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疚念》抱月长终

3、生,抑或死

　　叶季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蜷缩在被褥中,秋日里的凉风清爽怡神,只是叶季霜连眼皮也懒得动,身体侧卧着,望着窗外飘摇的落叶出神.

　　窗外一名女子掠过,风拨动耳边的几屡长丝,女孩两手拿着托盘,微微向屋内别过脸,褪去稚气的五官精致如玉琢,肤如凝脂.

　　灵巧的手将门推开,叶季霜双手支撑着坐起身.

　　"公子起身了,用些粥吧."

　　女子将托盘置于桌上,纤手半张,轻轻抬至胸前,又轻轻放下,没多说话,转身离开.

　　叶季霜暗叹,司马尤且偷生,何况自己此等下下之人.

　　起身挪向桌子,当手指触及青花瓷碗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眼神分明迷离忧伤,嘴角却硬是挤出一丝苦笑,如病愈抽丝之状,这一笑,苍白无力,说不出的酸楚.

　　哪里都生不如死,哪里还不都一样,倒是那人要如何折磨自己,还有那借酒掩愁的痴人......生不如死,还不如送死.

　　女子顾盼生姿,款款玉歩走向绿衣男子.

　　"风决."

　　"怎么样."

　　"云儿听你的,没有多说话,早膳放下就出门,暗下在门外稍作些逗留."

　　"用了吗."

　　"是."

　　"哼."

　　"他是什么人."

　　"不过也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任珊云没再问,她知道,不能多问.看着言风决侧过身若有所思抬首望向天空,不由轻咬下唇.

　　叶季霜早上喝下粥回床上躺着竟不知不觉睡到晚上,全身乏力,尽管睡意全无也不想起身,桌上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收拾走了,房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能看清的光亮是窗外走廊上一路延伸的纱灯,在那尽头,有那个人吧.

　　想去看看,尽管自己可能因所见而崩溃,只是能做的补偿,就是让那个人亲手杀了自己.

　　昏昏沉沉地起身,头发披散在身上,憔悴的容颜,薄唇泛白,如精工雕琢的白玉,质气儒雅,却也真如白玉般光洁无杂色.

　　与昨夜一样,长廊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是今夜显得格外冷清,似乎大声叫嚷也唤不来人,落叶因风起落,发出秋天特有的声响,走廊的灯笼都绘上了山水,竟个个不同,风吹着灯穗一丝丝撩起,衬着山水,本是诗意的景象,却在此时显得悲凉.

　　月光照不透的地方掩住了披肩的黑发与苍白的脸,叶季霜握住覆至指尖的长袖,横在身前,一手负在身后,本就同一介书生无异,举步轻而缓,行止斯文风雅.

　　风中不断送来酒香,沿着浓郁的芬芳前行,看到了尽头的凉亭,没有人......只是一切显得那么诡异.

　　满桌的酒瓶,还有.....那柄剑------"续"

　　叶季霜没有丝毫犹豫,跑过去拿起了剑,心下很好奇,为什么会被遗留在这里,那个人呢......

　　四周环视,看向地面时,竟发现斑斑血迹朝莲池延伸,取下挂于凉亭角落的灯笼,向莲池走去.

　　点点殷红消失在莲池边沿,池面仅有风吹泛起些许涟漪,没有其他异样.

　　叶季霜往池子对面望去,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

　　不由提着灯笼寻着去,穿过走廊,在雕栏敞口处折进,走过铺就成蜿蜒小路的青石板,把灯笼举高了些,池子另一边有一滩水迹.

　　循着水迹继续前行,不到十几步,也许水迹是干透了,再没看到,只能顺着青石板走.

　　风吹得叶季霜身体有些发颤,但事关人命,那个人此时的状况十分令人担忧.

　　漫无目的的走,心下越来越焦虑.

　　穿过拱门时,耳边突然传来凝重的喘息声,叶季霜不由四下张望,一个人影从黑暗中扶着墙壁走出来,看到了叶季霜即刻警惕地举起手中的剑.却扯动了胸口处的伤口.

　　血液不断涌出,男子向前倾斜,连竖下剑身抵住自己身子的力气都没有,眼看就要倒下.叶季霜扑过去挡住男子摇晃的身体,尽管身高差距不大,但柔弱的身体对这样的重量有些吃不消.

