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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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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情发泄了一通,汉弗莱带着摇摇晃晃的哈克互相搀扶上了楼,还来不及分开,就被他扯着瘫倒在一张单人床上。
但睡了没多久,他又被胳膊硌醒了,发现哈克居然在打呼噜,吵得汉弗莱耳朵嗡嗡响。他头重脚轻地抓着床栏杆,勉强站直软的橡皮泥一样的身子,哈克却像只猫一样立刻找到空隙伸展四肢,霸占了他的床,往柔软的被子里一缩一卷,就没了声音,安静地昏睡了过去。月光下,只露出他一头灿烂的金发,像是雅典人的石膏雕像。
汉弗莱瞪着被抢占的床铺,晃了下头,摇摇晃晃走去了盥洗室。他捧着凉水,有几分好笑的想——要是哈克能闭嘴不讲话就好了。哈克的智商毫无吸引之处,只除了一张漂亮脸蛋。脸上那让人重重亲吻的感觉还残留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猛然抬起头,一抹脸,盯着镜子。
汉弗莱的整个酒意都吓醒了。
他不会……不……他没有……(he didn’t…no…he couldn't…)
从那张狭小、生锈的盥洗室里镜子里,就像突然让酒精施展了魔法,汉弗莱仿佛从里头看见了自己脸庞渐渐变成几十年后的模样——他倒抽了口气,眼睛睁大。他越老,就和老爹长得越像。
他猛地拉开盥洗室门,黑暗中哈克已经沉沉睡去,汉弗莱选择躺在了余下那张空着的单人床上。他以为自己会失眠,但其实,闻着被窝里哈克的味道,他闭上眼,很快就匆忙地睡了过去。
次日,汉弗莱在阳光洒落的清晨之际就醒了过来,他踮起脚尖,没去管边上趴着的哈克,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地匆匆溜下楼梯,朝在擦拭前台木桌的酒馆老板要了一杯晨间酒。
“狗毛解酒……”那老板边倒酒边说着,将高脚杯推给他,“以毒攻毒!”
“谢谢,”汉弗莱接过酒。
他捏着额头宿醉跳动的血管。尽管耳朵嗡嗡,脑袋发痛,冰凉的空气却已让他清醒地像个大法官。起码没再从玻璃酒杯上冒出老爹的脸,但顷刻却又冒出了另一张脸庞。
“老天爷呀!”汉弗莱吃惊叫了声,逃避地盯向不会反光的桌面,冷飕飕的空气冻红了耳朵。
哈克?他哆嗦着,嗫嚅着,在心底无声重复起人的名字,像是质问自己,“——吉姆·哈克?”这一刻,汉弗莱的眉毛困惑的都能打结了。这是可能的吗(possible),可避免的(evitable),可商榷的(disputable)……或是严肃的吗(serious)?他棕色的眼睛因最后一个词儿惊恐地猛然放大了一圈。倒不是说这种事儿是个问题,但是和吉姆·哈克?他是说,哈克甚至不是同一个圈里的——他毕业于LSE呀!
又不是伊顿,或者来自那些兄弟会。
把那劣酒一饮而尽,汉弗莱顿觉一种韶华尽逝、人生虚无油然而生,只好仰头盯着酒馆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网:多年以来他花费极大的耐心,巧妙编织出一张大网,好享受驯化俘获的猎物;但到今日到那一刻,他攀登山顶的一切努力心血都叮叮当当、付诸流水啦。
有那么片刻,汉弗莱简直想跳上一辆去往伦敦的列车,找阿诺德爵士虚心取经。这简直就是在面对一项内阁自1854年来从未遭遇过的挑战,甚至都没有公务员的内部纪律可以援引处分——因为哈克不是公务员!
更糟糕的是,哈克完全的清白。他甚至在不知道这张网的情况下,就稀里糊涂,反过来把他套了进去。
汉弗莱坐在高脚凳上,绝望地就像是胃沉了下去。相比这个,他宁可当年和科贝去做搭档!
