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栽梧桐》蓝田沧海

51、风起云涌广陵城6

　　寒士西苑。子规居。
　　欧阳诺站在子规居门前，静静等待。
　　从黄昏如血等到夜幕降临。

　　早上时，她为了劝他回府，说“你听话，今晚再奖励你”。
　　他很期待，傍晚时就早早去天璇院等她，却一直等不到她。
　　他问安宁，安宁跪在地上低着头不肯说。
　　他震怒，但又释怀，很好，安宁对她忠心，就连对他都敢隐瞒。

　　他带了晚膳食盒，亲自到寒士西苑找她。
　　无痕说，她从中午，就把自己关在子规居里面，不肯出来。

　　之前，他和燕回争斗，毁了她的竹屋。
　　他亲自画了重建竹屋的图纸，总是不满意，修修改改，画了许久。
　　然后，她父亲出事、他受伤、她重伤需要照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等他终于安下心为她建屋子，这里却多了一间用礁石、珊瑚石、贝壳修建的屋子。
　　屋子很雅致，很有大海的风情，这是她在丰州海岛上家里的样子吗？
　　只有燕回见过她的家。
　　他都没机会见到，那里就已经彻底毁去。
　　子规居，是燕回为她建的。

　　夜幕渐浓。她还没吃饭。
　　无影说过，她在益州时受了他一掌和箭伤，箭有毒，虽然及时服了解药，但毕竟损伤元气。
　　无影说，散息丹、聚元丹，是药也是毒，她在短期内服用了多种毒药。
　　无影说，她上次为了救他，内伤极重，必须好好调养。
　　在密室里，为了救她，事急从权，顾不得非礼勿视，他见到了她完整的美，也见到了她身上长长的鞭痕、箭伤的疤痕。
　　她昏迷那一个月，他每日为她涂抹厚厚的消痕药膏，才将疤痕淡化了一些。

　　无影对她的膳食颇为用心，在膳食中添了药材，有助于她恢复身体元气。
　　她应该每日三餐定时，不该耽误。
　　欧阳诺摸了摸食盒的余温，决定推门进入。

　　桌案上，五幅图纸。
　　居然有广陵的布防图，和他书房中的广陵布防图几乎一模一样。
　　还有四幅图纸，是寒士西苑、东苑、南苑、北苑的布防图。
　　是燕回画的？这是她把自己关起来的原因吗？
　　她趟在躺椅上，已经睡着，满脸泪痕。
　　她的双手放在一盒贝壳里。
　　有些贝壳上刻了字，有“回”字，有“桐”字。

　　欧阳诺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体温正常，还好。
　　木梧桐惊醒，见到他，她连忙用手擦脸，企图擦干净泪痕，被他握住手腕，他用丝帕将她的脸擦干净。

　　木梧桐：“阿诺，你怎么又过来了？不是说好，在家等我就好吗？”
　　欧阳诺默默看着她许久：“梧桐，天黑了。你一直没回来。”
　　木梧桐看向窗外，才知道夜幕已浓，心中愧疚。
　　木梧桐连忙起身，将桌案上的图纸收起来。
　　欧阳诺帮她把图纸装入木盒：“梧桐，这布防图不宜留在这里，带回去吧。”
　　木梧桐：“嗯。”

　　欧阳诺将食盒打开。
　　她吃的匆忙，好像想快些离开。
　　欧阳诺心想，或许，她不希望他留在燕回的屋子里太久吧。

　　马车上。
　　木梧桐紧紧抱着木盒，沉默不语。
　　欧阳诺：“梧桐，你若想见燕回……”

　　木梧桐按住欧阳诺的手掌，将他的手握住：
　　“阿诺，你别多心。
　　我已经辜负了燕大哥，我不会再辜负你。
　　我只是发现，原来，燕大哥为我做了那么多。
　　他为我建了屋子，帮我训练了骑兵，帮我画了布防图。
　　他究竟还为我做了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欧阳诺：“梧桐，燕回是强者，强者之爱，本就在于付出，不在于索取。
　　你为他失去内力，在益州受苦，于他是一种耻辱。
　　他为你做得越多，他才能越安心，也才能早些放下你。
　　你无需愧疚。”

　　木梧桐：“那你呢？阿诺，你又悄悄为我做了什么？告诉我，不要瞒着我，不要让我将来愧疚。”