　　差点连同一起倒下,好在身侧的人有了些意识,调整重心站稳了脚步,叶季霜的手穿过言序的腋下,持剑的手按压在他身前,尽量避免牵扯到伤口.

　　正要前行,言少主却出声制止.

　　"不......回去,剑......"一阵阵残喘,胸口剧烈起伏.

　　"剑在我手上,得赶紧找个地方止血."

　　听到这句话,紧贴着自己的人舒了口气,任叶季霜扶着前行.

　　"左边第二间房."

　　叶季霜照着他的话推开所指房间的门,见到床榻便把人放上,不忘回到门边,发现不远处的拱门另一侧出现一个人影,迅速关上门,在门上戳开一个小口.

　　人影不只一个,不一会又出现一个,两人不断向对方示意什么,然后散开.

　　叶季霜很好奇为什么大院里连丫鬟家丁也没有.但此时的状态这已不是考虑的范围,手中的剑握紧,如今如果被发现只能硬拼了.

　　"把你手中的剑给我,转动书柜上的玛瑙锦鲤."

　　叶季霜凭着印象摸到书柜边,门窗紧关失去了光线,漆黑中很难找到机关,只能,盲目地摸索,过一阵,似乎触及到凹凸有致的纹络,估计是鱼鳞,光滑的石器触感让他毫不迟疑地握住旋转.

　　没有动静......

　　"把书柜往左推."

　　双手探到柜壁,吃力地推动.果真移开了.

　　叶季霜走到床边,把言少主扶起来,额处已经蒙上一层细汗,此时喘息的频率与身边负伤的人无异,进入狭窄的密道口,靠着墙壁稳住,把书柜拉回原处.

　　两人在暗黑的密道里扶着墙走了一段路,感觉外面的人不会察觉到里面的气息,才松口气,沿着墙壁滑坐在地上.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只有浓重的喘息声,叶季霜这才想到靠在身边的人受了伤,有些手足无措.

　　"我右手的袖袋里有火折子,这旁边一定有壁灯."

　　再次摸索了一番,拿到圆柱状细长物,揭开木盖,气息不稳且手不住颤抖使得起光的过程有些困难,只能微微调息再吹气.

　　点亮了壁上的一盏油灯,才发现油灯行约五步一盏,这密道应该比较常用,油是新添的.

　　"把剑给我,你离开,这暗道没有分支,一直走可以到外面."

　　"你流了好多血,得快点止血."

　　叶季霜并不是常年历经风雨的侠客,读的书讲的也只是所谓的仁义道德,此时压根派不上用场.

　　把手中的剑递过去.

　　"血还在往外流该怎么做."

　　"你走吧,日出前府里的人会回来,应该就没事了."

　　叶季霜看着被血污得不成样的白色外裳,自己身上也沾满血迹,叶季霜并不怕受伤,但血从别人身上流出,竟道不出的可怕.

　　"先止血,告诉我怎么做."看着言序发白的脸,叶季霜此时心里很不是滋味,话语探出了喉咙竟有些发颤.

　　"没必要."

　　"现在必须找大夫."

　　言少主身体发虚却仍紧紧抱着剑,刘海遮住了光线,看不清眼神中流露的酸涩,微微垂下头,没再作声,更是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叶季霜知道,眼前这个人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

　　意志连着生命,脆弱的时候皆是那么易断,自己也好,眼前的人也好,行尸走肉罢了.可是......自己错过一次了,岂能再错一次.

　　"你不想报仇."

　　"那人已经死了."

　　"你没有亲自动手,怎么知道他没死."叶季霜眉头深锁,尽量稳住自己发颤的身体.

　　狭窄的通道中涣散的气息开始凝结,昏暗的烛光下两人的表情模糊不清.

　　"你怎么知道那人还活着,又怎么知道我没亲手杀了那个人."话语里是愤怒,是杀气.

　　"那个人是我."

　　片刻的沉默......

　　"你怎么没死."怒吼似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开始有些昏沉,其实言序仍有一丝理智,或许这个人只是为了不让自己轻生,可是连日来的压抑急欲发泄,叶季霜的话,只是给他爆发的理由.

