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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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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成幽州的深秋,到处都是一片寂寥显得如此荒芜。
在斜阳的余晖下,城檐画角,光线昏黄。风一过卷起沉沙万千,让城楼石梯和墙边或坐或立的兵士们连连发出咳嗽。
王蔺冷峻的视线一一扫过周遭,还可以看到经历过激烈战事后来不及打扫的战场,还有一些冒着余火黑烟的云梯以及遍布的尸首。
在王蔺左侧站着一位战袍上带有血迹和尘土,面色威严但难掩疲累的人,他垂下眼帘,“肃州的援军再不到,只怕…”
王蔺看了他一眼,语调不高,却带着迫人的气势,“皇帝陛下既然派我来传旨,将军就大可放心,援军三日内必到。”
八月上旬,忽兰大军趁幽州主将换防之时以全军主力发动猛攻,短短一月的时间,幽州守将节节败退,战报不断传回京,震动举国上下。与此同时,西北西南皆发生战事,大成皇帝与丞相王蔺、温侍中以及谢候等人多番商议,最后命王蔺作为钦使亲自前往幽州以稳定军心。
远在京中的晋敏长公主申时三分进宫,从凤池宫拜见太后就神色慌张的离去,却不曾想被人接到了皇上书房。长公主行了礼后便呆立不动,过了半响皇上抬头笑道:“我的妹妹很喜欢站着吗?”
长公主这才坐下,身边的人上来倒了茶,皇上放下奏章道:“丞相远赴幽州想来也有四日了,幽州战事不明朗,你担心也是正常的。”
长公主欲言又止,被皇上看在眼中,“他不止是大成的丞相更是我的妹婿,你自回去不必忧心。”
“瑾若明白了,”长公主掩饰着眼中的那些疑虑,“皇兄政务繁忙,我就先退下了。”
皇上看着长公主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更不知这一局他和王蔺到底是谁赢了,但就在长公主进宫前他已下旨让肃州庆阳王率二十万大军支援幽州。
“皇帝陛下,”内侍躬身在侧问道:“长公主难得进宫,怎么不多留留,也好叙叙旧。”
皇上并未多言语,“既难得入宫便知她这一主母操持家事不易,就让她早早离宫回去歇息,叙旧那一日不可。”
两月后幽州战事才逐渐稳定,而王蔺也早在一月前回京,只是他回京已有多日,丞相府中却仍然暗潮汹涌。不断有京中京外的大臣或真心或假意的向王蔺递送表示恭贺的文书,他看完之后总是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的妹妹早在数年前就嫁与庆阳王,如今又一解幽州围困,待班师回朝之日是免不了被奖赏一番,他身为钦使又与庆阳王是姻亲,也不知是在担心什么。
一日长公主在侧厅清点账簿,王安进来一面行礼一面道:“长公主,家主今日外出赴宴,让您早些歇息不用等他。”
“知道了,”长公主气定神闲的应了声,“你让厨房备下醒酒汤,丞相回来后若酒醉记得给他付下。”
王安记下后便打算离去,又听长公主说了声:“记得,要取徽记的陈皮,熬得浓稠些才好。”
一直到了夜半,躺在床上歇息时长公主才觉得自己的心一直揪着,闭着眼睛却没有丝毫睡意,迷迷糊糊中听见一阵低低沉沉的说话声,听不清楚可长公主却觉得心里膈应得慌。
起身后等了片刻就见王蔺的身影,他眼神虽看着自己,可长公主却从他冷淡的话语中觉察出他的假意。他道:“不是让你早些歇息,天凉了许多别着凉了。”
长公主自榻上起身,王蔺取过披风想给她批上却被她一把握住,她一字字慢慢地说:“丞相可知兄长派你去幽州时,我有多担心你的安危,士族之臣去往边陲之地…”
王蔺面色稍显下沉,显然不愿她再说。“我累了,早些歇息。”
这些年他总是如此,一件件,一桩桩,长公主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思,她心中憋闷抓住王蔺的手,神色哀凄的望着他道:“丞相回来后这么久,早出晚归见了这么些人说了这么些话,若真要瞒着我又何苦日日与我同床共枕,不怕夜半梦回说错话吗?”