　　欧阳诺：“梧桐，如果燕回的悔恨，是没能在益州护住你。
　　那我的悔恨，就是在益州相遇的时候，残忍待你。
　　我为你做任何事，都不是为了向你邀功，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为了让自己不再悔恨遗憾。
　　很多事，我都想告诉你，但若要事事相告，也当真不知从何说起。
　　你就当作，这些事，都是我为自己做的，而不是为你做的。”

　　木梧桐：“你明明就是为我做的。我岂能自欺欺人。”

　　欧阳诺：“碧湖的莲花，是我小时候亲手种的。
　　我种莲花，是因为我喜欢看莲花，也喜欢吃莲叶糕、莲花糕。
　　我种莲花，明明就是为了我自己开心，而不是为了让莲花开心。
　　那碧湖的莲花，需要感激、愧疚吗？”

　　木梧桐：“阿诺，你强词夺理。”
　　欧阳诺：“梧桐，今日早上，你为了劝我回去，主动亲吻我。你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还是为了让我开心？”
　　木梧桐怔住。她的确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他早上本该在书房议事，却一大早到处找她，耽误了那么久，他若再不回去，她必然愧疚难安。
　　为了让他回去，她只好用亲吻贿赂他。

　　欧阳诺：“梧桐，你为了救我，冒了死险。你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还是为了让我开心？你觉得，你死了，我会开心吗？可你明知我会伤心愧疚，你还是这样做了。”
　　木梧桐沉默无言。
　　欧阳诺：“梧桐，你也为我做了那么多，你也不是为了让我感激，你也不希望我愧疚。那燕回也一样，我也一样。”

　　木梧桐黯然：“可是，我还是愧疚。”
　　欧阳诺：“你若对燕回愧疚，倒是有个法子。”
　　木梧桐：“什么法子？”
　　欧阳诺：“将来，让我们的孩子，和燕回的孩子，联姻。”
　　木梧桐惊诧：“联姻？”
　　欧阳诺：“将门中人，本就该联姻结盟，这是他的责任。燕回如此，他的孩子亦如此。高门大户，身不由己，大部分人都不能得倾心之人相伴。燕回遇见你，本就是意外。没有你，才是常态。”

　　木梧桐：“那你呢？”
　　欧阳诺：“倘若没遇见你，三年内，我也必须联姻，完成我的责任。所以，在益州，我才会对你那么残忍。在我的观念里，任何女子，尤其是美貌女子，主动接近我，都是居心叵测。”
　　木梧桐惊愕：“那，你打算和谁联姻？”
　　欧阳诺：“北周攻打北齐，若北齐胜，我会选北齐豪族联姻。若北周胜，我会选北周豪族联姻。”
　　木梧桐：“那，现在呢？”
　　欧阳诺细细抚摸她的脸：“梧桐，能遇见你，何其有幸。我已经拥有最好的，夫复何求。”
　　木梧桐握住他的手：“阿诺，能遇见你，我也很高兴。”

　　木梧桐想了想：“阿诺，爹从未和我提过亲事。如果我没有遇见你，爹会怎么安排？”
　　欧阳诺：“丰州，难道就没有人向你献过殷勤？”
　　木梧桐一愣：“献殷勤？有吗……布坊的李公子，总是不肯收我钱，我每次都要把钱扔在他桌子上跑掉。这算吗……卖烤乳猪的王大哥，每次都要现做一个最新鲜的给我，还老是问我家住哪里，要帮我送货上门。这算吗？”
　　欧阳诺微笑：“所以，这么多人选，伯父还需要安排什么？这些普通男人，反正也打不过你，你不高兴了，还能一剑斩了换一个，伯父放心得很。”

　　木梧桐：“我想起来一个人。
　　丰州城有一位教音律的司先生，开了一家书馆和琴馆。
　　爹每次带我进丰州城，都特意去书馆看书，临走还要借几本书，再让我帮忙还书。
　　有时候，爹居然借重复的书。
　　莫非，爹属意这位司先生？”