正想着,汉弗莱抬起头,趁着那酒馆老板不在,越过吧台去,撅起屁股趴在桌上,伸长了手,偷拿走了架子里的一瓶苏格兰威士忌。
睡醒的哈克下楼吃早午餐时,汉弗莱顶着两只浓浓的黑眼圈坐在了对面,一脸宿醉后的精神不济。像是空中有一面镜子,把前几天早餐桌边的俩人掉了个。
汉弗莱喃喃说:“我很震惊。”
哈克举着叉子吓了一跳,受他影响先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桌上的食物。他犹犹豫豫地抬起灰色的眼睛,问:“为了啥?”
“太迷了!”(amaze…d)汉弗莱低低地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迷?”(a maze)哈克睁大了双眼,咬了下唇,有些无法理解是什么样的谜团令他这样震惊。
汉弗莱却用一种敬畏的目光凝视着他漂亮的金发和英气的面容,就像是看向教堂祈祷迷宫。哈克上上下下可不就是个迷团吗?
他感慨说:“奇谜啊。(Enigma)”
那匪夷所思的“大胆魄力”,教人吃惊的“相信真善”,和死缠烂打地要与他当个朋友的豪言壮语——汉弗莱无比庆幸,他已经叫停了哈克先前的“宏伟大计”。不然,万一哪天哈克追问起「你喜欢什么人」该怎么办?
到那时,汉弗莱恐怕也只能用一句国会和上下议会广泛流行的话予以回应了……
“奇谜?”哈克却匪夷所思地重复了这个词,他捏着叉子,在椅子上挪动了下,面露恶心地说,“汉弗莱,我不喜欢这个词。”
“您很可能会这样认为,我不可能作出回应。”汉弗莱拉长了语调喃喃道。(~纸牌屋名言)
“吓!”哈克让他唬地一缩头,有些害怕,他努力的思索着眨了眨眼睛,又试探的问:“你是在说岩洞吗?”
这一“奇谜”给大英内阁秘书带来困扰似乎远超哈克想象,几乎到了直追当年德国密码机造成的破坏程度。见汉弗莱似乎受到白皮书中最后一项可能地点也被否决的影响,陷入到了一种“丧失目标”的浑浑噩噩中,对这种公务员的“路径依赖”,哈克无可奈何之余,又未免提心吊胆,连注意力都统统转移了过去。他可没想到,找不到那原始人岩洞,会让汉弗莱陷入这样的抑郁危机中!
在哈克发誓要找到正确地点,把汉弗莱和他齐齐送回家后,他一边开始腆着脸同村民套近乎,边妄图从他们口里骗出一些曾经忽略的情报,几乎用上了他当报社主编时候的全部套话技巧。
与此同时,汉弗莱躲在旅店,拢共花了两个白天,仔细地在他那本贴身的小记录本上罗列了一些已知的要素:
首先,白厅是由三样东西构成的:权力,性和酒精。
其次,从汉弗莱掌握的情报所知,哈克从来不曾涉足过和议员或秘书的男女关系。——但他一直是认为这源于他智商不足的问题。
第三,哈克把全部的精力都孜孜不倦得专注于提升自己的选票和曝光率,除此之外,他也对酒精有所诉求,但就止步于此了。——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麻烦,比如小男孩、白教堂街区的女人或是雏妓。等到哈克爬到了党主席的位置,这倒成了个对他而言令人惊讶的胜任优点。因为,他没有个人作风上的弱点,而且这位置又不需要多少“魄力时刻”。
唯一一个让汉弗莱怀疑过的人是多萝西博士,哈克太依恋她了,不过他没从这份单纯的政治顾问依靠上看出桃色的一面。于是,就可以得到最后的结论:
第四,某种程度哈克单纯得……出奇。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我就是这政治界里的鲸鱼——”午餐后跑上二楼的哈克一把拉开书桌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朝撑着手肘宛如思想者姿势的汉弗莱发起牢骚。他一边拉开窗帘望了眼中午窗外渐渐变小的大雪。
“鲨鱼,您是说?”汉弗莱皱起眉毛,下意识纠正他。
“——鲸鱼,”哈克断然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别打断。汉弗莱下意识看了眼他的肚子。哈克继续说:“而现在,我就龙搁浅滩,困在这里啦!”
