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苏挽云番外之梦里花落水流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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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夫人，您慢些。现在虽已是春天了，寒意却还未退去，您需得把斗篷披上才好。”
“千秋，你别忙了，小心对身子不好。”我看着千秋挺着个大肚子忙里忙外的，禁不住地担心。都五六个月的身子了，也不肯多歇歇。
“少夫人，没事的，赵大夫说这时候就要动一动，何况，我哪里有事可忙？”千秋走过来，帮我把斗篷小心地系好。
“谢谢……”我握住千秋的手，她手中传来的温度让我只觉得温暖。屈指算来，嫁入降家也有三年多了吧？庄里的人都对我很好，爷爷、爹娘、千秋、春年……还有相公，相公……相公……
“……少夫人？”
“啊？”我回神，想到刚刚脑子里想着的人，忽觉脸上热了起来。
千秋看看我，抿嘴一笑：“少夫人今日怎的如此客气？且不说您是个极好的人，我们对您好本就应该。何况庄里有个天天跟前跟后的人当样子，我们这些下人自是更要多加效仿的。”
“千秋……”我讷讷，脸上的温度似又高了些。
“呀，我如今怎的也跟春年似的！”千秋含笑，“少夫人可别多想，我现在就扶您去找小公子和小小公子。”
暗自感激千秋就此打住，我也回以微笑。唉，最近不知为何，一想到相公，脑子就乱成一团，倒教人看笑话了。
走进桃花园，就见园中桃花满树满树的盛开，粉色的花云中依稀传来嬉闹声，一天真童稚，一清朗淳净，随着纷飞的花瓣，悄然潜进人的心里。
“好啦，雨儿，春卷儿也如愿地下肚了，该背了吧？”某人喜。
“爹爹，背完了雨儿还要卷卷。”某儿企盼。
“这个么——恐怕不行哪。”某人犹豫。
“为什么？爹爹，雨儿刚刚就吃了的！”某儿困惑。
“就是因为你才吃，所以不行啊。春卷儿里面的东西太甜，吃多了坏牙！”某人状似无奈地恐吓。
“爹爹，朱老爹今天没包豆沙的！”某儿赶紧辩白
“……小子，我们现在不是在讨论吃，而是在做启蒙教育！”某人怒。
“爹爹……”某儿撒娇。
“申诉无效！”某人铁面无私。
“好吧。不过爹爹，如果雨儿背出来了，雨儿能吃什么？”某儿复又企盼。
“……雨儿，为了不使你变成小猪，以后怨怪你老爹，我决定，以后点心奖励取消……”某人语重心长，拍板定案。
“爹爹！”某儿抗议。
“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笑脸代替……”某人引诱。
“不要！”某儿一口回绝。
“不是微微的笑哦，是大大的笑……”某人再接再厉，继续引诱。
“唔——”某儿沉吟再三。
“不要！”某儿坚定立场。
“废话少说，背就一个字！”某人恼羞成怒。
“呜……”某儿委屈。
“等会儿吃凤尾酥。”某人妥协。
“谢谢爹爹！”某儿旗开得胜。
“雨儿想想……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还有呢？”某人不想让某儿太得意，轻哼。
“啊？可是爹爹想讨好娘亲的那首？”某儿疑惑。
“扑哧！”千秋忍俊不禁。
“……”我侧脸，让桃花掩住嫣红的颊。
片刻静默……
“背不出就算了！”某人不好意思。
“爹爹，雨儿能背！”某儿不服，拔高的声音脆甜得像春天里的水萝卜，“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言……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
“这首诗……这首诗真好。”千秋拨开挡住视线的花枝，转眼一笑：“却不知小公子又是打哪儿学来的，这样的诗，竟无人听过么？”
“我也曾问过相公，他说是从书上看来的。到底是什么书，他也记不得了。”垂睫，努力藏起眼底瞬间翻涌的热意，努力想看清桃花林中闹成一团的父子，一时间，我竟有些恍惚。
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正从空中跃下，手中紧握一把断剑，决绝地洞穿歹人的心脏。在他拔出剑时，那种冷静到冷漠的神情，配上他稚气未脱的眉眼，让人不敢相信他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可是就是这个孩子，我却莫名地信任他，甚至为高烧的他宽衣解带，竟无半分迟疑。
我的命运注定与这个孩子连在一起，当我睁开眼看到一脸震惊的大哥时，我就知道了。
