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齐》谪仙人丶

1、序言

　　大战连续了五天，六神尽战死于人王之手，神王终于在世间露出真身出战。
　　这是一场世人都不敢仰望的诸神之战。
　　天有一半被打得坍塌，空中漂浮坠落的巨型岩石互相碰撞，另一半天火烧得亮眼，映照得整片海域都像在燃烧。
　　神陨天悲。
　　六神在这片海域尽数陨灭，所以此刻这片天地异象连连，气浪翻涌出去，几乎无人敢靠近。

　　“人类，你惊醒了我，又还有多少力气？”
　　神王从坍塌的半边天里走出，整片虚空中唯有他神光四照，连面容都看不清。
　　这就是举世供奉的神王。
　　只是看他一眼，便要睁不开眼。
　　人王握着手里的战戟，浑身因为沾染了神血而燃烧不止，这让他看上去仿佛是一团火球——所有人都知道，神王已经不必出手了。
　　神血就会焚尽一切。
　　人王一己灭了六神，浴血而出，大概很快就会被神血烧死。
　　神，怎么可能被战胜。
　　纵使是人王这般的天骄，也会一样微如蝼蚁。
　　“传说神血的火焰能够焚尽一切，也许在我烧成灰烬之前……”
　　他话未说完，无悲无喜的神王俯视着地面的一切，对着那团燃烧的火球，只抬了一下手——神光从他的掌心迸出，那比火焰更加刺眼灼人，顷刻间打在火球上，人王整个人倒飞出去砸在海岸，深坑里冒出一股浓重的黑烟。
　　神火灭了，那人王也该灰飞烟灭了吧。
　　勉强抵住这片战场的威亚，遥遥站在远处的十几个人，没有一个去看坑底的人怎么样了。
　　他们都是一脸麻木。
　　人王怎么可能会战胜神王。
　　哪怕他是天之骄子，哪怕他打破过神不可战胜的神话，凭一己之力斩杀了六神。
　　可在神王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所以他该死。

　　神王从海面而来，飘落在低空中，海浪在他脚下翻腾。
　　十几个人膝盖一软，自发跪伏在地表示臣服——因着如此，露出了十几个人身后的白衣人。
　　“汝为何不跪？”神王冰冷又单一的声音听不出来情绪，甚至辨不出男女——那声音仿佛是透过层层面具穿出来的，又闷又低。
　　一层气浪像是拂过的海风，吹得白衣人衣袂翻飞，长发散乱地飘扬。
　　他脸上精致的银色面具反射着天空朱红的光，同样掩盖了情绪和神色。
　　神王的威压突然降临，先前自发跪伏的十几个人此刻确是真的无法起身了，个个颤着身体说不出话来，只有白衣人在这种神威中站得笔直，高挑削瘦的身影也因此显得格外单薄。
　　“神王？”他低低一笑，像是讽刺，又像是挑衅。
　　“人族术士，单若冰，请战。”
　　白衣人飘逸的声线在此刻显得格外锋利冷锐，此言一出，他气势陡然变换，战意迸发的瞬间隐隐格挡住神王的威压，隐约间仿佛跟神王有对峙之势。
　　地上跪伏的十几个人终于有了些许波动，但那种波动在一张张麻木的脸上消失得格外快，像是雨滴落进汪洋。
　　又是一个跟人王一样找死的人。
　　冥顽不灵。
　　触怒神王，死有余辜。
　　……

