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大唐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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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宁听得他唤自己的名字，便知他什么都知道了，虽是早有准备，却也难免微微一怔，稍定心神，索性道：“嗯……世子殿下想问什么？”
乾宁，是她的封号。她初名明，因太史局说小公主命气弱，不该取这么大的名字，何况与唐太宗之子曹王李明相撞，建议天子三思。
当时天子拍案而起，怒道：“日月二字，我儿有何担不起的？别说是跟李明相撞，就是跟则天圣后撞了……亦有何不可！既然太史局说我儿不配‘日月所照’，那便‘日月凌空’吧！”①
只是这条谕旨刚说完，外头就打雷闪电，而后阴雨绵绵落了一个月的雨。
天子瞅了外头的雨，倒是乐了：“既然上帝都觉得这个女娃儿不该叫那些个名儿，那便叫‘绵绵’吧。”
于是这个小气好养活的名儿，便成了国朝公主的闺名。虽然“绵绵”、“绵绵”，念着，听着，又宠爱，又娇嗔。但当乾宁知道自己原本应该叫“李明”、“李曌”这般威风八面的名字，对太史局那群神棍，颇多不满，又颇多为难。
公主不喜欢她的名字，故而宫里都是讳莫如深，甚至她的父皇母妃也只准称呼她为“阿五”。
李存勖却是大方地笑道：“你为何不喜‘李绵绵’这个名字？很娇憨，很温柔，特别衬你。”
乾宁道：“我父皇给我取的名字是‘李明’、‘李曌’，结果现在只能叫‘李绵绵’，搁谁都受不了吧？”
若是不知道有更好的，也是不会如此“意难平”的。
李存勖道：“若你仍是大唐公主，嫁给我应该也一样‘意难平’吧？跟这个一样——”
乾宁见他旁敲侧击地问了，倒也大大方方地将过去之事，一一道来：“亡国公主，活着就是烧高香了。本来呢，我去幽州投奔我小姨——就是我现在名义上的母亲郑氏，结果我姨夫让我嫁给李严，本来把琳琅嫁给李严也是一样的，但我姨夫觉得我一个好好的公主不能委屈了，李严是卢龙最尊贵出色的男子。我看李严也不反感，那就行呗。因着我是公主，后来我们逃到河东的时候，我姨夫连妻女都没带上，单带上我了。姨夫一家对我实在是极好，所以我得知恩图报，瞅着你还不错，那就嫁给你呗，也不寒碜。”
李存勖笑道：“虽然呢，你说的跟事实相差无几，但是——为什么我一个字儿都不信呢？真是头疼。”
乾宁道：“既然你什么都查了，我确实啥也没干啊，你要是不想要我了呢，你找李晔退货呗，到时候他不是把我献给李茂贞和亲，就是把我献给朱全忠和亲——稳了。”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可是天子势如危卵，终究只能到如此地步了。
李存勖笑道：“这个你倒是说对了——天子四面受困，确实想和亲，据说想把女儿嫁给我，所以你说现在怎么办？跟你七叔说我已经娶了他们‘大唐公主’了？若是这般，那你倒是说说，家父此番勤王大功，天子他还能拿什么赏呢？”②
乾宁见他在天子之侧都有一二耳目，微微有些烦闷，便道：“你自己个儿看着办吧——我先去洗个澡，然后睡个午觉，你晚饭戌时之后再叫我吧。困死我了，大清早给他们甩了俩钟头的符水。”
乾宁打着哈欠走过屏风，走向内室。
李存勖笑道：“以后还是叫你‘乾宁’？”
他都发现了，他过于开心地叫着她的名字，以至于尾音都有轻微颤音，显得娇嗔宠溺非常。
只是在她走后，脸色瞬间阴郁了下来，旋即豁然开朗。虽说乾宁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她说的话也几乎都是真的。她手底下的人，除了一个素鎏不太干净外，并无甚特别。
这个素鎏现在是天子的赵国夫人。
即使她跟李唐王室真有什么勾连，那也是人之常情。至于她有什么好图自己的——他是应该庆幸，自己有利可图，而不是她对着别人巧笑工颦吗？
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只要她爱他，她想要的，便都给她吧，大唐也好，权力也罢，他都会一一奉上。
