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锁难开》钟南啊

6、夏天

　　暑假很长，跟每年一样，程星选择了去打暑假工。程星家庭条件很一般，父母都是工人，很早就外出打工了，是外公外婆把她带大。从高中起，程星就开始打暑假工，第一份暑假工是给餐馆当服务员，小小的后厨里光线昏暗，大水池里永远堆满了沾满油污的碟子筷子碗。老板娘是个圆滚滚的年轻女人，精明能干，把程星指挥得团团转，洗完碗擦桌子，擦完桌子扫地，扫完地拖地，拖完地摘菜刮土豆皮。程星不小心被锋利的刮皮刀把左手食指连肉带指甲刮去一块，血流不止，问老板娘可不可以去医院，老板娘甩来两张创可贴摆摆手说没事。血透过创可贴沾到刮好的土豆皮上，每个土豆上染几点红。最后，辛辛苦苦一个月，程星得了四百块钱回家，给外公外婆一人两百红包，外婆心痛得哭了一场，程星却很高兴她能够自己挣钱给外公外婆包红包，她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孩，从小也知道挣钱不易，更知道外公外婆父母的不容易。
　　今年夏天，程星的目标是挣一台笔记本电脑的钱。大一一个学年其实已经上了很久计算机课了，不过第一个学期都是理论课，，第二个学期上机是在学校的计算机教室，作业也是当堂就能完成。程星宿舍的其他几个女孩都有电脑，常常用电脑听歌看电影，程星对那个不感兴趣，做这些事有手机也就行了。只是大二要计算机过级，选修课也是用电脑抢课交作业，这就必须要买电脑了。
　　在姨姨的帮助下，程星去了中建集团的工厂上流水线。工作难度倒是不大，就是折硬卡纸，按照已经打好版的纹路把纸板折成包装盒子。程星第一次上工厂，对一切都很新奇，劲头儿也足，折卡纸在她眼中像是变形金刚变身，她干得不亦乐乎。一天下来，两个问题比较明显，一个是硬卡纸的边缘十分锋利，程星一不留神就会割破手，没干多久一双手就全是小口子伤痕累累；再一个是流水线上都是站着上班，站一天下来，程星的小腿涨得不得了，晚上洗澡发现小腿肉眼可见的肿胀了一圈。
　　最终，程星没能从中建赚回笔记本电脑。因为程星的外公去世了。
　　接到外婆电话的时候，程星跟姨姨在工厂食堂吃饭，话筒里外婆打着哭腔叫程星和姨姨赶快回去，外公不行了。程星本来端着碗吃饭，忽然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不会动了，饭盆子都摔在地上，手还空空端着，拿筷子的手抖得不受控制，鼻腔和胸腔像是被人死死捂住喘不过气来，姨姨先爆出哭声，程星听着那哭声明明在耳边却显得朦朦胧胧像是在另一个空间另一个世界。
　　火车一路疾驰，铁轨两边的树和房子一路倒退着一闪而过，车厢里吵杂不堪，充斥着泡面和各种零食的味道。程星一直想哭却哭不出来，回忆席卷在脑中，从小到大，有太多太多的回忆。她从来没有忘记过的却也没有时常想起的记忆如今全部苏醒。她想起月朗星疏布满晨霜的早晨外公打着手电筒给她照着路送她去上学，想起外公晚归她在院子里等，只要听见咳嗽，准时外公回来了，自行车龙头上挂的袋子里总能掏出带给她的吃的，有时是几个橘子，有时是一小袋糖，有时是一瓶桔子罐头，有时是一瓶八宝粥……外公从来不会忘记她。她还想起外公耕田的时候把泥水里翻出来的小鱼泥鳅抛上岸，她就拿着她的红色小桶装半桶水养着，等耕完田，外公抱着她，提着小桶牵着牛回家去。水牛很温驯，睫毛又密又长，长尾巴甩来甩去驱赶讨厌的蚊子，一步一步随着祖孙俩走，偶尔停下啃一口青草。程星觉得外公也像一头老牛，又强壮又脾气好。外公从来没有打骂过程星，总是在程星挨外婆揍的时候充当保护伞。程星从小到大极少见父亲，在程星的心里，父亲的形象就是外公。
　　院子里已经布置成了灵堂的样子，人们忙忙碌碌。姨姨在门口炸起哭声喊了一声爸爸人就倒下。程星木木的站着，像是不认得家门，她下意识的觉得这不是自己家。里面的人闻讯出来，又爆出一连串大大小小的哭声。程星茫然的被拉进里屋，跟着磕头作揖，她看到外婆穿着孝衣戴着孝布坐在棺旁一声接一声喊外公的名字。很快，有人拿了孝衣孝布穿戴在了程星身上。程星一动不动任他们摆布，焚烧的纸钱和香烛的味道冲得她想吐。
