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栽梧桐》蓝田沧海

60、往事如烟长安忆4

　　洛神衣铺。朝霞初露。
　　木梧桐很想立刻离开长安，飞回广陵，飞回欧阳府。

　　阿诺，不知道能否发现她来了长安？
　　她故意误导无迹，让无迹以为她上了邗江的船舫。
　　阿诺恐怕会往南边寻找她，会不会去了丰州？
　　阿诺之前说过，如果她是杨剑的女儿，欧阳氏会有麻烦，他只能带她去隐居。
　　她想立刻回到广陵，问他还愿不愿意去隐居，就去他母亲当年选好的隐居之地，夷州岛。

　　不过，她要先回到洛神衣铺。
　　她必须把洛神衣铺、对面铺子中的图纸、衣裳、房契，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全部销毁。
　　不能让别人通过这些蛛丝马迹发现她的身份。

　　木梧桐刚走进洛神衣铺，就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
　　木梧桐拔剑，走向声音的来源。
　　床底下，一个瑟瑟发抖的男童，大约十二岁，满身污渍。

　　木梧桐正想问话，男童却突然睁大眼睛：“木姐姐！”
　　木梧桐一怔，仔细端详男童肮脏的脸，惊讶，是于谓。他居然没死。
　　于谓抱住木梧桐：“他们说我姐姐犯了死罪，要杀我，要把我做成瘟疫种子。我逃了出来，无处可去，想起长安有家洛神衣铺。我想，洛神两个字，要么是姐姐，要么是木姐姐。就躲进来了。真的是木姐姐。”
　　木梧桐去对面铺子取来糕点、热水、毛巾、衣裳，让于谓吃饱喝足，洗脸换了衣裳。

　　木梧桐：“你刚刚说，他们要把你做成瘟疫种子，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要在长安制造瘟疫？”
　　木梧桐猜想，杨剑是不是想在长安制造瘟疫，趁乱篡位。
　　于谓：“我也不清楚。他们把我抓去一个宅子里。他们管那里叫瘟疫营，还分好多组，什么北齐组、南朝组、益州组。我被关进了益州组。”
　　木梧桐一惊：“益州组？！小谓，你仔细说清楚，一个字都不要漏掉。”

　　于谓：“益州组有个大娘，全身都是脓包，浑身发臭。
　　她说，她命硬，被喂了各种瘟疫、毒虫，都没死，她被当成了瘟疫母种。
　　送进来的人，会被喂食大娘身上的脓包，和各种染了瘟疫的病死腐肉。
　　等人染了瘟疫，就变成瘟疫种子。
　　杨光将军攻城的时候，会把这些瘟疫种子投放到城中、水源。
　　等对方发生瘟疫，就不攻自破，再屠城、放火烧干净。”

　　木梧桐：“杨光将军？”
　　于谓：“就是穗王的儿子，姐姐和我说过，说这个人最喜欢屠城，让我离他远一点，别得罪了。”
　　木梧桐：“你还知道什么？”
　　于谓：“那个大娘说，进了瘟疫营，除非像她一样命硬，被当成瘟疫母种养着。否则，迟早都得死。不想受苦，最好早点自尽。”
　　木梧桐：“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于谓：“我刚进来，他们要给我送饭，就是那些病死腐肉。刚好，送饭的是个侏儒，和我身高差不多，我用腰带把他勒死，换上他的衣服，逃了出来。”

　　木梧桐：“你进了益州组。他们有没有说，这些瘟疫种子，什么时候送去益州？”
　　于谓：“我不知道。我刚进来不久，就逃出来了。”
　　木梧桐咬牙切齿。不行，必须弄明白，必须通知燕大哥，否则，益州百姓都得死于瘟疫。

　　洛神衣铺。早晨。
　　木梧桐在收拾店铺。
　　经过昨夜的杀戮，店铺不但屋顶破了、门窗破了、桌椅碎了，布匹针线也满地都是。
　　木梧桐在店铺门口粘贴公告：本店雇佣工匠修葺屋顶门窗，报酬丰厚。

　　长安人在波云诡谲的长安生活，形成了消息灵通的本能。
　　仿佛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知道了，穗王府的骑兵在昨夜包围了洛神衣铺，连夜收走了十二具尸体。
　　于是，洛神衣铺所在的街道，今日空无一人，所有店铺都不敢开门，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顾客登门了。

　　木梧桐一边慢吞吞地收拾柜台上乱糟糟的东西，一边思考。
　　北周宇文皇室召杨剑父子回长安，说是犒赏军功，实际恐怕是鸿门宴。
　　杨剑却大摇大摆地回了长安，恐怕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谋划篡位。
　　在这个节骨眼上，杨剑怎么会分心去攻打益州？还费尽心机制造瘟疫种子。
　　木梧桐沉思，攻打益州的，要么是杨剑本人，要么就是他儿子杨光。
　　看来，自己要找借口去一趟穗王府，设法打探他们攻打益州的时间。

　　木梧桐突然感觉到，一股令人极度不舒服的目光笼罩了自己，抬起头去看。
　　一名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倚靠在门上，微微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木梧桐。
　　玄衣男子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木梧桐的脸、颈、胸流连忘返，舌尖轻轻舔舐着双唇，仿佛在看一盘没切好的烤鸭，在思考先从哪里下手。
　　木梧桐眼神冰冷，盯着玄衣男子的眼睛，右手按在柜台下方的凤血剑上。
　　玄衣男子突然抛了个媚眼，好像一只苍蝇从他的眼睛里嗡嗡嗡地飞出来，飞向木梧桐。

