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栽梧桐》蓝田沧海

80、益州兵变共生死2

　　接下来三个月。
　　周副将每日守在子君院门口，怒视燕北的三百名弓箭手。
　　谯恒念每日将药材切碎，再熬煮成药汁，方便药浴之用。
　　濮风、燕眉每日负责做饭、浆洗、打理子君院的日常起居。

　　木梧桐每日为燕回浸泡药浴，他无法服药，只能通过药浴，将药物渗透进体内。
　　她每日几乎不间断地为燕回按摩推拿全身肌肉，微微使了内力，尽可能阻止他肌肉萎缩、机体衰竭。
　　她每日几乎不停歇地和燕回说话，说自己小时候在丰州的故事，说二人在丰州的往事，说自己这十九年的点点滴滴，说六年前收到他死讯的绝望，说三年前来益州见到他的喜悦，说他的雪莲丹真的很有效，说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好，说燕南和阿盛的故事，说自己对他的思念……
　　然而，燕回依然毫无苏醒的迹象。
　　周副将、谯恒念、燕眉、濮风越发无望，子君院笼罩在浓浓的悲哀之中。

　　这一日，是木梧桐到达益州第三个月，也是燕回昏迷第六个月。
　　深夜。
　　燕回躺在榻上，依然昏迷，安静得不似真人。
　　木梧桐在榻边地板上铺了毯子，和衣睡在地板上。
　　子君院外突然人声鼎沸、火光冲天。

　　燕北声音冰冷：“父王仙逝归天，理当风光安葬。逆贼燕南、周耿、燕眉、濮风、谯恒念，挟持父王尸体，意图谋反，不忠不孝，杀无赦！”
　　周副将（周耿）暴怒：“北世子，王爷还活着！你胆敢诅咒王爷，弑父夺位，天理不容！”
　　燕北：“周耿，念在你为燕氏鞠躬尽瘁，你若识时务，悬崖勒马，助本世子诛杀逆贼，本世子自当重用你。”
　　周副将咬牙切齿：“你胆敢造谣王爷死讯，西戎铁骑明日就兵临城下，就凭你，守得住益州吗？你必将成为益州千古罪人，人人唾弃！”
　　王妃刘氏：“周耿，你既然知道西戎随时攻打益州，你就应当拥护北世子，齐心协力一致对外。任何人，胆敢阻拦北世子，就是背叛益州，勾结西戎，人人得而诛之！”
　　燕北：“交出父王尸体，否则，杀无赦！”
　　周副将：“有本事，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燕北：“放箭！”

　　利箭如雨，射入子君院。
　　周副将、濮风、燕眉率领子君院一百名亲卫，应对燕北五百人马，杀红了眼，宁死绝不后退一步。
　　无数利箭透过门窗射入寝屋内。
　　寝屋内，木梧桐、谯恒念立即将屏风、衣柜、书柜挡住门窗，暂时挡住利箭。

　　木梧桐焦急拍打燕回的脸：“燕大哥，你快醒醒啊。燕北要杀你。
　　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你也不在乎益州吗？
　　一旦燕北篡位，西戎大军必定趁虚而入，攻打益州。
　　燕北根本无力守护益州。
　　燕大哥，益州是燕氏列祖列宗的心血，难道你要看着益州被西戎践踏吗？”

　　谯恒念：“欧阳夫人，你的轻功扶风影步，独步天下。你带王爷离开。我们掩护你。”
　　木梧桐：“我若带王爷走，燕北就能篡位成功，西戎一旦进攻，益州就守不住了。”
　　谯恒念：“只要王爷还活着。即便益州失守，王爷也能夺回来。你先带王爷走。”
　　木梧桐咬牙：“好，燕大哥，我带你走！”

　　木梧桐正要扶燕回起来，一只虚弱的手抓住她的手腕，触感冰凉。
　　木梧桐颤抖地看向燕回的眼睛。
　　那双紧闭了六个月的眼睛，已经睁开。虽然虚弱，却依然明亮。
　　燕回侧耳倾听门外的厮杀之声，那双眼睛冷厉、嘲讽、不屑。
　　看向她，那双眼睛却瞬间如铁刃熔化，滚烫而温柔。