　　眼见血迹在素白的衣服上继续扩散,叶季霜顾不了那么多了,扶起软到在地上的人,紧急逼出人的潜力,叶季霜不知哪来的力气把气息若游丝的言少主扛到肩上.

　　只是好不容易稳住要往前走才发现自己没有把前面的灯点亮.

　　无奈放下言少主,虽然不识得急救的手段,但叶季霜清楚血在这么流肯定会出事,脱下外袍,轻扯开言序的衣襟,捂在伤口处.

　　拿起火折子,灯点到尽头,发现出口处的缠满荆条,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怒张的刺有些骇人,令人望而却步.

　　叶季霜回去再次扛起言序,艰难地挪动脚步.

　　到了出口处,想拿过剑,却见言少主要些许抗拒,不禁轻轻舒了口气,状态还不是很差.

　　试图把剑刃劈向荆条,不想割不断,只是荆条竟整张自动脱落,外围是染上黄颜灌木.

　　等到拖着言序爬出灌木丛,叶季霜已是精疲历尽.

　　已经扛不动身边的人了,叶季霜只能做最后一搏在这附近察看是否有人家.

　　如今是夜半,但寻常百姓家皆是贪黑起早,叶季霜看到不远处的小屋仍有微弱的灯火.

　　希望的出现让叶季霜有些激动,不料路有些斜,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到在地,滚了两滚,脸被露角的小石擦到,不禁一声闷哼.

　　小屋里的人似乎察觉出动静,不一会,有人推开门,手持扁担警惕地迈过门槛.

　　黑夜里男人高大的身影缓缓移动,扁担一头靠在胸前,轻轻推开篱笆小门.

　　叶季霜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去身上的尘土,有些不稳地前行.

　　"谁......"

　　"嗯......"扁担握在手里旋开一个角度,正准备朝来人打去.

　　叶季霜退开一步抬肘张手,咬紧牙关别过脸,却见长杖迟迟没有下来.

　　"公子是什么人,半夜三更出现在这里."男人的声音浑厚有力,听了让人有些安心.

　　叶季霜已经来不及解释什么了.

　　"我朋友受伤留了很多血,现在有危险,望这位大哥出手相救."

　　男人浓眉微皱,黑暗中眼前的人看的不是很轻,但脸部柔美的线条与夜黑中微微发亮的眼睛有说不出的凄楚,眼神开始转向坚定.

　　"公子在前面带路."

　　"好."叶季霜心下十分感激,

　　说着开始往原来的地方赶,路有上坡的趋势,走起来比刚才吃力,叶季霜身体柔弱,走几步开始发虚,冷汗直流,却只能咬着牙前行.

　　看到躺在灌木里的言序,叶季霜登时跑过去,知道耽搁了些时间,这样的伤估计很难挺过去,心里不由一惊,伸手探了探言序的鼻息.

　　很微弱,却还是感到热气在指节扩散,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眼眶有些湿润.

　　男人在旁边兜了几圈,拨开草丛,过了一会走过来.把手中几株草递给叶季霜.

　　"放嘴里嚼烂."说着拉扯开言序的衣物,取出随身携带的水袋,清洗伤口处.

　　叶季霜把药草放嘴里不断咀嚼,苦涩的味道从舌头蔓延开来,直窜鼻咽,道不出的难受.

　　"吐出来,敷在伤口上."

　　男人粗糙的大手把刚刚从言序胸口拿下的单衣撕扯成条,叶季霜把药泥吐出,敷在血痕处,轻轻拨弄至覆上整道伤口.

　　似乎察觉到言序的气息尚未趋于平稳且愈加微弱,男子将手指放在人中处折指掐下,昏迷中的人哼出一声.

　　紧接着不紧不慢地将布条缠在言序身上,尽量不按压到伤处.

　　简单包扎后,三人额上都蒙上汗水.

　　"好在之前没再怎么动作扯到伤口,地上的草也未枯透,不然这位公子的命恐怕保不住了."

　　叶季霜喉头哽住一阵,死死咬住下唇,唇肉咬得几欲滴血,拉起袖子捂在脸上.

　　一声声难以压抑的呜咽溢出,眼睛终于涌出热流.

　　叶季霜心里却不觉好笑,自己糟了那么多罪生不如死,身边那么多人沦为冤魂都未曾落泪,现时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竟难以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