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绕行（一）【修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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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霎眼，全街的单位，快要住满乌鸦。——谢安琪《喜帖街》
——截自叶招的锤子便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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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冬夏，时光转瞬即逝，日历翻到二零零八，叶招也牵着沈追的手来到了六年级。
沈追又长高了许多，叶招从前还会不死心地尝试着跳起来抢回自己书包，到现在已经完全自暴自弃地由着沈追，只放心把手交给他牵着，自己就跟在后面悠然自得地翻书。
放学去文具店买了本子，顺道经过了玉兰树，树下像往常一样热闹。老人们四季都喜欢聚在树下下棋，棋好时互相叫好是热闹，棋臭时挤兑对方又是另一番热闹。一开棋局痴迷进入，下棋的人不肯走，看棋的人也拖着，拖到各家的婆婆摘下围裙就跑了树下揪耳朵。
“这边要拆？事情定了吗？”棋局僵住了，围着的老人们忍不住讨论起来。
“是啊，传了那么多年了，我看这次有苗头了。”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高兴。
“听说是上面定了要改造旧城区了，咱们这可是旧城区中中间的地方阿！”说着说着拍了一下正在下棋的一位爷爷，意味深长道：“老卢！你们家可是要发达了！”
“心定才能做大事！欲速不达啊~”卢爷爷老神道道落下最后一子，破了僵局，“将军！”
卢爷爷转过头去瞥了一眼刚刚那位拍他肩膀的爷爷，“所以你就下不好棋！走了，回家吃饭去了！”
看着他拎着鸟笼唱着小曲儿悠悠哉哉地回家了，众人直犯嘀咕。
“神气什么？他不就是个臭棋篓子！”
“臭棋篓子可是有三套房呢？！”
“三套房他也就是个臭棋篓子！”语气是有些酸溜溜，其实并无恶意，“哼！回家吃饭了！”
“小追，我们是不是都要搬走了啊？”叶招把书放在膝盖上顶着往前走。
沈追一回头就看到她以那么怪异的姿势往前走，忍俊不禁，“我爸前几天去开会了，应该是快了。”看着女孩拉下来的小脸，“怎么了？”
“搬走了这些爷爷不就聚不到一起下棋了...”
“补偿方案要是谈的妥，他们很大可能会搬到同一个小区的。”沈追揉揉她的头，牵着她到树下坐着。
“那你们家呢？”叶招晃了晃腿就收回来，啧，小短腿。
“我爸好像想要现金补偿，他想扩大工厂规模。”
“这样呀...”叶招双手反撑着石阶，一下子跳了下去。
“今天数学有弄不懂的吗？”她跳的太突然，沈追没来得及拉住她，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不安的情绪一点点蔓延。
“没有！今天的题目都不在话下！”
“嗯...小招真棒！”沈追是从来不吝啬于夸奖她的，“这周六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模拟一下入学面试？”因为不安，所以小心翼翼地试探。
“可以呀！”
她扬起的一抹笑，驱散了他的犹疑，也酿成了日后最毒的鸩。
“我都被压矮啦！”叶招炸毛！“我长不高就是因为你老摸我头！”
“你长不高是因为不喜欢运动！”难以想象小时候天天囔着爬墙上树的人，从那次摔下来后就跑步都慢悠悠起来，“求你和我一起去打篮球，你也不肯。”
“我才不要呢！”要是和他一起，他肯定又会自觉不自觉地花很多时间照顾自己，她最不喜欢麻烦别人。
“好，不要不要。”沈追顺着毛，“那你要不要猜猜，我现在是左手拿了糖，还是右手拿了糖。”
“嗯？我猜...”叶招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右手！”
沈追迅速把糖转移到右手，然后把背过去的手放在她面前，“你自己看吧。”
“你握那么紧我怎么看呀？”他的力气太大了，自己根本掰不开他的拳头。
瞧着叶招终于恢复了些元气，勾起了唇角，“你猜对了。”
“我竟然猜对了？”叶招惊讶地小嘴微张。
“你总是说我是个幸运的小孩，现在你也是了！”沈追撕开糖纸，把糖塞进她嘴里。
真的吗？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我回家啦！”
“别想那么多，心思重会把人压矮。”沈追帮她把书包背好。
“哼！”气鼓鼓。
“过两天外婆六十岁生日，我要请假去海市一趟，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六十是大寿呀！“叶招弯了眼，摆出恭喜的手势，“祝外婆福如东海延绵，寿比南山高屹呀！”
“我会转告外婆的。”她肯定很喜欢你，我都那么喜欢你。
“你又摸我的头！”叶招皱了皱鼻子。
“对不起对不起。”
其实没有沈追的生活，时间也是一样流淌的，只是她太习惯于一抬眼就可以看到他。当一个人已经严丝合缝地长在另一个人的生活中时，连空气都是共享的。
比如叶招就感觉沈追的离开，带走了一半的空气。
但还好，明天沈追就要回来了！
掰着指头终于到了最后一天，叶招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吱呀——”
叶招的笑容逐渐凝固。
眼前一片狼藉，好像家里所有能砸的不能砸的都在地上了，如果不是看到叶母正伏在床上嚎啕大哭，她一定会认为是强盗入屋了。
