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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四,往事可堪回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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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季节,有人在掬水轩的阁楼上,不是在赏雨。
第一批探子回报,没有消息。第二批回报,依然没有消息。第三批人又回来了,依然是没有变化。
前所未有的情况。秦约南从两天前假装运送丝绸到江浙一带后,就与百家姓失去了联系,连日常的信鸽也没有一只。
思前想后,秦霜辰默然的扶了一把簪子,缓步下楼,从后山出去了。
她去的是他们之前曾住过的一间房子。
很简陋的地方。许久没有人住,这里到处蒙着灰尘。开门声哑哑的有些发涩,墙上和约南一起折的草蚱蜢早已变暗发黑。
还是原来的样子。人呢?又是不是原来的人?
叹了一口气,食指在桌上轻轻划过,扫开了灰尘,像留了一道伤口在桌上,有点吓人的意思。
吹了吹凳子,她在桌边坐了下来。
这一等,她就在那里等了三天。
何尝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很可笑,她应该派出一批一批的探子去查,应该动用江湖上黑白两道一切的关系去打探,应该帮他担起稳定大局的责任,她有很多很多事要做,而不是坐在这里,一天一天无意义的空等---
但她就是无法说服自己理智一点。
约南会来这里,她知道,她相信。
果然,第三天,她等到了一个人。
秦约南。
但那个时候,他已经几乎是个死人了。
*****
那个阴雨连绵的季节,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了半个月,到今日才在南边微微的现出了一点晴,但山路还是十分不好走。
有个人在泥泞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艰难的行走。毒发加伤重,使他一步一踉跄,也不知道他已经这样硬撑着走了多久。他只知道,有人在等他,他不能倒在半路。终于,一栋熟悉的草屋出现在前方,……
望见了目标就在前面,完全靠意志支持到现在的他心中一激动,几乎立刻就要倒下去。他咬着牙又走了一步,却是脚一软,再提不动步了。
“约南!约南!”焦急带着关切的声音陡然响起,一个女孩子慌张的奔了出来。“在这里。”秦约南喘着气,重重的把自己靠在一棵树上。这猛的一靠带动了他的内伤,他抚着胸口剧烈的咳起来。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晕过去。
“约南!”奔过来的人半跪半抱的扶住他,把了把他的脉,既惊且怒,“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秦约南虚弱的抬手,打断话:“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扶我去内室!”
“你……好的。”她有一肚子的话,却只是说了三个字,扶了他就往里面走。
他竟然不让秦霜辰发问,那......是因为他有更要紧的事交待。秦霜辰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也不问,只是扶着他默默的走。一如约南所言,这不是说话的时候。
还是因为那个人么?推开门,秦霜辰默默的想。
室内陈设一切如旧,只是矮架上的一盆文竹早枯萎了。秦霜辰扶他坐在靠窗的竹椅上:“约南……”“不要说话,现在听我说。”秦约南喘了两口气,看着她微弱的道:“在窗格第五横栏,右边有一朵梅花。”秦霜辰点头,表示她看到了。秦约南抬起手:“在梅花的花蕊自上往下第三点,按一下。”
秦霜辰依言照做。“咔”,一跟竹条反弹而起,接着是“嗖、嗖”两声,地上的两片竹板向左右退开,露出了一个暗格。她俯下身,双手捧起那个事物。“约南。”她捧出来的是一个锦盒。以前她并不知道这里还有这样一个暗格。
“现在,你听我说。”秦约南望着那个盒子,眼里的光芒忽然亮起来。“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寒热本不相容,经脉受损,又加上内伤……”“可能挨不过下个时辰。”秦霜辰似乎冷静的答道,“我在听。”
秦约南露出一个赞许的眼神,霜辰……比他想象的理智也冷静许多,这很好。他颤抖着伸手入怀,艰难的掏出两把钥匙,涩声道:“打开它。”她默默的把钥匙对准锁孔,转动,一个盒子被打开。里面还有一个盒子,再用另一把,另一个盒子也被打开,然而里面还有个更小的上锁的盒子。
钥匙只有两把。她抬起头看着脸色苍白转为青紫的秦约南。
秦约南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动作,见到那个上锁的小盒子,才放心似的吁了一口气:“把它给我。”秦霜辰把它递到他手上,静静的等着他说话。
“这个盒子,你.......收好。”秦约南的手指慢慢滑过木盒的表面,他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很温柔,像看着情人的那种温柔,“……只要有时间,就试着打开这把锁……记住,不要损坏它,要好好保管。”
秦霜辰的眼色很奇异:“……是她给你的?”