他在碧流阁外徘徊了几天，最后却送来一枝芙蓉，一枝开得正好的芙蓉。以前总是会收到各样的礼物，那个人也送过，一盆据说采自南海的丹朱珊瑚，价值连城。但是，没有人送过我花，还是一枝缀着晨露的芙蓉花。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不过这已无甚关系了吧？——能够在人生最深的谷底遇见这样一个人，一个简单如白昼、深沉似黑夜的少年，我唯一可以觉得心安的所在。
一千多个日夜，这般的匆匆，如水之永逝。我就像河水中的石头，时间无声无息地冲刷让我不自觉地改变，等到发现，我已无力坚守初衷——也不想再坚守。
只可惜，苍天弄人，命运多舛，在以为终于抓住幸福的下一刻，却发现自己原来早已被无情地抛下。
如今，我还剩下多少时间呢？大概不多了吧？自生雨儿时难产血崩，即使因了赵大夫捡回一条命，却还是不得不时时休养。从去年初雪到今年开春，这次，大概是我躺得最久的一次吧？我知道，相公和雨儿暗地里都很担心，但我已没有办法，日渐衰弱的身体，怕是快要撑不下去了。
唯一遗憾的……唯一遗憾的是……
“少夫人，少夫人？您怎样了……少夫人……少夫人！……”
“赵大夫，挽云到底还有没有……”
“夫人，这次恐怕……少夫人她多年苦痛郁结于心，早已亏了根本……再加上……生产之时……已经败坏了。这几年……多方调补……不过是……延迟……”
“可是这两天……精神很好……”
“……回光返照……”
“娘亲……呜——娘亲——醒醒娘亲……呜——”
“雨儿……”雨儿，雨儿，我的雨儿！吃力地张开眼，眼前是雨儿挂着大颗大颗泪珠的小脸。“雨儿……”我努力弯起嘴角，“娘亲在这儿，在这儿……”
“啊，少夫人醒了！”
“赵大夫——”
“小公子请让开些，我来看看。”
……
“少夫人，此刻觉得怎样？”
任由赵静凝神为我诊脉，我想说话，力气却已耗尽。
“把这个吃下去。”
……
“现在如何？”
“多谢大夫了。”我微笑点头，为他这几年的费心费力，也为他此时帮我争取的片刻时光。
“雨儿，来，到娘亲这里来。”我轻轻拥住扑进怀里的小小身子，从小身子上传来的哽咽摇撼着我，让我的心拧成了一团。“雨儿……”
“娘亲——”雨儿在我的颈边轻拱着，泪水浸湿了我的衣领。
“雨儿，你长的好快啊，不过一转眼，你都是个小大人了。”双手不受控制地拼命收紧，而我的声音却很平静，“雨儿，娘亲要走了。”
“娘亲——娘亲——”雨儿抬头看看我，一双漆黑的眼中泪水如泉，满溢出惊恐和伤心。好聪明的孩子啊，他已不需要旁人为他解释何谓死亡了。
我抬眼，准确地找到他的身影。从我醒来到此时，他一直不曾说话，没有动作，也没有声息，可我仍知道他在哪里，我甚至能听到他轻轻的呼吸。
“相公。”我浅浅地笑着，一如初见之时。
“挽挽。”他走过来，坐在床沿，把我连同雨儿一起拥进怀里。他的动作那么流畅熟稔，就像多年的老夫老妻。
我仰头，凝视他的侧脸。不过几年的时间，那时的孩子已经长成了真正的翩翩公子，长长的睫毛，星空似的眼眸，挺直的鼻子，温柔的嘴唇。降福，降福，尽管我只能成为你生命里的流星，但我仍然要感谢上苍，感谢上苍，在我生命化为余灰前遇见你，感谢上苍，让我留下了雨儿，他是我在你的生命中留下的最重的一笔，他是我在你生命里最美的延续……降福，降福……相公……
“雨儿……交给你了。”
“好。”喑哑的嗓音在耳边轻轻颤抖，滚烫的泪滴落眼角，灼痛了我的眼睛。
“握住我的手好么？”我已耗尽了所有力气。
左手被他修长的十指小心地握住，轻柔地包拢，他的手心，仍是如玉般的温润。
从前的所有悲喜，像风一般，一一从眼前掠过。初见那个人时的年幼懵懂，十年来的左右相伴，心底疯狂滋长的少女情怀，那人故作无知的肆意伤害，荆棘般的绝望纠缠……最后遗留下的，却全是来到锦绣山庄后的一切。秋林里的杀气，山洞中的相依，成亲时的喜帕，生产时的剧痛，雨儿的牙牙学语，相公的温柔体贴……
仿佛又回到了某个清冷的秋晨，一个清俊稚嫩的少年，倒提着一半胭脂一半雪的芙蓉花，拨开未散的薄雾，缓缓来到我的面前。那个少年，他就那样含笑伫立，然后自然地把花送至我的眼前，温言细语：不知小姐可会喜欢？
可会喜欢？可会喜欢？
原来，这就是喜欢。原来，早已经喜欢。原来，除了爱，还可以喜欢。
可惜……已无法说出口……
可惜……再也不能喜欢……
我无声地微笑，清浅地叹息：“谢谢你……”
谢谢你，如今，只能——谢谢你。
合上双眼，任眼底冰凉的泪滑入永远的黑暗……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苏挽云番外之梦里花落水流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