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晚》小草本心

3、秋水明眸

　　此时那些随从已将店内的客人看了个遍，正准备往后厨走。
　　楚楚没有丝毫犹豫，拔腿就往后院冲去。
　　她与梁嫂不曾有任何交流，更不了解她躲藏的缘由。
　　许是觉得她和自己境况相似，都落得个隐姓埋名躲祸的下场，同是天涯沦落人，心生怜悯。

　　梁嫂此时正一如往日，低头洗刷碗筷。
　　楚楚冲到她面前，直接凑到她耳边，低声却急切地说：
　　“外面有个嬷嬷带着人在找你，你快躲起来，我替你洗。”
　　梁嫂听了这话，猛然抬头，直直看着楚楚。

　　被她这一看，楚楚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也明白了梁嫂为什么一直要低着头。
　　她可以伪装皮肤、身材，却藏不住那双似是会说话一般的眼睛。
　　秋水明眸，灿若星辰，美得不可方物。
　　她眼神中充满震惊，和疑惑。

　　楚楚直接把她拉了起来，向后面推去，说：
　　“快躲起来，不然来不及了。”
　　梁嫂这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就冲进装杂货的屋子，虚掩上房门。

　　门刚关上，那几名随从就到了后院。
　　其中一人见楚楚低头洗碗，还命她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楚楚有一会，才从她身旁走过。
　　随从们细细将柴堆、地窖、房顶都看了个遍。才离去复命。

　　待人离去很久，梁嫂从屋内出来。她满眼含泪，紧紧握着楚楚的手，说：
　　“大恩不言谢！今日相助之恩，梁怡沁铭记在心！你这个妹妹我认下了！”

　　之后梁怡沁对别人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对楚楚却是没有丝毫保留。
　　楚楚才知，她是升州知府的妾氏。主母不喜，趁知府进京调任，借机铲除。她在府里活不下去了，这才逃到了这里。
　　梁怡沁信任楚楚，便主动提出来与楚楚住同屋，相互照应。也就是在晚上，梁怡沁才会除去脸上的黑泥和臃肿的棉袄。
　　楚楚看后惊觉，怎会有如此美人，就仿佛如画中走下来的人一般。

　　梁怡沁问楚楚的家室。
　　楚楚本对别人扯谎，说自己随爹娘逃荒，半路爹娘病死，自己无奈卖作仆役。
　　但她看梁怡沁待自己诚恳，不想瞒她，只说家中糟了难，只剩自己，其他并不多说。
　　说得越少，梁怡沁越是明白她定有自己的难处，于是对楚楚更多了丝亲近感。

　　梁怡沁与楚楚住的房间地势低，又是阴面，整天很少见太阳。
　　南方湿气重，他们住的屋子修缮得也不好，一下雨屋里的地上就冒出蚯蚓，床上有时还会有蜈蚣，蜘蛛更是每天都能见着。
　　有一次，楚楚叠被子，看到上面一条红黑的线，还想用手拿，凑近一看才是蜈蚣。吓得她一身冷汗。
　　所以每晚，楚楚和梁怡沁睡觉前，都戴着帽子和围巾，戴手套穿长袜，把袖口、裤脚管扎得紧紧的。全身围得就露出两只眼睛才敢入睡。

　　那晚，楚楚正在穿戴，准备就寝。梁怡沁还在涂脂抹粉，说：
　　“楚楚，你也来涂点？对皮肤好，能美白。”
　　楚楚摇头。
　　梁怡沁又说：
　　“姐姐也是提醒你，你还小不懂。但你长大了，就知道女子相貌有多重要。
　　就像我，我没权没势没家境的，人家凭啥看上我？还不是看长得还行。所以我就得花时间，花精力在这上面。你长大就懂了。”

　　楚楚想了片刻，倒是被梁怡沁这段话点醒了。
　　不待长大，她已经懂了。
　　以后去京城得改头换面隐去身份，这不就是个好机会吗？

　　自己身量长成后，应当是随爹妈一样身材健硕，回京后怕是会被人认出。
　　她可以给自己编一个升州姑娘的身份，从现在开始学说升州话。而倘若自己身量纤纤、肤白胜雪，那岂不是亦如换了一个人一般。
　　就像梁怡沁说的，她打扮是为了取悦夫君；自己装扮，是为了报仇。
　　想到这里，楚楚如醍醐灌顶，整个人如打了鸡血一般。立刻就转变了主意，围着梁怡沁，问她捣鼓的那些胭脂水粉都是什么功效，都用来干什么。跟背书一样在钻研。

　　之后的每一天清晨，楚楚都给自己鼓劲，如饥似渴地学习装备自己，为了以后进京城做足了准备。
　　多学一分，心中的焦虑就释然一些。
　　有了盼头总是好的。

　　于是，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楚楚说得一口流利的升州话，就和土生土长的升州人无异。甚至连她说官话的口音，都已经转成了南方腔。
　　这全得益于她每日混迹酒楼，和各路客人打交道。
　　楚楚更是常常跟着伙计学升州俚语，从不懈怠。