　　木梧桐泪流满面：“燕大哥，你终于醒了。我好害怕……”
　　燕回抚摸她的脸：“不怕。我在。”
　　木梧桐：“燕北带人杀进来了，周副将抵挡不了多久。燕大哥，我带你走。等你好了，再杀回来。”
　　燕回摇头：“梧桐，你说得对。我不能走，否则，西戎趁虚而入，益州守不住。”
　　木梧桐：“燕大哥，你别担心，我已经派无痕、无迹去西戎皇庭，说你故伎重演，假死诱敌。西戎被你骗过，吃过大亏，不敢轻易进攻的。”
　　燕回微笑：“做得好。梧桐，你总是让我刮目相看。”
　　木梧桐：“那我带你走。”
　　燕回：“不。我若走了，燕北会铲除异己，剿杀我的亲信部下，燕家军伤筋动骨，只会让西戎坐收渔翁之利。我不能走。”

　　木梧桐：“燕大哥，那你有何打算？”
　　燕回：“梧桐，你扶我出去。”
　　木梧桐：“不行！燕北敢发动兵变，肯定获得了将领支持，王府必定被重兵围困，你不要逞强。”
　　燕回：“梧桐，你扶我出去，我稳住燕北，你设法挟持燕北……或者，挟持王妃也行。”
　　木梧桐想了想：“挟持王妃，恐怕没用。燕北连你都敢杀，未必在意他母亲的性命。我必须挟持燕北。”
　　燕回从怀中取出一枚金印，交给木梧桐：“这是定南王印。若我死了，你自己逃出去，把定南王印交给燕南。让燕南找刘副将、罗副将，拥护他夺回燕氏。”
　　木梧桐收好金印：“燕大哥，你一定要活着。你要记住，你若死了，我也会死！”
　　燕回深深看着她，想说什么，终究叹息。

　　子君院的一百名亲卫已经战死过半。
　　燕北率领的五百人，虽以多战少，却也折损了一半人手。
　　子君院内，满地尸体，鲜血在地上汩汩流淌，令人站不稳。
　　周副将、濮风、燕眉都浑身浴血，看不清面目。

　　“燕北！你的本事，撑得住你的野心吗？！”
　　燕回喝问之声，如同一道惊雷，在子君院炸响。
　　厮杀中的双方，皆震惊瞪向声音的来源，瞬间呆滞，忘记了厮杀的动作。
　　燕回右手持枪，用枪支撑自己的身体，站在台阶上，如同战神，俯视众生。

　　燕北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父，父王……”
　　王妃刘氏：“那不是王爷，那是假冒的！小北，别上当！”
　　燕北立即弯腰想捡起地上的剑，却被一柄利剑抵在脖颈上，冰凉入骨，正是木梧桐的凤血剑。木梧桐趁着方才众人失神的瞬间，立即跃入战局，利剑抵在燕北的脖颈上。

　　木梧桐：“所有人，放下兵器！退出子君院！否则，我杀了他！”
　　王妃刘氏震惊：“欧阳夫人！你，你怎么会在此？”
　　木梧桐：“王妃，燕氏和欧阳氏结盟，北世子想篡位，是不是该问问盟友的意见呢？”
　　燕北：“欧阳夫人，本世子自然重视欧阳氏，你若助我，我明日就向欧阳少主下聘。”
　　木梧桐：“北世子，你上过战场吗？打得过西戎铁骑吗？恐怕你今日篡位，明日就得命丧沙场，还拿什么下聘？”
　　王妃刘氏：“欧阳夫人，你不敢杀北世子，否则，欧阳氏就是与刘氏为敌，与我姑姑刘妃为敌，与皇上为敌。”
　　木梧桐剑锋一转，狠狠划过燕北的肩膀，深可见骨，鲜血喷涌而出，血溅了燕北一脸。
　　王妃刘氏大惊：“不要！”
　　木梧桐：“王妃，我剑下亡魂无数，多他一个不多。”
　　王妃刘氏：“你若敢杀北世子，你也别想活！”
　　木梧桐剑锋用力抵在燕北脖颈上，脖颈上立即一道血痕，鲜血流淌。
　　木梧桐：“有燕北世子陪葬，我不亏。”
　　王妃刘氏：“你……你究竟有何目的？”
　　木梧桐：“都别动，否则，我立刻杀了他！”
　　木梧桐扣住燕北，一步步往燕回的方向挪动，终于退出包围圈。
　　周副将、濮风、燕眉、谯恒念立即挡在燕回、木梧桐面前。

