得见欢快的鸟鸣。
她小心的开了口,“梁兄?”
那人回过身来,不知为何,祝之好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得他不是那个人,好像他更高一些。
她突然好像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一时间,脑子里各种想法纷至沓来,她愣了好一会,听见那人低低的笑,却不说话。于是她终于开了口,问了那个困扰她多年的问题。
反正这是她的梦,没人会笑她傻。
“梁兄,你喜欢的,是祝小郎,还是祝九娘?”
那个人笑了,很温柔,像三月的春风。像故事里的他,像剧本里的他,也像她想象中的他。
然后,他说,“是祝英台。”
睁开眼,又眨了眨,有热的泪滚下来。
祝之好伸手打开床头灯,蝴蝶又在天花板上旋转起来,她伸手,把那对蝴蝶影拢在掌心。
想起了姐姐说的话。
那句话和她那泛黄的信封上的字一样。话是他说给旁人的,信封是他亲手给她的。
夜起披衣,拿着那盏并不怎么亮的灯,祝之好找出了那个盒子,打开,取出同学录,翻到那一页。
蝴蝶的光照在信封上,他的字很好看。
“给祝英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