王蔺肃着脸,“瑾若,你今日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长公主也发问,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声音已恢复如常:“我去倒杯茶。”
突然背一紧,肩头抖了几抖,眼神诧异中却隐隐有着欣喜,“我知你的担忧,我也知你进宫所为何事,我未曾疑心你,只是我身为丞相万事都需谨慎,且幽州一战刚刚平息,还有些琐事需要处理,你等我几日可好?”
听到王蔺的话,长公主再也忍不住压着声音落泪起来,可他只抱得越来越紧,心里渐渐泛起暖意。默了一瞬,似有很多话要说,却堵在胸口,到嘴边只有一个字:“好!”
长公主回过神,感觉他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自己到了天上,丝丝缕缕牵绊不觉,心里有些欣喜却又有些难以置信。“幽州一事我不愿多提及,只是因为其中牵扯你皇兄。”王蔺沉声说:“我不愿在事情还未查清楚之前,让你夹在中间为难,瑾若,你我夫妻我怎不知你心是为我,正是知道才要事事为你考虑周全,若是为了这些事伤了你我夫妻情分岂非不值?”
“你也知你我夫妻就不该如此瞒我欺我,”长公主说着心中酸痛,“下月便是你生辰,你素来爱雪山的白梅,可京中只谢府有种植,我今晚便是为了这事。”刹那长公主心中涌起丝丝喜悦,可又是丝丝凄苦,她竟如此不信任自己的夫君。
王蔺凝视着她,伸手替她将脸上的泪珠抹去,长公主一时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起来心中委屈凄苦渐散,然后如此贪恋着他的拥抱。而王蔺也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意,“好了,如此可安睡了?”
长公主笑极复在他耳旁软声道:“丞相怎知我是在等你,而不是睡不着?”
“这不明显是两个问题,”王蔺笑了一声,两人之间再不拘谨,“我不回来你怎能安睡?”
长公主听到他这话,有些娇羞的低下了头,待抬起头来再看他时却见他的眼里有着流动的火光。
像嘈杂后的寂静,在纷乱的呼吸下长公主枕在他的臂膀,沉溺地亲近着他看着他。朝堂之上瞬息万变,他的眼神向来是捉摸不透的,可于她而言,他也只是自己的夫君。
长公主满目温柔里带着点点爱意,而王蔺将她揽进自己怀里道:“要是明日王安说家主起的迟了,我就去祖先前说是你的错。”
长公主心里发急,脱口便道:“丞相回来时已晚,若非…”她记起刚才自己的不矜持,羞得把头埋得更深。
王蔺只静静的抱着她,声音微有沉意。“瑾若,在幽州时我本欲修封家书,但你若接到不管家书内容如何,你也会忧心,你知晓我最不愿你为我忧心。”
长公主抬头看着他,王蔺亦瞧着她,那不再假意的眼神,直让长公主一头扎进去。不知对视了多久,王蔺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发髻,又缓缓落下抚上脸庞,“还生我的气吗?”
醒来天色已经微明,王蔺已在穿衣,长公主与他对视间皆含情一笑,她下了榻取过腰带给他系上。“阿妩在母后那也有半月,早膳过后我让阿徐去接她回来,晚膳我亲自下厨,丞相不如先告知想吃些什么?”
王蔺身子挺立着,只一句话却让长公主心里更添暖意,“都可,你做的我都爱吃。”
外头王安已来传话,“家主,将军已在侧厅等待。”
王蔺应声后眼睛再看向长公主,“你再多睡会,我让阿徐把早膳送过来。”
“这…”长公主觉得不合规矩,王蔺只一笑道,“你要是能稳稳当当走出房门…”
“丞相…”长公主娇软的拖长了音调,背过身不再理他,“好了,”王蔺将她扶到榻边坐下,“不准再胡思乱想,我晚膳时就回。”
“嗯,”长公主唇角带着笑的微微点了点头,“一切当心,我等你回来。”
王蔺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出房门,片刻后就到了侧厅,一进门他的胞弟王将军就道:“大哥,昨晚可睡得好?”