“是。”他勉强扯出一丝笑,笑里有一点悠然有一点遗憾,“她说,什么时候盒子打开了,她才肯见我,否则……”他皱起眉,用桌子的尖角顶住腹部,急促的呼吸了几次,才又说出话来,“她说,永远……也不要去找她,她不会见我。她……的确做到了。”
她的确做到了。
秦霜辰凝视着他,从心里绽出一个苦笑,约南啊,你为了她可以什么也不要,哪怕她根本不曾给过你快乐,哪怕她从来只当你是多少人中普通的的一个朋友,你也不曾想过……后悔吗?
原本就不是坚强的人,她鼻子一酸,眼里立刻汪满了泪,如果不是约南还有事交待,也许她就会放声大哭起来。
隔了泪水的视线分外模糊,秦约南吃力的抬起手触了她的脸,霜辰...毕竟还是那个小女孩啊..........
他想一如既往的给她檫眼泪,却是有心无力了:“霜辰,席公子收留了我们,我走了以后你就留下来吧,有一帮人还要靠这个生活下去,只是……江湖上,以后切莫提起“秦约南”这三个字,自今日起,江浙一带那个叫秦约南的绸缎商人……已死了……”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猛然间一颤,呛咳声中,地上顷刻间绽开一地桃花,圈圈点点,纷纷繁繁。
“约南!”秦霜辰一惊,“你不可以死,我,我,我找解药给你!”她急忙站起来,手一颤,竟打翻了两个壁柜,从里面掉出了许多种药丸。解药,毒药,解药,她一样样焦急的辨认着,偏偏忙中生乱,每一种药丸都长得差不多,慌乱中哪里还看得出来?
心一横,她捡起一颗就吞了下去,腹部立刻剧痛。顾不得疼痛,她每种药丸都捡起一颗就往嘴里送:能解毒的就是解药!扁的,圆的,棕色的……试到一丸大如青枣、色如温玉的药丸时,才刚下肚,一阵沁凉,痛痒难耐的苦楚立时解去。秦霜辰来不及欣喜,拣了其余相同的,不分青红皂白就给秦约南全部灌了下去。约南,要醒过来啊!她含泪望空祈祷。
秦约南刚才只是内伤发作,疼得晕了过去,药丸下肚,暂且抑止了一下他的痛楚,他很快就睁开了眼。
秦霜辰瞪大眼啊的一声握住他的手:“约南,你好了?是真的好过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她拍着手笑得一如小时约南带给她一朵珠花的时候,那样纯真好看。
霜辰……秦约南摇摇头,用微弱的声音道:“霜辰,莫自欺欺人。他们既放心让我走,所下的必是绝毒。论医药术理,你比我熟,难道反而看不清?我被人下的自不是一般‘毒’,而是……“秋秋”啊……我又强提真力赶路,”他闭上眼,又摇摇头,“不吐血犹可强撑,一旦……必是……无救。”他重重吐出末两字,胸口一阵气血逆冲,又呕了一口血出来,血色依然红,艳丽至极。
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不想知道……而已。
“秋秋”不是毒,用秋天一百二十四种性属燥热的药物配制而成。对于普通人,服食不过如同喝补药,加之工序繁复,所以江湖上少见。它不害常人,只与习练阴寒一脉武术的人犯冲。取其先天相生相克,阴阳倒置互入,是以厉害无比。
这一味“秋秋”约摸少了三四味药,药效打了折扣,所以他才能撑着回来。
不是毒,所以也无药可解。她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那要怎么办?我怎么办?”
苦藉草的药性,原不在镇痛。药效一过,内伤毒伤立刻相互引发。他的神志已开始恍惚。“我死后,把我,埋在开封…开封,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离她近一点……盒子开的那一天,你到坟上烧张纸,告诉我,这样……我就可以……去找……她了……”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唇边还带着一丝微笑。
“约南!约南!”她使劲的摇着他的手,哽咽着,强忍着不落泪,“你告诉霜辰,告诉霜辰,是谁暗算你,我给你报仇!”
“不要!”已经接近油尽灯枯的秦约南突然深吸一口气,瞪大眼扣住她的手腕,“如果不想我死不瞑目,就永远不要提报仇两个字!”仿佛是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句话,一口气瞬时散了,迅速的委顿下去。“因为…你…”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紧紧的抓住她,气息却渐渐绝了。“因为什么,你说呀……”抱着再不言动的秦约南,她终于放声大哭,最疼她的人走了,把那个未完的秘密也带走了。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