他的小公主，合该被捧在手心里。僖宗皇帝、益王殿下、德王殿下无法办到的事，就都由他来做吧。
乾宁站着军营的哨台，极目远眺，宫殿被焚烧毁坏，没有来得及修建整理，九月的三秦大地，烽烟未竟。不过这比起十年前那一场灾祸，可真是小巫见大巫，毛毛雨了。
乾宁眉目紧锁，细雨绵绵中，吹起了凤箫。
这几日，关西打得不可开交，关东也是没闲着。朱全忠亲自率领军队攻打朱瑄，朱瑄战败，只能困守郓州孤城。因此李存勖劝说其父李克用速战速决，不可恋战。于是李克用率军急攻困守梨园的王行瑜。
王行瑜向李茂贞求救，李茂贞派遣军队四万来援。李克用奏请朝廷诏令李茂贞返回凤翔镇所，再革除他的官职爵位，想分兵对李茂贞进行讨伐。朝廷认为李茂贞已经诛杀了李继鹏，前些时候已经赦免了他的罪过，不便重新颁诏将他革除官职进行征伐，只是诏令李茂贞返回凤翔镇所，依然命令李克用与李茂贞和解。其实朝廷这么做，是不想今后河东李克用一家独大，再无掣肘。朝廷之前已经任命了李克用为四面行营都统，现在又任命李罕之为副都统，也是同样的道理。
河东大将史俨在云阳打败王行瑜的军队，擒获云阳镇使王令诲等人，进献给朝廷。没有了李茂贞的增援，王行瑜又打了好几次败仗，已是强弩之末，困守梨园，关闭营垒无力再战。
军帐之中，李存勖将奏报甩在地上，道：“我算是知道了，何为‘朝廷多倾覆之士’——党/争而无实用，好权诈。”
乾宁既知他是因着朝廷不愿问罪李茂贞，又给他父王按了个李罕之分功，颇为不恁。故而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只道：“您自己个儿看着办呗，我避嫌。”
乾宁兀自煮着茶，打着盹儿。茶烟和线香蓊蓊郁郁，使得她如云雾缭绕里的春林仙葩，美得入画。
李存勖看着她假寐时候这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心中一动，便道：“乾宁喜欢什么？”
乾宁道：“你不都知道吗？还在河东养了一池子鳄鱼。”
乾宁喜欢鳄鱼，准确地来说喜欢鳄鱼争食。喂鱼儿太无聊了，鱼儿太小，动静也太小，根本不尽兴，看鳄鱼欢腾才稍稍有趣些。李存勖把小公主传闻中的爱好、嗜好、癖好……都照搬到了河东，仿佛这样才能够怀缅当初的小公主，就连不能适应寒冷气候的鳄鱼，都被他养在了晋阳。
李存勖道：“对呀，那你怎么会不喜欢看打仗呢？这个不跟你看‘鳄鱼撕咬争食’一个道理吗？”
乾宁道：“因为‘铠甲生虮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有什么好看的？”
李存勖道：“上次不是跟你说，天子似乎有意要把公主嫁给我，但朝廷里面呢，觉得天子不必委屈到这般地步——”
李存勖又似委屈，道：“唉……原是我不配。”
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谁陈帝子和番策，我是男儿为国羞——君是亡国之君，臣是亡国之臣，除了苟延，又能如何？
李存勖道：“就跟当初僖宗皇帝本想同意南诏王的求婚，已经许嫁公主，却被高骈一句话给否了——你说，‘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汉家天子与公卿，皆以‘和亲’为耻，文臣儒士迂腐，依我看啊，‘汉家长策在和藩’。”
汉家疆域辽阔，北部防线吃紧，而夷/狄/胡/虏各个部族亦是众多，跟个韭菜似的，灭了一茬还有一茬。即使汉家天子武功全盛时代，将其灭国之后，又很难移民实边，保持对该地的绝对控制。故而对夷狄胡虏的边/防政策也只能是借力打力，扶植一家打另一家，让夷/狄/胡/虏内部斗争，自相瓦解——不然还真没有特别高效的手段。
可是这借力打力的战略手段，也只能在国力强盛的时代方才能够实现，如隋文帝时期、唐太宗唐高宗时期。【注】
至于唐明皇以来，便只能守成自保。自安史之乱后，天子只能以公主和藩，争取拉拢夷/狄/胡/虏部族，勉强维持着帝国北境的安宁，故而皆为文臣公卿视为国/耻——天子受辱，人臣之耻。
乾宁道：“高骈佳人耳。”说到高骈，他可是晚唐不得不提的一位人物，前期文武全才，可比大唐儒将裴行俭。后期也不知道谁给高骈找了一群道士和尚，让他跟得了失心疯一样，佞于佛老，只知参禅悟道，打坐嗑药。
