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栽梧桐》蓝田沧海

61、往事如烟长安忆5

　　就在木梧桐从长安西城门离开的同时，五匹快马从长安南城门入城。
　　正是欧阳诺、无踪、无影、无痕、无迹。
　　木梧桐和欧阳诺到达长安的时间，只相差了刚刚三天三夜，正好就是木梧桐在广陵刻意误导欧阳诺拖出的时间差。

　　五人走进最靠近南城门的客栈，在客栈靠窗的位置坐下。
　　店小二见客人衣裳华贵，殷勤伺候：“五位贵客，是住店还是打尖？”
　　无踪：“五间上房。先上你们店最拿手的十道菜。”
　　店小二喜悦，领命而去。

　　隔壁灰衣男子：“你们听说了吗？洛神衣铺出事了。”
　　欧阳诺手中的茶水瞬间洒了出来，弄湿了衣袖。
　　“洛神”？《洛神赋》的洛神吗？难道和梧桐有关？

　　隔壁青衣男子：“我家就在洛神衣铺隔壁街，昨天子夜，穗王府的骑兵把洛神衣铺包围得水泄不通，两条街都是穗王府的人。据说，收了十二条尸体。”
　　隔壁黑衣男子：“有人亲眼看见，是穗王亲自带队。”
　　灰衣男子：“那洛神衣铺的老板，是位年轻貌美的姑娘，怎么就得罪穗王府了？还值得穗王亲自去杀？”
　　青衣男子：“那洛神衣铺的老板，太招摇了。开个衣铺，居然在大街上唱歌跳舞。唱的是陈思王的《洛神赋》，哎呀，那歌舞当真妙不可言。可惜啊可惜。”
　　黑衣男子：“你们不知道吧。穗王一个月前从广陵带回一位花楼的花魁，封为于夫人，拿手活正是这《洛神赋》歌舞。那洛神衣铺的老板，居然敢让人在大街上唱《洛神赋》歌舞，这是和于夫人抢风头啊。不是找死吗？”

　　欧阳诺五脏六腑都在窒息，茶杯仍在桌上，泼了一桌水渍，立即出了客栈。
　　走出客栈，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洛神衣铺在哪，只是本能地向前走。
　　幸好无踪向那些茶客打听了洛神衣铺的位置，追了上来。

　　洛神衣铺。
　　欧阳诺站在洛神衣铺门前空荡荡的大街上。
　　街上有很多处血迹，被费力清理过，但始终清理不干净，留下了一滩滩暗红色的污渍。
　　店铺挂着牌匾：“洛神衣铺”。字体硕大而刺目，是王右军的行书，那是梧桐惯用的字体。
　　推门进入店铺，屋内破败，屋顶破了、门窗破了、桌椅碎了。
　　店铺内的地板上也有两滩风干的血迹，还没有清理，污秽而不详。

　　昨夜，她已经遇见杨剑了吗？
　　或者说，正是她自己，想方设法将杨剑引了过来。
　　店铺取名“洛神”，在大街上唱《洛神赋》歌舞，这般大肆宣扬，分明就是想告诉杨剑，她就在这里。
　　这么迫不及待，就是为了在自己赶到之前，与杨剑决一死战吗？
　　她在广陵设局，拖延自己的脚步，就是为了争取这三天三夜，独自刺杀杨剑吗？
　　她在哪？她还活着吗？那些人说，收了十二条尸体，其中有她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肯等他一起？
　　因为不想牵累他，不想牵累欧阳氏吗？
　　为什么？在她眼里，自己那么软弱无能吗？
　　母亲要把他藏起来，独自与父亲同归于尽。
　　她也要把他拖在广陵，独自与杨剑决一死战。
　　他就这么不值得她们信任吗？

　　欧阳诺突然心脏剧痛，呕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在地上。
　　无影奔过来，扶住欧阳诺，想喂他一颗药丸，却被他推开。
　　无影将一张纸递给欧阳诺：“公子，木姑娘应该还活着。”
　　欧阳诺接过那张纸，是一张告示：“本店雇佣工匠修葺屋顶门窗，报酬丰厚”。
　　这是梧桐的亲笔字迹。
　　无影：“公子，这屋顶门窗破损，显然不是日常损坏，应该就是昨夜激烈打斗造成的。如果木姑娘死了，怎么会贴告示找人修屋子？所以，无影以为，木姑娘还活着。”

　　欧阳诺紧紧握住告示纸张，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上面的字迹，没错，是梧桐的亲笔字迹。
　　她还活着！
　　她怎么这么鲁莽，不逃跑，还跑回来招人修店铺。
　　难道，她昨夜没杀死杨剑，不甘心，还想再杀第二次吗？
　　她是在找死吗？