　　玄衣男子走向柜台，凑近木梧桐的脸：“果然绝色佳人啊。”
　　木梧桐沉默，只冷冷盯着他。
　　玄衣男子：“我父王一个月前，带回一位广陵的花魁，居然一步登天封为于夫人。这般得宠，我还想找个机会一亲芳泽，尝尝美味。结果，你猜，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木梧桐内心一凛，这是杨剑的儿子，难道就是小谓所说的杨光将军。
　　玄衣男子：“昨夜，于夫人死了。据说，我父王又看中了一位美人，惹得于夫人忌妒成狂，雇佣杀手要杀了这位美人，就被我父王给杀了。”
　　木梧桐心中思考，要怎样才能试探出瘟疫种子的事情。
　　玄衣男子：“我就想，这美人得有多美啊。今日一见，果然倾国倾城，可惜啊，穿太多了，看不清楚。”
　　说完，盯着木梧桐的胸脯，仿佛随时要下筷子。
　　木梧桐：“既然知道是你父王的女人，你是不是应该离远一点？”
　　玄衣男子：“哈哈哈，迂腐。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其他无不可。”
　　木梧桐仿佛吞了这世间最最腐臭的馊鱼，但为了套话，只好忍着。

　　木梧桐：“不知是穗王哪位世子？”
　　玄衣男子：“记好了。杨光。晚上，可要给我开门。”
　　木梧桐立即绽放出嫣然一笑，笑得杨光都呆滞了。
　　木梧桐笑意盈盈：“原来是杨世子，听说杨世子最解风情，出征打战，都带着美人。”
　　杨光：“一日可无肉，不可无佳人。”
　　木梧桐笑得甜蜜：“我总是呆在长安城这种拥挤的地方，越发没意思了。杨世子下次出征，可否带上我，也让我瞧瞧大江大河的风光？”
　　杨光笑得嘴巴都要歪了，口水差点流出来：“小美人真热情，我喜欢。没问题，我马上就要出征了，一定带上你。”
　　说着，就伸手去摸木梧桐的脸。
　　木梧桐抓住他的手腕：“杨世子，我喜欢大江大河，可不喜欢西北那些光秃秃的山头。你可别哄骗我。”
　　杨光笑：“放心，有长江，有雪山，漂亮得很。”
　　木梧桐心脏一抖。
　　长江、雪山，这不就是益州吗。
　　木梧桐强忍内心的恨意，挤出一丝笑：“那，什么时候出发？我得躲着你父王，偷偷溜掉。”
　　杨光两眼放光：“很快，就这几日。要不咱们先开开荤？”
　　说完，就要亲上来。

　　木梧桐突然看向门口，脸色一变：“王爷！”
　　杨光脸色大变，转头去看门口。
　　木梧桐立即拿起凤血剑，从破损的窗户跃出去，不知所踪。
　　杨光心中恼火，随即笑得欢乐：“好一匹野马。等着老子骑！”

　　木梧桐并没有逃跑，兜兜转转躲进对面的铺子。
　　她亲眼看到杨光离开了，才回到洛神衣铺。
　　木梧桐赶紧到屏风后面床底下，还好，于谓还在，就是吓得面如土色，木梧桐连忙将他拉出来。

　　于谓：“木姐姐，我姐姐真的死了吗？”
　　木梧桐叹息，点头。
　　于谓：“杨光说的是真的吗？我姐姐雇佣杀手杀您，然后被穗王给杀了？”
　　木梧桐沉默一会：“不是。杨光最爱真真假假糊弄人，你不要相信他的话。你姐姐昨天上午来找我，说长安很危险，让我赶紧回广陵。对面铺子门前的马车，还是你姐姐为我准备的。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走，危险就已经来了。”
　　于谓：“那，穗王究竟为什么杀我姐姐？”
　　木梧桐：“你也听到了，穗王的儿子杨光荒淫残暴，穗王府不知道藏了多少肮脏的秘密。可能你姐姐发现了什么秘密，被穗王灭口了。”
　　于谓：“木姐姐，那我怎么办？”
　　木梧桐取出于夫人给的两颗夜明珠、银钱、干粮，打包好，交给于谓。
　　木梧桐：“小谓，对面的铺子，我已经买下来。你到对面铺子里躲两个月吧。两个月后就不会有人搜捕你了。然后，你骑马一直往南走。广陵对你也不安全了，你回永嘉故乡吧。”
　　于谓：“木姐姐，我害怕。”

　　木梧桐：“小谓，你听好。我本来想亲自带你回广陵的。但是，我们都知道瘟疫种子的事情了，我要去救更多人，那些可能被瘟疫屠城的人，你明白吗？”
　　于谓咬牙：“木姐姐，我明白了。我长大了，我能自己逃回去。您去救那些人吧。”
　　木梧桐草草收了铺子里的图纸、衣裳、房契，放进火炉里烧干净了。
　　又将于谓藏在对面铺子中，也把于夫人准备的马车的马牵出来，藏在对面铺子的院子里，留给于谓。
　　木梧桐：“我不能耽搁了，我现在就得走。小谓，你姐姐为了你付出了很多，你一定要活着逃回永嘉故乡，为你姐姐立个衣冠冢。”
　　于谓边哭边点头：“木姐姐，我一定做到。”
　　木梧桐：“保重。”

　　木梧桐带上简单的包袱，执剑背弓，出了西城门，策马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