　　“程星，外公没了，你不哭啊？”一个邻居大婶凑到程星面前，等着程星痛哭，当事人的悲伤总是能惹得旁人也能洒下几滴泪的。程星无神的看了看大婶，做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表情。好事者有些失望的离开，却不知当事人心里在滴血。人太过于悲痛是哭不出来的，已经痛到麻木。
　　程星的父母是出葬的那天才赶回来的。他们两永远都说请不到假，永远都说要上班。程星看着他们在外公棺前号哭有种愤怒，棺都封了，回来表演孝子吗？哦，还要分家产的。
　　程星本以为分家产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可是就在外公出葬的当天晚上，家里爆发了一次剧烈的争吵。这场争吵中莫名其妙出现了外公外婆攒了二十万的字眼，程星的父亲跳出来指着外婆和姨姨的鼻子说二十万也有他一份。这个个子矮小却精明的男人的狼子野心就这样暴露出来，以往对外公外婆说的老人家不要太辛苦带大孩子不容易以后老了就靠我们的屁话，全在这一刻粉碎，只有一张丑恶的脸。程星以往对自己的父母只是没有感觉，但这一刻，程星知道什么叫做恨。
　　这样的人不配出现在这里。已经长到接近一米八的个头，直接使了全力把两个恶人推出门去。两人望着已经长成人的女儿，完全不能接受自己被如此对待，甩下从今往后再不认她这个女儿的话就拿着自己的东西愤然离开。直到此刻，程星才觉得身心俱疲，失声痛哭。世界上最爱她的两个人走了一个了，而她一直期待能够多关心一下她的两个人，现在连名义也没有了。没有人是坚不可摧的，只有被迫接受命运蹂躏无法抬手抵抗的人。
　　葬礼办完之后，姨姨把外婆接走防止老人家触景伤情，程星一个人留在了老房子里直到暑假结束。房子里，屋前屋后到处都是回忆。从前她是怕鬼的，但是现在她反而希望世界上有鬼，这样也许能再见外公一面。外公走了，和她一起拍的照片都没有一张，只有这个房子，只有这个朝夕相处的地方还能够寄托思念。
　　程星很想听听某个人的声音，那个人的号码早已经滚瓜烂熟，可是她不敢拨出，打通了说什么呢？说外公过世了我很伤心，说我需要你的安慰吗？不可能的。终究还是忍住了。期间路易倒是发了几回信息过来问什么情况都不联系了，她还以为程星还在工厂。程星只回了一条短信，说自己挺好。
　　暑假结束，外婆和姨姨回来了。这次回来，外婆决定搬离这里，姨姨已经帮外婆另外买好了房子，自己辞了工作回来照顾年迈失去老伴的母亲。程星很感激姨姨能做出这样的牺牲，如果没有人照顾外婆是不行的。外婆拿了三万块钱给程星，交代说这是程星后面三年的学费。姨姨也表示后面的生活费由她出，让程星安心读书。此外，姨姨还送了一台笔记本电脑给程星，是全新的，联想E530。
　　程星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亲人对自己的关爱让她感动不已，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对外婆和姨姨好，想起另外两个人，程星的心变得很硬。
　　很小的时候，程星看着别人都有爸爸妈妈在身边，别人教的都是爸爸妈妈，而自己叫的却是外公外婆，她问外婆为什么她没有爸爸妈妈，外婆说她也有只是不在身边。
　　长到十岁的时候，一直偷偷盼着的两个人回来了，他们却没有像别人的爸爸妈妈那样抱一抱她亲一亲她，只是拿了一套新衣服，摸了摸她的头，笑一笑，像是过年时候别处来拜年的远房亲戚。
　　求而不得又放不下的东西，就像一根刺扎在人心里，不是致命伤，却叫你不得安宁。
　　而这个夏天，路易也没闲着，公事私事忙个不停。不过，到假期结束的时候，她接到了两个好消息，一个是她带的大学生演讲比赛团队拿了相当不错的成绩，另一个消息是，最好的朋友要来见她了。向来不喜欢出门的路易决定亲自去接这位老朋友，足以见得她的重视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