　　燕北：“父，父王，儿臣不想杀您，儿臣只是，只是想逼您退位而已。只要您退位，儿臣一定让您颐养天年。”
　　燕回：“你敢杀本王，本王还想夸你有点胆色。怎么，这么快就求饶了？”
　　燕北：“父王，不是的，儿臣真的不想杀您，儿臣怎么下得了手。”
　　燕回：“你既然想做燕氏的主人，就该有战死沙场的勇气。这么贪生怕死，敢做不敢当，愧对燕氏血统！”
　　王妃刘氏：“王爷，是臣妾逼小北这么做的，臣妾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小北无关。”
　　燕回：“燕北，你要让你母亲为你顶罪吗？”
　　燕北：“不，父王，儿臣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了母妃。”

　　王妃刘氏：“王爷，小北是你的嫡子！难道，难道你当真要让一个侍妾生的儿子继位吗？他凭什么？！”
　　燕回：“燕氏之主，是责任，不是权力！燕北扛得起燕氏责任吗？守得住益州吗？他今日继位，明日就命丧西戎铁骑之下。你是在害他！”
　　王妃刘氏：“果然，你从来就没打算让小北继位，你一开始就选了那个下贱侍妾的儿子。是不是？！”
　　燕回：“燕氏继承，不看身份，只看实力！”
　　王妃刘氏哈哈大笑，不知是悲是怒：“燕回，你，背信弃义！你既然娶我为妻，与我刘氏结盟，就该让我的嫡子继位！你撕毁盟约，还这般冠冕堂皇，往我儿子身上泼脏水吗？”
　　燕回：“燕北是我儿子，他若安分守己，我自然保他一世荣华。”
　　王妃刘氏冷笑：“一世荣华？小北是嫡子，若被一个庶子夺了王爵，小北还有何面目见人？！就算小北忍得下屈辱，燕南也容不下他。燕南继位之日，就是小北丧命之时！”
　　燕回：“燕南没有这般狭隘！从来都是燕北容不下燕南！只有燕南继位，才能避免手足相残！”
　　王妃刘氏：“燕回，你羞辱了我，也羞辱了我儿子。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王妃刘氏突然拔出发簪，刺向自己的脖颈。
　　燕北大惊：“母妃！”
　　燕回立即掷出手中长.枪，打在王妃刘氏的手腕上，打落发簪。
　　王妃刘氏歇斯底里：“为什么不让我死？！燕回，你背信弃义，没有资格审判我！就算死，我也要死在我刘氏之人手上！”
　　燕北痛哭：“母妃，不要！儿臣只有你了，母妃！”

　　燕回声音哽咽：“燕眉，你带王妃回去，派人守着她，禁足。”
　　燕眉：“是。”
　　燕回：“燕眉，王妃院里的人，留下王妃一名贴身侍女，其他人，全部收押。”
　　王妃刘氏：“我的人，死也要死在我的手上，体体面面地死。不劳王爷动手！”
　　说完，王妃刘氏愤然离去。

　　燕回：“燕北，你收买了我哪些部下支持你？”
　　燕北：“父王，母妃说得对。你废嫡立庶，错的是你。你没有资格审判我们。”
　　燕回声音冷厉：“王妃是我正妻，她有资格指责我。唯独你，没有资格！你文不能抚政安民，武不能抵御外敌，弑父篡位，制造内乱，令西戎坐收渔翁之利。你不配姓燕！”
　　燕北：“父王，你说儿臣没有能力守住益州。难道，燕南就有能力吗？”
　　燕回：“我自十五岁起，孤身一人出门历练，踏遍北周北齐南朝。燕南更远渡西戎、突厥、海外。你呢？你又做过什么证明你的实力？”
　　燕北咬牙沉默。

　　燕回：“你母妃是刘氏嫡长女，家世显赫，自小养尊处优。
　　但你是将门之子，却也把自己泡在蜜罐里，奢侈骄纵，出门前呼后拥。
　　别说让你上战场抵御西戎，哪怕让你带兵剿匪，你都吃不了这份苦。
　　你既然喜爱奢华，我自会保你一份荣华富贵，一生无忧。
　　但，燕氏之主，是责任，是担当，不是权力。
　　你不该贪心你担不起的责任。”

　　燕北：“父王，要杀要剐，儿臣无话可说。但士可杀，不可辱，你不要羞辱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