王蔺撇开他的目光只道:“一大清早就赶过来,说吧,什么事?”
王将军一愣跟在他身后微躬身道:“如大哥所料,昨晚就有十二封奏章呈了上去。”
“哼,”王蔺哼笑一声,转过身语气虽平和,却隐隐透着无限威严和压迫。“皇帝陛下既然要忌惮我王氏,这十二封奏章刚好就遂了他的心意,我倒要看看明日早朝他该如何收场。”
王将军附和着:“这幽州乃军事重地,若非大哥及时进言调动肃州庆阳王的二十万兵力,只怕…”
“这几年皇帝一直冷落中宫,”王蔺的声音透出些许凌厉,“偏爱谢氏,他谢渊区区一个侯爷也配跟我王氏平起平坐。”王蔺仰起头,目光深重不可测,“既如此,就让他看看是我王氏能辅佐他这大成皇帝还是他谢氏。”
王将军连连应声道:“大哥说的是,谢氏也就仗着谢贵妃才敢处处跟大哥您作对。”他明显顿了顿,“只是,长公主她…”
“行了,你先回去。”王蔺觑了他一眼,“我自有分寸。”
王蔺出门时吩咐了王安一句,“若今日府中有客,派人去将军府如实禀告。”
王安跟着身后记下,“家主,若是来见主母的?”
王蔺停下步子扭头看了王安一眼,王安当即垂下眼道:“家主放心。”
他刚出门徐姑姑就在门外道:“公主,早膳已备好。”
“进来吧,”长公主已坐在梳妆台前,虽不似年轻似般肌肤细腻,但一举一动之间还是可以看出温顺贤淑的神态。
徐姑姑执了琉璃梳替长公主梳理着长发,看向镜中眉眼间皆带着笑意的长公主,忽抿嘴一笑。
“阿徐,你笑什么?”长公主看了她一眼。
“公主昨晚想必与驸马睡得很好,”徐姑姑打心眼里替长公主开心,“驸马还特意嘱托让我将早膳亲自送到屋来。”
长公主回过头一副想打她一下又觉得阿徐没说错的样子,“不是让你别提驸马,他最耿耿于怀的便是这个称号。”
“不管是驸马还是家主,”徐姑姑将发簪稳稳插入发髻之上,“丞相心里都是有公主的。”
晌午时刻长公主小憩了一阵,忽觉一阵瘙痒,一阵眼竟是阿妩,“阿妩去了凤池宫不过半月,母亲怎么跟阿妩去之前不同了?”
“阿妩竟会胡说八道,”长公主起身半靠着,声音轻轻柔柔的,让人觉得好不舒服。
阿妩有些不服气,转而就问徐姑姑,“徐姑姑,徐姑姑,你说阿妩说的对不对,母亲平日里歇息时唇角怎么会微带着笑意呢。”
“我们的上阳小郡主说的怎么会不对呢,”徐姑姑也是笑,长公主撇了她一眼,“阿徐,你也尽跟着添乱。”
阿妩这个机灵鬼左看了长公主一眼右看了长公主一眼,突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一定是父亲送了什么宝物给母亲,哄得母亲很开心才会如此。”
长公主哭笑不得,起了身就要抓阿妩打算好好教训一番,阿妩当然不从在屋内跑来跑去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物体摔了个屁股蹲。
王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阿妩抢先道:“父亲竟知道疼母亲,也不抱抱阿妩,不仅不抱还撞阿妩。”
长公主拉起阿妩假意呵斥道:“那有这么跟你父亲说话的,”而后又看了王蔺一眼,眼中似没有旁人般道:“外边天冷,我去热碗参汤给你暖暖身子。”
阿妩又有话说:“母亲偏心,阿妩也是刚从外回来,怎不见母亲热碗参汤给阿妩?”