这几年，他们吵着吵着互殴起来也是常有的事情，只是这么严重的的确是第一次，以前再厉害也只是扔扔枕头被子塑料杯，现在玻璃一地，仿佛台风过境。
叶招心底波涛翻涌，但面上还要木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特别是在看到地上的菜刀时，蹑手蹑脚把菜刀拿起来放回厨房，剧烈跳动的心才慢慢落下来。
“你刚刚进门笑什么？”见她跟个没事人一样，叶母情绪突然激动，冲到叶招面前揪着她的校服外套拼命摇晃，“你为什么这么冷血！”
领口勒住了脖子，叶招有些呼吸困难，但还是咬着唇一言不发。
“你怎么不哭！”拿衣架狠狠地抽着她的腿，“别的小孩都会哭你怎么不哭！”
她厌恶这个眼神，每次都这样不咸不淡地看着她，仿佛在嘲笑自己是个可怜的女人。所有的怒气都在此刻爆发了，她打不过丈夫，却是女儿的造物主。
“是不是又和隔壁那个小子一起回来？你以为每天巴着他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吗？你怎么这么贱？！”提到了沈追，趴在地上任她打骂的叶招脸色一变，咬着嘴唇倔强地瞪着他，叶母却从她的表情里获得了快感。
她找到了，她终于找到了！
这个女儿不怕打骂，她喜欢隔壁那个小子。
叶母抄起剪刀陷入癫狂——
“这裙子我都说多少次寄给小表妹，你现在还能穿进去吗？”每挥舞一下剪刀，好像都可以把自己的忍了小半辈子的憋屈发泄出来，“怎么会有你这么自私的小孩！”
裙子终于破碎了，破碎了一地。
叶招眼睛空洞，一动不动，整个人僵直了身体。
“留着条裙子你就能变成公主吗？别做梦了！你要认命！”叶招被拖到了已经是一对破布的裙子旁，“你要认命你知道吗？”
她还是油盐不进！
受够了！她受够了！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
还瞪着她！还瞪！
手里边所有能拿到的东西都已经扔到她身上了，叶母跺着脚走来走去，突然发现地上的剪刀——
叶招如梦初醒，求生的欲望驱使她拼命往门外冲。
还好，还好。
门刚关上，哐当一声，是剪刀落地的声音。
叶招已经被吓到哭不出声来了，再坚强她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她哭得眼睛通红，手一下一下重重地敲着沈家的大门，直到双手红肿，哭得眼泪都干了才恍惚间想起，他们明天才回来。
是啊，沈家是避风港，但很快，这个避风港也要消失了。
自己必须独自面对往后的一切，自己太依赖他们了。
自从骨折花了一笔钱，被他们点着脑袋教训之后，她已经不敢再做剧烈的运动了。只是现下的她有点魔怔了，就像幼时爬树望远一样，满脑子都是爬上最高那棵玉兰，就可以快点看到沈追。
玉兰花未开。
果然什么技能都会退化的。
叶招抓着树干往上爬，气都快岔了才爬到最低的那一条树枝。
风吹过，树叶摩挲，各家都亮起了灯火，人的悲喜本不相同，各人有各人要走的路。年少时嘴一张就能给出承诺，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现在学会反悔了，她不可能和沈追一起上中英文国际的。自己早该拒绝沈追的，而不是对动辄打骂的父母还抱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只要自己努力考上了，就会有机会的。
到这里就好了，叶招感觉自己像是水蛭，拼命汲取着沈家给她的温暖，却无以为报。
就到这里吧，太贪心的小孩就会像那个想要河神手里金斧头的樵夫一样。
“What are you doing now”
玉兰树太过庞大了，树枝都伸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去了。
叶招往下看，院子里正站了位蹙着眉的少年，好像比自己大几岁的样子。
脱口而出的美式英语让少年怔忡，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回了爷爷家，卡壳了几秒才转换了一口不怎么地道的普通话，“你快下来！”
“我马上就下去了！”叶招脸都涨红了，自己刚刚又哭又嚎，还好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应该没看清自己的脸。
“啊！”心里一着急，脚下就没有了准头，一脚踩空直接从树干上滑了下来。
“My goodness!”少年听到了女孩的尖叫，急匆匆地往门外去。
“小桉，怎么了？”院子里的动静太大了。
“爷爷！我出去看看！”
“拿上手电筒！”
少年到了树下，女孩早已不见踪影。少年捡起地上闪着光的物件，拿手电筒一照才发现是女孩的发圈。这发圈还有点特别，竟然缀着一颗方方正正的积木。少年在树下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等来女孩。鬼使神差地，把发圈塞进了衣服口袋，嘴里忙不迭地应着呼唤他的家人。
“我马上回来！”
在一个一如往常的寂静夜晚，一切悬而未决都尘埃落定。
有人相遇，有人别离。
沈追如期归来。自己去了海市一趟，叶招莫名爱黏他了一些，她欢喜中总是隐约有些不安。几次想开口问都摇摇头责怪自己的无理取闹，怎么快乐还反而起了疑心。
时间一晃而过，叶昭的热情突如其来又持续良久，实在让沈追受宠若惊。六年级快要结束了，她还保持着高热的亢奋状态，似乎一切都在按着沈追所能构想到最美好的未来行进，只是他也没想到，美好的破碎也来得猝不及防。
除了要考取的私立中英文国际、公立实验中学会提前出结果，南市的初中都是按照片区入学。
沈追已经来回在公告栏看了三遍，最后还是不甘心，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确认。
的确没有她的名字。
“小招...”沈追的眉头笃了起来，稍弱的数学和面试，他都陪着练习了很多遍，照理不会出问题。
但她还在后面等着自己，沈追迅速调整好心情1，“小招...”