乾宁笑道：“不过照你这个意思，我要不是‘乾宁公主’，只是幽州刘仁恭之女，只是你的发妻，你现在是上赶着联姻帝室了？天子要是把女儿嫁给你，我还得作小？男人呐，果然都是一把好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③
李存勖笑着点点头道：“对啊，你要不是乾宁，只是‘刘知忧’，那我也不会尚公主。你要不是‘刘知忧’，我的妻子是别人的话，那肯定娶公主啊，这不明摆着的吗？唉……男人啊，要是不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人生应该会顺畅很多吧，你看看你又欠了我多少。”
乾宁笑道：“就现在这情况，你家大人此番勤王成功，这可算是‘扶立大厦’。让你家大人，给天子施压啊，别说公主了，太子都行，贵妃也行，昭仪也行。”
李存勖道：“上次那个魏国夫人倒是倾国倾城，尤物移人。”
乾宁道：“还好你说的不是德王母亲王昭仪。”
虽说魏国夫人是天子最宠爱的妃嫔，比起太子之母，还不算太过分。
可是肖想天子的女人，已经足够过分了！何况魏国夫人才色冠后宫，天子宠爱殊特。
乾宁道：“天子应该更想把他那七八个女儿，任你挑，也不会想让你把他的宠妃抢走的——嫁个公主给你不算丢人，要是把自己老婆都送出去了，那才叫丢人——何况古今无此先例。”
李存勖道：“‘庄王绝缨’乃是君臣佳话。宪宗皇帝有一宫鬟爱慕元稹，一次宫人坐辇轿里见到元稹走过，便唤了他的名字，宪宗皇帝知晓此事，便将她赐给了元稹，亦是佳话。包括你父皇不也是？著名的《金锁诗》，不就是你父皇宫人的手笔，你父皇更是将此宫人放嫁，公卿无不称赞僖宗皇帝‘好德不好色’。”④
乾宁道：“那只是低阶媵妾和宫人，魏国夫人乃天子所爱，知道何为‘绿珠我所爱，不能与’吗？帝王尊严不要了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魏国夫人得罪你了？”⑤
李存勖冷冷一笑：“因为朝廷呢，得罪我了。刚好，魏国夫人她也得罪我了，她不是会察言观色嘛，她这回可算着了自己的前程？”
李存勖说的便是上次行在朝谒天子，魏国夫人只是打量了诸人，便将轻巧巧地将乾宁留下一事。
乾宁道：“呵呵，我怎么瞅着像你想睡小妈呢。”⑥
李存勖嘲讽道：“‘强汉巨唐’、‘臭/汉/脏/唐’，你们李家无论哪方面，都是震古烁今数一数二的。”⑦
乾宁也不想理他，刚巧有奴婢端了汤药进来，她便要自己拿碗喝了。结果碗太烫，她拿着碗左掂掂右抡抡，眼瞅着就要掉地上去了。李存勖一个伸手就给接住了，洒落了几滴在他手上，微微泛红。
李存勖赶紧将碗放在桌上，怒道：“怎么干事儿的，都是死的吗？”
两位奴婢，吓得直哆嗦，忙跪倒在地，道：“世子殿下恕罪，世子殿下恕罪。”
另一位奴婢，更是跪倒在乾宁脚下，拉扯着乾宁的裙边，道：“求夫人开恩，求夫人开恩。”
乾宁甩了甩裙子，坐到椅子上，兀自吹了吹药，道：“你差不多得了，什么事情还值得你这样。”
然后摆了摆手，让两位奴婢赶紧出去，两位奴婢忙拾掇了倾翻的东西，叩拜之后，落荒而逃。
李存勖半蹲着在乾宁身边，委屈道：“我的手红了。”
“不疼不疼，姐姐等等给你吹吹啊。”乾宁伸手刚好可以抚摸着李存勖的头顶，一边喝着药，一边道，“都是你啊，把人吓得！蜜水都给我整没了！可苦死我了！”
李存勖摇摇头道：“不用不用，‘亲亲’就好了。”
一个既苦且涩的吻——
乾宁赶紧推开了他，拿了杯茶水漱口。
李存勖又要欺身过来，乾宁拿着杯子指着他，还没开口说话，他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便又继续这个缠绵的吻。
又过了几日，天子竟然真的将魏国夫人陈氏并数位唐宫佳丽赐给李克用，以示恩宠。
翌日，李克用命令李罕之、李存信等紧急攻打梨园，王行瑜的军队弃城逃跑。李罕之等拦截攻打，斩杀一万余人，攻克了梨园等三个营寨，擒获王行瑜的儿子王知进以及大将李元福等。李克用上奏朝廷请任用匡国节度使苏文建为静难节度使，催促他赶赴镇所，暂且把镇所设在宁州，招收安抚前来投降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大唐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