“这孩子,”长公主抿嘴一笑,倒是徐姑姑出来打了圆场,“家主,还是婢子前去,您跟主母还有小郡主好好聊聊。”
王蔺俯下身摸了摸阿妩的头带着笑意道:“进宫这么久才知道回来,你母亲可惦记你的很了。”
说着已将阿妩一把抱起,然后右手自然的将长公主牵着向暖阁走去,“父亲读圣贤书怎不知,孔子云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为父什么时候说谎了?”王蔺看着长公主一副被冤枉的表情,倒让长公主低着头止不住的笑。
“母亲心里明明惦记的是父亲,”阿妩被王蔺抱着坐在了暖榻上,还没抱稳就跳下一跑一跳的去书桌取了几张纸过来。“阿妩每次进宫母亲都不曾这样写阿妩的名字,父亲还不承认说谎了吗?”
王蔺接过一看,发出了哈哈大笑,他转过头看着长公主道:“瑾若,我竟不知你还有这雅兴。”
长公主还未回话,王蔺就握了她的手,用手指慢慢写了个“瑾”,又写了个“若”,然后挑着眉毛,笑睨着道:“虽只写了一遍,但…”他嘴角微抿,“却在我心。”
长公主缓缓收拢手掌,心里是别样的惊喜,阿妩在一旁看着也不甘示弱拉着长公主和王蔺道:“阿妩也要父亲和母亲写阿妩的名字,不然你们就是偏心。”她小嘴一哼看上去倒是生气了。
“好好好,”王蔺难得的耐心,三人走到书桌前,王蔺先是把着阿妩的手写上了王字,长公主侧眼看去只觉得岁月要是都这般不知该有多好。
待写完最后一笔时,阿妩拍着手笑道:“父亲母亲最爱阿妩了,”她说着就往外跑,“我要拿去给哥哥看,看他以后还敢笑我。”
“小心,别摔倒了。”长公主看着阿妩那跑跑跳跳的样子还是不免担忧,“咱们这小郡主伶牙俐齿的,你瞧瞧这一通闹的。”王蔺却道,“不知将来谁会娶了她。”
长公主定了定神,看王蔺打算写些什么就在一旁磨墨,试探着说:“阿妩自幼在宫中长大,与三位皇子都有情,但若细细说来只怕跟三皇子才是有意。”
“子澹?”王蔺手中的笔停了片刻又继续挥舞,“皇帝陛下倒是很看重他,他母亲谢贵妃也深得宠爱。”
长公主看着他带着凌厉气势的书法,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思虑片刻还是将话头忍了下去。他又铺了一张纸,再看长公主时唇角轻轻扯起一道弧线,“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放下笔握了长公主的手,低头沉思了些才悠悠到来:“阿妩都看得出,瑾若,你若再看不出,我就要喊冤了。”
“丞相的心意,我怎会不知晓。”长公主投进他怀里,深深的呼吸着她身边人的气息,若能一直都如此,那此生也足矣。
养居殿内——
金全送上了皇后送来的小米粥,皇上轻抬眼皮,面无表情的道:“什么时辰了?”
“回皇帝陛下的话,”金全躬身回答:“已戌时三刻。”
皇上审视着台案上的碗碟许久,没有多说,挥手让人给撤了下去,但金全却迟迟没有退下,思付几分才道:“皇后还在门外。”
“她来干什么?”皇上显得有些不耐烦的语调,“让她回去。”
金全小心翼翼的说着:“皇后见皇帝陛下您近日多番操劳,也没有踏足后宫,担心您的身子,所以才露夜前来。”
皇上合起正在看的奏章,看向门外道:“让她进来,再传两碗饺子上来。”皇后站在门外正想离去却被金全叫住,得知皇上肯见她一时有些喜不自胜。
御史令张继从西侧宫门出宫,刚从转弯处出来就看见对面负手站立着一个三荀来许的官员。“下官参见丞相大人。”
王蔺眉尖微挑,深深地看向眼前正向自己行礼的下属官僚,“皇帝陛下这么晚了还召张大人入宫,是否有要事需要商议。”
张继没有与他的目光对视,只是道:“月初就从国库拨了一笔赈灾款到乾州,但乾州一带灾民还是不断增多。乾州刺史连上三书皆未送到京就被截断,遂皇帝陛下连夜急召命下官三日内查清此事。”
王蔺迈前一步,语气中透出些嘲讽之意。“一个时辰前我接到一封密报,乾州刺史被人行刺已不治身亡,张大人三日内若是查不清此事,只怕皇帝陛下怪罪下来,我作为丞相也是…”
张继霍然抬头,直直地回视他。“丞相可有良计?”