　　欧阳诺站起来，走出店铺。
　　整条街都空荡荡的，一个行人都没有，所有店铺都不开门。
　　就在洛神衣铺斜对面，有一家“如归客栈”，客栈店门紧闭。
　　欧阳诺走过去，用力拍打“如归客栈”的店门。

　　门内传来声音：“本店停业，客官请移步他处。”
　　无迹毫不客气一脚踹开店门，吓得店掌柜手里拿着菜刀当武器，战战兢兢。
　　无迹：“我们包下整间客栈，你不必开门营业，继续关门就是。”
　　说完，整个荷包丢过去。
　　店掌柜用手掂了掂荷包，心想不用开门营业，又能挣钱又安全，就笑呵呵地将五位贵客迎进店内，关上店门，点上烛火照明。
　　掌柜：“五位贵客，本店今日不能开张，也没出门采购，还有些糕点、瓜果。贵客若不嫌弃，就尝尝糕点、瓜果。待会再为贵客多采购些好酒好菜。”
　　无踪：“我们住二楼，端上来。”
　　掌柜：“是。”

　　如归客栈。
　　欧阳诺打开二楼窗户，正好可以看见洛神衣铺。
　　掌柜上了茶水、糕点、瓜果，就赶紧退下。

　　无影：“公子，您再着急，也要先吃饭喝水。这一路快马加鞭，都没有好好吃饭休息。倘若遇到杨剑，您如何有精力应对？”
　　欧阳诺沉默，注视着洛神衣铺。
　　无影：“公子，无影先帮您盯着洛神衣铺，您先去吃饭。木姑娘还活着，她一个人根本无力对付杨剑，她还需要您帮她。”
　　欧阳诺终于回到桌案，快速吃饭，吃得着急，呛得剧烈咳嗽，无踪赶紧斟茶递水。
　　所有人都快速吃完饭。

　　欧阳诺站在窗户边，注视着洛神衣铺，过了许久才开口：“无踪，你去打听昨夜这里发生的事。”
　　无踪：“是。”
　　无踪领命而去。

　　欧阳诺：“无痕、无迹，你们去打听于夫人的消息。”
　　无痕、无迹：“是。”
　　二人领命而去。

　　欧阳诺：“无影，你似乎很了解梧桐。”
　　无影一怔：“不敢说了解。只是，木姑娘真心喜欢公子，无影也……也有真心喜欢的人。所以，偶尔能猜中木姑娘的心思。”
　　欧阳诺：“既然真心喜欢，为何这般残忍？”
　　无影：“于公子而言，是残忍。于木姑娘而言，是希望。只要公子还活着，木姑娘就会想方设法活下来，否则也不会让您等她一年。所以，公子，求您，不要拿性命冒险。”
　　欧阳诺沉默。
　　无影：“公子，木姑娘冒险，您认为她残忍。您冒险，木姑娘同样认为您残忍。您有多痛苦，木姑娘就会有多痛苦。”
　　欧阳诺沉默。
　　无影：“公子，您父亲也是天才将领，曾为南朝北伐。您流着他的血，您一定能想到，牵制杨剑的办法。不一定非要刺杀。”
　　欧阳诺：“帮我盯着洛神衣铺，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无影：“是。”

　　第二日。
　　如归客栈。
　　无踪：“公子，查到两件事：
　　一，的确是穗王府的骑兵包围了洛神衣铺，也的确是杨剑本人率兵前来。
　　二，那夜，郊外处理无主尸体的庄子，收到了十二具尸体。
　　其中十具男尸，身穿夜行衣，显然不是穗王府的人，而是普通杀手。这十具男尸死于剑伤或箭伤。
　　还有两具女尸，其中一个女尸正是羽衣姑娘，死于发簪穿喉。另一个女尸不知身份，但看穿衣打扮应是大户的丫鬟。”

　　欧阳诺皱眉：“十个杀手？”

　　无踪：“公子，那十个杀手，其中四人死于弓箭。
　　其中三个的箭伤，弓箭力度普通，并未射中要害，本不足以致命，靠的是箭上的剧毒见血封喉。
　　第四个的箭伤，弓箭力度浑厚，精准射中咽喉，穿透脖颈，箭上无毒。”

　　欧阳诺：“前三个，死于梧桐的弓箭。梧桐自知箭术一般，才会采用毒箭。
　　第四个，箭术精湛，恐怕是杨剑本人动手。
　　这十个杀手，目标是梧桐，却并非是杨剑所派。
　　难道，除了杨剑，还有其他人要杀她？”