“是不是没有考上呀...”叶招咬了下唇，终于下定决心把自己胡编的话一口气说出来了，“其实...面试时候我太紧张了...”
沈追舍得让她说完，捧着她的脸揉了揉，“别担心，我想想办法？”
叶招收敛了眉眼，“你们是不是周六搬家呀？”
以为是她想快点转移成绩的话题，沈追也从善如流地嗯了一声。
来是想当作庆祝礼物的，沈追拿出了上次去文具店她摸了好几次的笔记本递给她，“家里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全都写在里面了。”
翻开第一页，男生用工整的硬笔书法洋洋洒洒西写了一页。不止地址和电话号码，甚至附近的交通方式、简单的示意图都加在了后面。
“不然你和我们一起去吧，吃过饭送你回来？”想想还是不太放心她一个人。
“不用啦，以后会有机会的嘛！”叶招扬起了笑撒娇。
叶招也要搬走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自家父母的丑恶嘴脸，但这时候才明白他们亲情淡薄至如此。
两位不常来往的姑姑今天都反常地齐聚叶家。
叶招本意只是想偷听自己的去处，没想到揭开了家族的丑闻。
那天叶母的歇斯底里是有原因的。
叶父工作的工厂失火，一死一伤。工厂一直都有隐患，老板也心虚，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开了车连夜就逃跑了。又因着叶父向来在工厂狐假虎威，老板一逃走，照例被警方带走调查。叶父吓得屁滚尿流地给两个姐姐打电话，最后调查清楚与他案件无关才顺利被放了出来。
母亲生了两个女儿才追到一个儿子，从小两位姐姐就被母亲勒令要照顾好弟弟，这么些年来，一路给他收拾残局，想不到都有两个孩子了，叶父的心智好像还停留在六岁，恣意妄为，不知所谓。
“展鸣，你已经不小了，要担当起做父亲的责任来。”大姑姑把茶杯重重地搁下，“小芸啊，两个孩子都还小，你说你们闹离婚，这孩子有没有想好怎么办？”
“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叶母说起来用手佯装拭泪，“他那天都拿刀了...保不准...”像是说不下去，又呜咽起来。
“你这个女人！”小姑姑按住马上就要暴跳起来的叶父，“这件事情的确是展鸣过火了，我们先给你赔礼道歉。”轻轻把金镯子推到叶母手边。
叶父看到有金镯子，急了就上手去抢，“这个家都是我养着的，她每天就在家享福，现在还敢要钱？”
“叶展鸣，当时是你让我辞职在家照顾孩子的，你现在倒打一耙！”叶母回骂，手里也没闲着，马上把金镯子塞进手腕。
眼看着又要扯着嗓子吵起来了。
“够了！”大姑姑用手大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吵架能解决问题吗？！”
“我和你二姐的意见是，给你俩盘个小卖部，就在十中那边，刚好小招上学也方便。虽然赚不了什么大钱，但是养家糊口没有问题，以后你们两个就安分一点过日子。”
“这...可是我以前是做司机的，都开惯车了...”
“那你觉得怎样才好？”小姑姑没有姐姐那么能忍，她早就对母亲的偏心不满，也受够了总是帮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擦屁股。
“我觉得还是要有一辆自己的车比较好...”
“你别得寸进尺！”大姑姑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的手，“展鸣，我们也体谅你，但是只能买二手的大众。”
“大众怎么开？我平时开得最次都是奔驰宝马。”叶父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这个没得商量了，不然你们自己看着办。”
“...行吧。”叶父看没有回旋余地，只能悻然接受。
“还有，我们把小招弄出来念书，一来是这边的教育资源比较好，二来也是不想让你们夫妻俩被人指着鼻梁骨说厚此薄彼。都是你的孩子，心不能太偏了。”大姑姑语重心长，平常因为叶父太让人糟心了，她们不想来往的同时也忽略了叶招，今天过来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还是我争气，第二胎就是儿子了。”叶父又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开心到嘴都没有把门，浑话脱口而出。
“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小姑姑气得抡起袖子跟他理论。
“是是是...我去外面吸口烟...”叶父嘴上卖乖，心里咒骂。
“坐下！说你几句就要走！”
“行行行，你说，你们说！”
“你好自为之吧！”看他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叶招倚着门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已经没有多余的眼泪了可以流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绕行（一）【修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