王蔺审视地看了他许久,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乾州一事五日前皇上就知晓,早已暗中派人前去调查,今夜召张继入宫不过是为了明日朝堂一事,这便是他在此等待张继的目的。
翌日——
按照往日照例上朝,只是在谈到幽州一战时有了争吵,温侍中出列向上禀告:“忽兰的兵力一直集中在宁朔一带,而幽州不过是连通西北西南的一个城池,其重要性是远远比不过宁朔的。”他稳了稳自己的神情,语气加重了些道:“所以臣认为,就算幽州兵力一时空虚,忽兰大军也不会做出此等战略更改,望陛下加以严查。”
温侍中刚刚说完,王蔺就发出一声嗤笑,“温大人此言差矣,”他出列向上躬身行礼后再微微侧过身高声道:“宁朔战线他们打了多久?”
谢侯和温侍中还没来得及对看一眼就听他气势威严的道:“足足十四年——”
王蔺的身子收回后又再道:“面对一个十四年都固若金汤的宁朔和一个兵力暂时空虚的幽州,臣想谁都能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皇上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内侍一眼,然后正色道:“朕昨日收到了十二封奏章,因涉及丞相和肃州庆阳王,所以让御史令亲自去核实。”
内侍已将十二封奏章一一送下,御史令出列说了些许话,而王蔺依然微仰着头双手交握着放在腹前,不看旁人一言也不听旁人一句。
直到底下吵的纷纷攘攘的,皇上才一掌拍在龙椅扶手上,喝道:“都吵够了没有?”
御史令吓得立刻跪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弹劾丞相和庆阳王的十二位官员在今早都离奇病故。”
“荒谬——”皇上已然发怒,呵斥道:“你这个御史令怎么当的,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离奇病故,怎么个离奇法?”
御史令抖抖索索不敢回话,太子太傅站了出来,“陛下,此事涉及丞相和庆阳王,兹事体大,恕臣斗胆进言。”
皇上语气稍缓,“太傅请讲。”
“幽州围困之时乃是丞相作为钦使一人前去,若幽州城破,丞相该当如何?”他这一问王蔺立即回道:“臣绝不会给敌军俘虏的机会,若城破臣自当以死谢罪。”
太傅得到此言心下已经了然,当即跪下道:“丞相心系我大成,在幽州战事紧急的情况下连夜赶赴战场,此等忠贞之心又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况十二封奏章不经御史令就直接呈送,显然中间已被打通,若非陛下明察派御史令张大人暗中调查,只怕…”
退了朝,皇上回到养居殿,看着案台上的奏本,心中烦闷更生。他想不到王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连夜就杀了那十二位官员,其实就算他不杀自己也不会随意就处置,他摆明了是在挑衅。
幽州围困他相信王蔺不会做那等事,但他早已有了打算,还没等下旨意他身边能用的大将都出了事故。这绝不是巧合而是王蔺有意而为之,王蔺的目的就是要证明当初是他依靠王氏才能夺得皇位,现在也要依靠王氏才能坐稳江山。
皇上坐在书桌前,疲乏的按着眉心,金全不敢打扰立在门外等候吩咐。
那日只有瑾若因母后召见进了宫,皇上睁开眼却见眼底遍布血丝,她到底是朕的妹妹,是大成的晋敏长公主还是他王蔺的丞相夫人?
今年的雪花来的有些晚,今日才徐徐飘了些,王蔺在京中除了丞相府邸外在不远处还有一座别院,那是前些年长公主生阿妩时落了些病根,王蔺怕府中烦扰所以特修葺了一座别院给长公主静养。
“你们看着点,”王蔺眼中稍有怒色,“让你们移植,不是让你们重新再种,把根系都给我毁了,下月怎么开?”