　　无迹：“公子，穗王杨剑在一个月前，从广陵带回一位花魁，纳入府中，封为于夫人。据说，于夫人宠冠后院，杨剑还命人从长安万宝阁，购买了十颗夜明珠，送给于夫人。羽衣姑娘正好姓于，恐怕，于夫人，就是杨剑带走的羽衣姑娘。”
　　欧阳诺眉头紧蹙：“宠冠后院？”
　　无痕：“实在太奇怪了。我们都以为，杨剑带走羽衣姑娘，是为了通过羽衣姑娘追查到木姑娘，是为了杀木姑娘。那羽衣姑娘，要么死，要么被严刑逼供。怎么会，封为侧夫人，还宠冠后院呢？”
　　无踪：“羽衣姑娘既然宠冠后院，死了应当厚葬，葬入杨氏家坟。怎么会被当成无主尸体，抛尸在郊外的庄子里？”
　　无痕：“难，难道，难道，杨剑，不是想杀木姑娘，而是，想纳，纳木姑娘为侧夫人？”
　　无迹：“所以，一旦找到木姑娘本人，羽衣姑娘这个替代品就被杀了？”
　　欧阳诺：“闭嘴！”

　　无影：“公子，我们在洛神衣铺守了一天一夜了，都没有等到木姑娘。或许，应该去穗王府探查。”
　　无痕：“我去！我今晚就夜探穗王府。如果木姑娘在那里，我就把她救出来。”
　　无迹：“无痕，你别乱来。穗王府重兵把守。如果你都能潜进去，穗王早被刺杀一百遍了。”
　　无痕：“这里我轻功最好，我不去，难道你去啊？”
　　欧阳诺：“梧桐轻功远胜于无痕，杨剑杀她容易，但想囚禁她，不可能。”

　　无迹：“公子，如果，属下是说，假设，杨剑见色起意，当真想霸占木姑娘呢？”
　　欧阳诺：“梧桐心性坚韧，不达目的不罢休。任何人杀她可以，想逼她就范，绝无可能。”
　　无影：“不管杨剑对木姑娘的目的，是杀，还是其他。至少，我们确定了两件事：一，木姑娘和杨剑已经见过面。二，木姑娘还活着。”
　　欧阳诺：“还要确定第三件事：杨剑，是不是还在寻找梧桐？如果是，说明梧桐不在穗王府。”

　　无踪突然关闭窗户：“公子，有一队人马到来，服装统一，训练有素，应是官府或军中人。”
　　如归客栈随即响起重重的拍门声。
　　掌柜在门内战战兢兢：“本店不营业，贵客请移步他处。”
　　门外命令之声不容置疑：“穗王府搜查，开门！”
　　欧阳诺：“无迹，你去。”
　　无迹将掌柜推开，打开店门，满脸堆笑：“各位大人，有何吩咐？草民一向遵纪守法。”
　　门外之人展开一幅画：“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无迹见了画像，心里一惊，犹豫片刻：“大人，这女子，看着好像有点眼熟，好像是洛神衣铺的老板娘？”
　　门外之人猛抓住无迹衣襟：“对，就是她。店里有没有住过这个女人？”
　　无迹：“那一定没有。小店这几日都不敢开门，自然不可能住过。”
　　门外之人看了看门窗紧闭、大白天点着烛火的客栈大堂，松开无迹：“若见到这个女人，立即禀报穗王府。胆敢窝藏，杀无赦。”
　　无迹连忙点头哈腰。等搜查之人离开，无迹才关上店门。

　　无迹立即回报：“公子，穗王府拿的是木姑娘的画像，正在搜捕。”
　　欧阳诺：“很好。杨剑还在搜查梧桐。说明，梧桐已经成功脱逃。”

　　无影：“我们现在确定了三件事：
　　一，木姑娘和杨剑已经见过面。
　　二，木姑娘还活着。
　　三，杨剑还在搜捕木姑娘。
　　只是，杨剑搜捕木姑娘的目的，是杀，还是其他？暂不可知。”

　　欧阳诺：“无踪，给穗王府下帖：广陵欧阳诺，求见穗王，有要事相商。”
　　无踪：“公子，不可。既然木姑娘已经逃脱，您何必再刺杀杨剑？”
　　欧阳诺：“不必刺杀。我的目的，只是保住梧桐。至于杨剑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无踪：“公子，不管杨剑是想杀木姑娘，还是想霸占木姑娘，一旦知道您和木姑娘的关系，恐怕杨剑会连您一起杀。”
　　无影：“无踪，让公子去。”
　　无踪：“无影，你怎么……”
　　欧阳诺：“我意已决，立即下帖。无踪、无影，你们随我同去。”
　　无踪、无影：“是。”
　　欧阳诺：“无痕、无迹，你们继续盯着洛神衣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梧桐如果还在长安，一定会回到这里。”
　　无痕、无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