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力》夜岚烟

4、章一 3

　　一阵清风铺面而来，扬起他颊边淡金的发丝，忍足终于看清那人的容貌。

　　那男子该比他还要年轻。赛雪的皮肤、精致的五官，堪比待字闺中的富家小姐。但他敢肯定，没有人会把他错认为女子。不为妆容，不为衣冠，全因他一身高傲的霸气，浑然天成。

　　此刻那人双目阖着，似是沉醉于抚琴之乐；却又有一股压力隐隐袭来。

　　当他惊为天人之际，一名美婢迎了上来，向他微微躬身：“忍足公子，我家少爷有请。”

　　忍足瞬间回过神来，点头，神色如常地跟着侍女走向白衣男子，心中却闪过千头万绪：老狐狸不是说了主人不在吗？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少爷”？如此排场，难道是请君入瓮不成……

　　思量着，忍足在那人几步开来停住了，不作声色地戒备着。善者不来，他知道。
　　那美婢则继续上前，无声地立于男子身后，似是怕惊扰了男子抚琴的雅兴。

　　男子正弹到曲子激越之处，眼却依然从容地闭着。修长的指在七根深灰色的琴弦上翻飞着，垂落的发尾随着他的动作如垂柳般舞着，美轮美奂。忍足这才发现那阵浓郁的花香实则来自乌木案上青烟缭绕的博山炉。为营造轻盈的质感，春衫鲜有绣工；那人轻薄的外袍上竟隐隐绣满同为白色的麒麟。

　　真是个爱搞华丽的家伙。

　　“噌”，男子的右手一抹琴面，结束了异样的《平沙落雁》。这时他才缓缓转头，睁眼一脸鄙夷地看向他“请来”的客人。

　　已卸下原有戒备的忍足也丝毫不避，直直望进他流光溢彩的眸子。即使是端坐着仰视忍足，他也散发着君临天下的气势。忍足心中泛起似曾相识的兴趣，想起了他初见手塚的情景。也许也是个有趣之人。

　　还是忍足打破的沉默的对视，心情愉悦的他语带轻快：“公子好琴技，在下佩服。”

　　那人却别过头，冷笑一声才开口道：“难道管家没有转告你在本少爷家作客的规矩吗，嗯啊？这里可不是你家将军府。”略微上挑的声调，如忍足预想般高傲。

　　“原来是迹部公子，幸会幸会。只是在下不解，这就是名传天下的迹部家的待客之道？”忍足来了兴致，刻意忽略了迹部的嘲弄，语锋转守为攻。

　　迹部却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抬起右手向后示意。身后的侍女会意，立即上前轻轻为他拿开披于身上的外袍，又旋即退下。一旁又有另一侍女从花丛中走出，毕恭毕敬地递上茶碗。

　　看着迹部对自己明显的轻视，忍足也不以为忤。那并不是他脸皮厚。正如当年六皇子手塚国光也曾对他这个侍读视若无睹，但那时小小的忍足就是直觉得他需要他这个朋友。吵吵闹闹间多少年过去了，如今的他是龙座上的人最信赖的心腹。

　　又是直觉。直觉告诉忍足，眼前之人背后有故事。

　　迹部不紧不慢地将擦嘴的丝巾递回给侍女，站起来任她们整理衣衫后转身离开。直到迈出两步后才又再说话，不过是背对着忍足：“本少爷就是想你走。”然后径自离去，只剩下忍足一人立于花中。

　　目送迹部一行人离去，忍足抬手挥落肩头的一瓣桃花，面无表情，全然没有了适才的笑意。

　　忍足无心观赏亭台水榭，七兜八转想回到管家为他安排的楼阁。他不懂，既然迹部知道他的身份，为何要如此待他？来巴结他的人一直是络绎不绝的。好吧，就算你迹部少爷讨厌生人，派人赶我走就是了，又为何要大费周章地让我难堪？难道有什么……管家，对，那老狐狸一定知道！

　　这次他学聪明了，找上一个在打扫的小厮询问管家的去向。

　　小厮则一脸惊恐，说话也是颤抖抖的：“回……回公子，管家……老管家被少爷遣……遣走了……”

　　什么？！

　　忍足心头一震，追问内情：“不要慌，慢慢告诉我内情。”

　　“其实……小的也不清楚……那时小的正在东门打扫，然后一阵马蹄声，少爷……我们家少爷就带着一队人马出现了。事先谁也不知道啊，小的就扔了扫帚报告老管家……然后小的就不知道了。公子高抬贵手啊！”说到最后，小厮已是哭丧了脸，胡乱地跪拜下去。

　　忍足更是狐疑，这时一个园丁打扮的老者走了过来，手中拿着小巧的泥铲。

　　“忍足公子莫怪。待老朽一一道来。我们家少爷……不喜生人住进这庭院，老太爷，就吩咐了柛管家在这里打点着，就是不想得罪了像公子一样的贵客。柛管家资格老是老，可是又怎能制得住少爷呢。他让您住了进来，让少爷知道了，他就得走。可是公子您不同，凭您的身份，少爷多少忌讳着老爷的叮嘱赶不了您。也许，少爷会用些什么办法让您自个儿离开的，您看……”

　　这番话真是醍醐灌顶啊，难保这也是迹部安插的说客。那么……

　　“那么，老管家如今呢？”老狐狸是因为自己才受牵连的，当然要关心。

　　“这公子倒不必在意。柛管家只是回到主宅罢了。少爷也不是无情之人。”

　　忍足暗自舒了口气，更加有理由相信来人的别有用心。

　　“老人家宽心好了，我自有分寸。”说着，蓝眸闪烁着别样的光芒，不知计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