他站在院中看着熙熙攘攘的一群花匠不满的说着,身边的人说了一句:“中书府的陈大人派人来想见家主。”
“跟他说我没空,”王蔺说着就往前走,把几个人给赶到了一边,“你们这也叫花匠?根系都给破坏完了。”
雪花飘散得越来越快,不过片刻已在地面铺上了薄薄的一层,王蔺声音不悦的道:“行了,都放下,我自己把后面的移栽就行了。”
“家主,”王蔺身边的人一急,“这怎么行,还是让我来吧。”
王蔺完全没有理会他的话,将花匠手里的白梅拿过就开始动手,花匠们也都愣住了,堂堂丞相竟然亲自干这种活。
“带他们下去,”王蔺把小心翼翼的将根系放在土坑里,然后转过身瞟了身边的家仆一眼。“别跟长公主提及今日之事,若她问起就说我在别院跟几位官员商议政事。”
“家主,”家仆面露难色,“这点事还是小的来做吧!”
“下去——”王蔺眼神一凝,再不言语。
丞相府内,阿妩睡醒后找了许久也没找到长公主一问才知她去了别院,还跟她哥哥抱怨了两声,“母亲出去玩也不带阿妩同去。”
她兄长只笑着拍了她脑门一下道:“母亲跟父亲是在初雪时定情,今日雪花飘然,母亲是去别院感怀旧日,怎会带你这刁蛮小姐同去。”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今早有雪花飘飞的迹象时,长公主就让徐姑姑准备好轿辇等雪势大一些就去别院看看。到了申时时分,雪花还在不停的下着就带着徐姑姑出府去别院了。
一路上长公主都在记着那日王蔺在雪地里说的话,其实当年母后执意要将王蔺选做驸马时自己也是不情愿的。只是圣旨已下,纵使再不愿也无可挽回,嫁入相府后王蔺待她也算好,不说举案齐眉也是相敬如宾,可韩氏的出现打破了一切。
王蔺平时一尘不染,官服上有细小的褶皱都不会出现,可现在不仅雪花落满了肩,就连下摆也沾染了泥土,但他好像丝毫不在意,只顾得上将那些白梅尽数移栽。
待最后一棵移栽好之后,他才舒了一口气,用手想擦擦自己脸上的汗时,却出现一方丝帕,他顺着视线看去才知是谁。
“瑾若,你怎么来了?”王蔺眼神有着闪躲,看上去不像平时处事不慌不忙的样子。
雪花下长公主肌肤白里透着红,眉梢柔和,一身素白秀着点点花纹的衣饰,再配上容颜秀美的脸庞,让王蔺一时间心漏了两拍。
长公主眼中有着感动,替他温柔的擦去细汗,“这样的事交给下人就是了,你怎么还动上手了,瞧瞧你这样子那还有一点丞相的模样。”
王蔺握着她的手站了起来,“你生辰的贺礼,交给下人我总不放心,还是我亲自来比较稳妥。”
“丞相如此有心,”长公主看着他,望进了他的眼眸里,“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蔺也不回避她的眼神,却显得有些严肃着道:“那我可要好好想想,不如在别院小住几日陪陪我可好?”
长公主有些犹豫,“要是有要事要丞相处理,岂不是耽误了?”
“你只说想还是不想?”王蔺将她的手捏在自己的手中,觉得有些冰冷,揉了揉哈了几口气。
长公主看着他的举动,当下真心实意道:“丞相说想那我便在此处陪你。”
王蔺倾前凑近长公主,“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来别院?”长公主两颊绯红,结巴道:“我…就是过来…随便看看…”
王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模样,接着道:“阿妩未进宫时,瑾若你都不曾过来看看,眼下阿妩在府中你怎么还丢下阿妩自己过来?”
长公主这下连脖子都红了,王蔺跟徐姑姑说了一声:“你差人回府,我跟主母今夜就在别院休息一日,明日再回去。”
而后又拉着长公主往里走,“既然都来了,就别着急走,今晚看着雪景倒是可以小酌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