　　楚楚跟着梁怡沁学护肤，不给太阳晒，用冷水洗脸。
　　每晚不吃饭，平日里基本不吃荤菜，肥肉更是碰都不碰，常常饥肠辘辘入睡。
　　一年的效果十分明显，楚楚变得皮肤白皙，双手虽每日都浸泡在水里，却因为保养得当，纤纤玉手。
　　楚楚站出来，一颦一笑，活脱脱一个江南姑娘的样子。

　　楚楚每天得空就帮着后厨，又是洗菜、配菜、端盘，有时还能顶账房结账，什么活都干。大家都喜欢她热心肠，不惜力气帮忙。
　　只有她自己知道，守着一个全升州最大的酒楼不学，那大概才叫傻呢。
　　楚楚将菜单、价位、采买、烹调手法、顾客喜好都摸了个透，甚至自己还能做出松子桂鱼、糖醋排骨这类江南招牌菜品，味道也不错。
　　她不知道学的这些以后会派什么用场，但她就像是魔怔了一般，只有拼命学，才能缓解心理对父母和弟弟的担心。
　　楚楚知道，这些东西，学了不一定有用。但是不学，她怕是以后连回京立足的门路都找不到。

　　一年的时间呼啸而过，转眼到了第二年，楚楚更是每天忙得马不停蹄。从后厨到大堂，她就像是个万能螺丝一般，什么都能干。大家还开玩笑，说她这以后是要接钟掌柜的班。
　　一旁的钟掌柜将点点滴滴都看在眼里，楚楚确实令他出乎意料。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又聪慧又谦逊，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个男孩子，自己肯定是要带在身边好好培养的。
　　只可惜是个女娃。
　　钟掌柜不禁想，少爷当真是好眼光。

　　钟掌柜大概以后可以再某个差事，当神算子了。
　　他前一天刚想到齐少爷，第二天齐府就传来要给齐少爷选贴身丫鬟的消息。

　　那让钟掌柜买下楚楚的齐少爷，是齐家大房的嫡长子，也是齐家的长孙，从小就是众星捧月长大的。
　　他姓齐，名怀瑾，承载着齐家人的厚望。
　　据说，之前伺候齐公子的丫鬟嫁人了，如今空出位来，要新选一个丫鬟。

　　这可是香馍馍，能跟在齐公子身边伺候，地位高、月钱高不说。
　　以后万一日久生情，被齐公子收了房，那可是当主子的命。

　　一时间齐府的丫鬟们挤破了头，动用了各种关系找大房的管事嬷嬷。
　　甚至有人托关系都托到了齐怀瑾的母亲，大房夫人杨氏那里。

　　杨氏被搅扰得不胜其烦。
　　外人有所不知，齐怀瑾身边的丫鬟哪是什么自己要嫁人，实则是因为动了歪心思想勾引齐怀瑾，被杨氏发现。这才草草打发她嫁人的。
　　如今儿子虚十五岁，半大小伙子了，身边的丫鬟更得小心些挑。
　　别的不要求什么，单一条，一定得是老实本分，不能有任何歪脑筋。

　　老实本分这四个字和楚楚半点不沾边。
　　要说歪脑筋，歪不歪不知道，但她满肚子盘算倒是真的。

　　可这样的好运气偏偏就砸到了她身上。

　　杨氏担心，若在齐府后院里挑丫鬟，各房都是打点了的，关系不一定能摆平。索性在齐家的产业里，酒楼、客栈中选。
　　第一点要求，年龄越小越好。
　　二来，得老实本分。
　　第三，最好人机灵些，能识大体顾大局。

　　各店掌柜也都心知肚明。齐少爷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若他身边的丫鬟是自己的人，那好处还不是明摆的。
　　于是他们从各自店中，精挑细选出最得力的丫鬟，仔仔细细打扮交代了一番。
　　最后包括楚楚在内，共挑了二十余名符合要求的丫鬟给杨氏过目。

　　钟掌柜不愧是钟掌柜，透过寥寥数笔的选人要求，就能看穿杨氏用意。
　　这要求看起来有三点，实则“年龄小”这一条最为要紧。
　　杨氏怕什么，无非是怕少男少女整日凑在一起，日久生情。
　　于是钟掌柜毫不犹豫就推荐了楚楚。应选当日，让她只穿着小厮的衣服，更未曾特意装扮，就匆匆赶去齐府了。

　　一众精心打扮的丫鬟中，杨氏一眼就看中了楚楚。
　　只觉得她朴素大方，眼神清澈没有杂质，看着就踏实、放心的感觉。就是说不出的喜欢。

　　楚楚对杨氏的印象也是莫名有一种亲近感。
　　杨氏一见楚楚，就喊她“丫头”，像是喊女儿一般。
　　加之杨氏体态微胖，眉眼和善。不知是不是离开娘太久了，楚楚看到她竟有了一种母亲般的亲近感。

　　杨氏定下楚楚后，叮嘱了她几句。
　　无非是以后小心伺候少爷，同时提防他去烟花巷柳这些地方。若是看到他与姑娘有来往，都要偷偷汇报给她。
　　楚楚一一记下，保证一定仔细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