他吸了口气,瘫在椅子上,灰色的眼睛夸张地冒着幽幽蓝光:“四十三个人——四十三个村民,”哈克举着手势强调着,“你能相信吗,我已经一个一个和他们谈过啦。我几乎就要成这小村庄的代表了!”
“或者是政委。”
“或者政……”哈克连忙掐住话尾,抬头先小心翼翼左右探查了圈,确定没人听见,又瞪了他一眼。
他重重叹了口气,歪头看向窗户,摇着头充满对命运的无奈和同情:“恐怕我们只能相依为命了!”
汉弗莱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有一个纯粹假设性的问题,”正沉浸在沉默中的哈克忽然听见汉弗莱咳嗽了一声,站了起来。他说:“假如有个大臣和他的秘书,当然——这并无任何的具体指向,假如他们之中某一人产生了一些——超过正确界限的——道德冲击……”
正聆听的哈克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地一声,一股热意一下子涌上脸庞,像是把他点燃了。他几乎没有听清汉弗莱的后半句话,就尖叫打断道:“不,不!”难道汉弗莱看穿了他的心?他一蹬腿手忙脚乱地想站起来,不料用力过猛,椅子朝后仰翻,“哐当”一声,在地毯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哈克还赤着脸大声否认道:“——那是绝对不存在的!”
“对,这是假设,”汉弗莱困惑住了,他眨了眨眼,顿了顿,又继续说,“听着,如果——”
“这不是真的!”哈克大叫着,继续试图隐藏真相。
“纯粹假设,大臣,”汉弗莱一挥手,示意他别打断。
见他还要继续问下去,哈克慌忙狼狈地爬起来,就如同躲避棕熊的灰獾一样猛地朝门口窜了出去:“你猜怎么,我还得继续去找那些孩子们——聊聊苹果里的眼睛……聊聊天——”他心慌意乱地冲了出门,就像是屁股着了火的大象。比起被汉弗莱看破后调侃或拒绝或给他任何未知的回应,他宁可被送去考文垂!(*流放地)
汉弗莱困惑的皱起眉,紧接着,他沉思片刻后,像是拿捏定了最佳的解决办法般,弯下腰,从床下掏出了那一瓶还剩一半的苏格兰威士忌。
康德都说,酒精能解决一切疑难,莎士比亚甚至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不会喝酒的人。汉弗莱对两大哲人从善如流。而这几天他正需要外力帮助来破解“奇谜”,都说苏格兰人一品脱的血液里流淌着一盎司的酒,靠在书桌上,汉弗莱也试图让这恶魔的水滴梳理他混乱的大脑。
他不顾洒在桌面和地毯上的一些酒,拿来一张一面空白的纸,写道:
一切不道德的冲击对个人而言是缺陷但不可避免的,正如人天生对美和善的追求,也是作为活在政治之中的动物无法逃脱的道德困境,并构成了现今政制的局面中广泛存在的种种正义或不义,直通向不朽的未来,而只要保持长远终极目标的不变,不沦为其俘获对象,此以正义为衷的不义,实是为达成正义而忠实守护其过程稳定的重要力量,似乎也可以看作正义的最终目标的不义的组成部分。
盯着这张纸,汉弗莱想着:
——哈克除了脸蛋英俊、谈吐亲人,很是能吸引选票外,找不到他其他的优点,他的智商足以成为亲密关系的灾难。
像他这样的,非得配个睿智英明、机敏过人的另一半不可。
“你是说你?”一个声音在空中发问。
“……”汉弗莱紧闭着嘴,似乎在想着是否把酒精带来的幻觉打跑。
“你是在说你自己。”
那声音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