　　“有意思。”神王自言自语一句，声音格外轻，却每一个字都挟着灵力压下来——
　　“你明知道这是逆天而行，却一错再错？”
　　单若冰静默半晌，没人知道他透过面具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巨坑，只听见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先前要与神王针锋相对的气势变弱，变成另一种对峙——微弱又柔和的灵力化作星点开始汇聚，在他周身环绕，衬得他整个人如月光般如梦似幻。
　　他的身上不再有战意，仿佛是另一个从天而降的神明。
　　在一双双默然的眼睛里，惊异和动容取代了本来的麻木与臣服。
　　此刻想来，他们一直都知道大术士单若冰的名号，但从未有人见过单若冰真正出手的样子，他的气场竟然会有这么强，能与神王对峙！
　　但那些惊异和动容也不过一瞬，依旧没有人出手，甚至没有人愿意挺直。
　　“你的战书，我收了。”神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与众不同的蝼蚁。
　　“……你错了。”单若冰轻轻摇头，面具下的目光落在冒着黑烟的深坑里，在那边缘，一只焦黑的手伸出来，紧紧扒在了那儿。
　　神王也终于注意到了坑里还有活物，大概是没想到这个蝼蚁还活着，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一样的表情，尽管那表情只有单若冰能看清——在神王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种惊异的光。
　　单若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神王，不是我的战书，是我们的战书。”
　　他身上环绕的星点飞蛾扑火般涌向那只手的主人，把一团通体焦黑的不明物体托了上来。
　　人王身上，神血燃烧的火焰早就熄灭，他漆黑的面孔只有一双眼睛还泛出妖异的红光，亮得出奇。
　　单若冰手中星点汇聚的丝线把人王拉近身边，与此同时，仿佛蛋壳剥落，人王通体的焦黑快速褪下散作飞灰，露出其下冰冷的银色甲胄和一张过分研丽的脸。
　　“……单、若冰？”人王声音嘶哑，几个字出口就散。
　　他其实已经没有力气了。
　　但就如他所说，在他被烧成灰烬之前，绝不会松开手中的战戟。
　　单若抬手覆在人王手背上。
　　人王手动了一下，触感冰冷，传过来的灵力却温暖如春——紧接着单若冰整个人幻化成一个巨大的虚影，贴在人王背后，仿佛是一个神圣的图腾。
　　朦胧的灵光笼罩着人王，同时一股又一股灵力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涌进人王体内。
　　这次神王平静无波的声音终于变了，带着惊讶：“是你！”
　　他在倏然升空后退的同时，挥出了横断天河海域的一剑。
　　那剑气在触及人王周身的灵光时，化作温和的灵力散开，仿佛撞散了一场温柔迤逦的梦境，再无法向前半分。
　　属于单若冰的气息已经感受不到了，人王的气势却在节节攀升。
　　神王的杀气与战意突然爆发，一直在燃烧的另外半边天也开始坍塌——大大小小的陨石与火球碰撞，拖着长长的灵光砸在海域里，激起千百丈高的水幕。
　　人王自下而上迎战神王，他每一个动作挥出的同时，身后光晕朦胧的虚影完美同步他的动作——太盛的光芒里竟然没有一丝黑影，那白色虚影显得梦幻又虚无。
　　那一刻像是虚影操控着人王，又像是那虚影在支撑着人王。
　　神王与人王各自占据了半边天，每一次灵力碰撞时都有空间塌陷，时空撕裂。
　　同时又在各自消融。
　　人王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隐约间覆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突然收紧，这是他与神王大战开始以来，单若冰第一次清晰地宣告了他的存在，所有灵力都顺着那只手向钟离渊手中的战戟汇聚——
　　被威亚震慑抬不起身的十几个人终于抬起头，明白这就是最后一击！原本被抹杀的希冀控制不住地冒头，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他们希望人王赢……
　　他们希望人王去打破神话！

　　强大的冲击力向上而去，最终击破神光，仿佛也劈开了神王身后的混沌，冲击力荡开十几个人，盛光灼烈到睁不开眼。
　　后来也没人说得清那一刻有多久，那是一个世纪的终章，也是另一个世纪的开篇——
　　最后漫天的神光炸成灵力点飞散，神王的神光黯淡，散作星点落下。
　　神王陨落，天道重归混沌。
　　人王手中的战戟也终于松开，身体飞速往下坠。
　　明日太阳初升时，天道将被重新推演。

　　柔和的灵力顺着经脉小心探查，人王猛然清醒，一手掐住一个细嫩的脖颈。
　　“王？”小姑娘吃力地发出一个音节，浑身颤抖。
　　“白芷？”钟离渊看清了人影，慢慢松手，痛得爆炸的脑海里瞬间想起什么。
　　他头还枕在单若冰腰间，而单若冰一只冰冷的手放在他肩上，半搂着他——那是一个保护的动作。
　　从天空跌落的时候，单若冰双手从后拥着他，垫在他身下坠下来的。
　　“单若冰？”人王侧身滚下来，单手撑着地面支起身，去看单若冰的脸。
　　“王。”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他脸上的银色面具没有灵力支撑，再没法贴合，散落到一边，露出一张精致温润却苍白的脸。
　　“你……”人王看着他莫名感到心悸，毫无由来的，想伸手触一下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单若冰的呼吸和心跳实在是太弱了，就连他刚才跟单若冰身体相贴都感受不到——
　　一股从未有过的不安笼罩心头，人王整只手贴在单若冰脸上，掌心里没有一丝温度。
　　“单若冰，你坚持住，我带你去……”他话没说完先咳出一大口血，其实他自己坐起来都困难，更别说带着人回去，但他依旧试图爬起来，“回去找……”
　　“王，我……”
　　单若冰的身体越来越虚幻，几近透明的时候似乎想对钟离渊露出一个笑来，但他没能做到，话也没能说完，就彻底散作了点点星光……一瞬间仿佛有某种东西重归于天地。
　　“王，大术士灵力透支得太彻底了，又因为坠下来时护着主人……一身骨头都碎了，有些甚至化为齑粉，我实在无能为力……”
　　人王久久地出神没有说话。
　　海浪依旧拍打着这方礁石，打着卷儿起起落落。
　　“……”
　　白芷不敢说话，暗自揉着脖颈的红印，哭得很小声。
　　“单若冰……”
　　人王的呢喃轻到白芷都没有听清，便重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