　　欧阳诺不满：“你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木梧桐：“我曾经想过，请这位司先生到寒士别苑教书，我付的月饷肯定比他书馆琴馆收入高。他喜爱音律，必定也乐意来广陵。”
　　欧阳诺捏她的脸颊：“你敢。我让他有来无回。”
　　木梧桐：“阿诺。我说布坊家李公子、卖烤乳猪的王大哥，你不生气。为什么，说这位司先生，你却生气？”
　　欧阳诺不说话。
　　木梧桐抱住他的腰：“告诉我嘛。我想知道，爹究竟为什么属意这位司先生？”
　　欧阳诺闭上眼，用手指点一下自己的唇：“奖励。”
　　木梧桐轻轻吻一下他的唇角。

　　欧阳诺满意，才回答：“丰州偏远，民众只关注衣食住行，能饱读诗书已是难得，更不要说学习音律了。
　　这位司先生，读书，懂音律，不经营来钱快的行当，却开书馆琴馆，必定学识不凡、家世不低。
　　他居住在丰州，应该是与你一样，是为了隐居避世、自由惬意。
　　你多次去了书馆，你都没有发现这位司先生倾心于你。
　　可见他发乎情止乎礼，品行高洁。”

　　木梧桐目瞪口呆：“你怎么确定他倾心于我？”
　　欧阳诺：“他若无心，伯父怎么会愿意为他制造机会？”
　　木梧桐：“那爹为何不告诉我呢？”
　　欧阳诺气恼吻住她，不准她再问。

　　接下来五个月。
　　清晨卯时。
　　欧阳诺会亲自把两人的早膳带来天璇院，和木梧桐一起吃早膳。
　　木梧桐发现，欧阳诺的笑虽然还是不多，但即便不笑的时候，面容也柔和起来，不再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峻。

　　卯时中，到午时。
　　欧阳诺、木梧桐在天枢院密室，修炼欧阳氏内功心法。
　　头两个月，无影都要留在密室中为他们护法，以防木梧桐修炼时出现反噬。
　　欧阳诺自从上次内力晋级后，他们二人的差距过大，其实两人双修对欧阳诺的修炼毫无意义，反而拖累了他的修炼进度。
　　但是，双修对木梧桐的内力晋阶帮助极大，短短两个月，木梧桐的内力已经达到原来四成的水平。
　　她明白这是欧阳诺的功劳，就更加珍惜二人双修的机会，上午无论天大的事情都绝不外出。

　　过了两个月，木梧桐已经完全领会欧阳氏内功心法的精髓，甚至本能地将小时候修炼的本家内功心法与欧阳氏内功心法融会贯通。
　　欧阳诺发现了这一点，就不再与她双修，只是在密室里各自修炼。
　　木梧桐发现欧阳诺独自修炼的时候，周身内力气场强大胜过父亲木文宇，明白欧阳诺独自修炼更加有益，心中感激又有些愧疚。

　　下午。
　　欧阳氏在天枢院书房议事。
　　木梧桐每三天去一趟寒士西苑。

　　一百匹马在第二月中旬就送到，马匹优良，完全按照骑兵的标准装好了铁蹄马鞍各种装备。
　　司徒挽岚告诉她，鳞武门北舵主徐正，向益州码头的刘副将递交了往来西戎边境的申请。
　　刘副将问徐正这批马的买主是谁，徐正说是广陵寒士别苑购买耕地的牲畜。
　　刘副将却没有将往来西戎的文书给徐正，而是将一封密函交给徐正，让徐正到益州马场找一位姓周的马商。
　　徐正原本失望，以为这趟生意要黄了，没想到，周姓马商说，刚从西戎买了马，正愁销路，正好卖给徐正一百匹马。
　　徐正惊喜，立即签了契约结清了银钱。
　　所以，这一百匹马到货得特别快。

　　木梧桐亲自去海边采购了一大批新鲜的大海虾、大海鱼，全部晒成了虾干、鱼干，又亲自动手切成干虾仁、鱼丁，亲自打包装箱，又在每个箱子里放上烹饪虾干鱼丁的各种食谱。
　　木梧桐委托鳞武门，将这批虾干、鱼干送去给益州的周姓马商，以示感谢。
　　周姓马商当场写了一份契约，要和寒士别苑长期订购虾干、鱼干、腊鱼、腊肉各种吃食。

　　木梧桐、张甲及侍卫队，经常骑上高头大马，手持.长.枪、肩背弓箭、全副武装，在东苑、南苑、北苑巡视。
　　巡逻完，张甲及侍卫队就在东苑、南苑、北苑修建防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