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栽梧桐》蓝田沧海

44、破釜沉舟共生死3

　　欧阳府。天枢院。
　　欧阳诺躺在榻上，全身滚烫，满面红光如同火光晃动，双目紧闭，眉头紧蹙，双拳抖动，仿佛强忍剧烈痛苦。
　　无影闯入，扑到榻上，颤抖的手指按在欧阳诺的脉搏上，触手滚烫，脉搏如万马奔腾，筋脉中如岩浆涌动，仿佛火山即将爆发，经脉胀满即将爆破。
　　无影猛然撕碎欧阳诺身上的天青色锦袍。
　　只见一道浓黑，从欧阳诺左手掌背蔓延到手臂、到肩膀、到胸口、到丹田，在丹田处晕染扩大如同一朵毒花绽放。

　　无影扑向木梧桐，狠狠一巴掌刮在木梧桐脸上。
　　这一掌暗含内力，将木梧桐刮得扑倒在地，呕出一口血。
　　无痕赶紧去扶木梧桐。
　　无影厉声喝问：“说！是不是因为你？”
　　木梧桐：“阿诺独自应战普怀故，鳞武舫刚好.炸.药爆炸，阿诺恐怕分心大意，遭普怀故算计。”
　　无影扯住木梧桐衣襟，咬牙切齿：“以为你能让他开怀，我们就像重视他一样重视你。没想到，你竟是个灾星！”
　　木梧桐握住无影的双手，哽咽：“无影，你要杀我，不急于现在。你先救阿诺！救他！”
　　无踪拉开无影：“无影，先救公子。”

　　无影泪如泉涌：“凌绝！濮门毒药之首，凌绝！”
　　无迹：“凌绝？什么毒？如何解？无影，你快说话！”

　　无影泪流满面：“凌绝。将十种可促进内力暴增的大补之药，喂给百只蛊虫。
　　蛊虫再自相残杀、互相吞食，剩下最后一只蛊王。
　　被蛊王咬伤之人，身中蛊毒，内力瞬间暴涨，如同火山爆发，内力越高强之人内力暴涨越是猛烈。
　　六个时辰之后，全身经脉爆破而亡。”

　　无踪：“那要如何解？”
　　无影浑身颤抖：“凌绝，与其说是毒药，不如说是补药。不是毒，也就无药可解。”
　　木梧桐、无踪、无痕、无迹脸色煞白。
　　木梧桐：“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不可能毫无解法。无影，你一定知道什么办法，你快说。”
　　无影痛恨盯着木梧桐：“有，废去全身内力，如同废人。你要他如何承受！”
　　木梧桐呆住。

　　失去内力的感觉，没有人比她更熟悉。
　　筋脉似乎结了冰，阵阵寒气从经脉向外散发，越散越多，越散越快……
　　筋脉的冰似乎融化，再也没有散发出寒气，只留下冰凉……空洞……虚无……
　　手臂变得沉重，仿佛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抬起来……
　　双腿变得沉重，仿佛戴上了镣铐，想挪动一步都磕磕绊绊……
　　身体变得沉重，仿佛落了毛的鸵鸟，再也飞不起来……
　　不可以！阿诺不可以经历这些！

　　无痕：“无影，你总不能看着公子死吧？你有什么打算？”
　　无影坐在榻边，注视着欧阳诺痛苦的面容，声音凄凉：“他不能死。他的命，是师父用命换来的。欧阳氏只剩他一人，他不能死。”
　　无踪扶住无影的肩膀：“无影，那，你打算如何做？”
　　无影：“废去他的内力吧。留得青山在……”
　　她终究说不下去。
　　无迹：“公子总说，自身强大，才能保欧阳氏长治久安。倘若，倘若他废去内力，如同废人，他恐怕宁愿死。”
　　无影：“废去他的内力，保住他的命。他若恨我，我以死谢罪。”
　　无踪：“无影，你胡说什么！”
　　无影：“师父命我专心医术毒术，就是为了保护他。我愧对师父，无颜苟活。”

　　木梧桐声音凄冷：“或许，我有办法，保住他的内力。可是，我没有十足把握。”
　　无影痛恨：“闭嘴！”
　　无迹：“无影，听她说完。”
　　木梧桐：“无影，你忘了吗？我六个月前刚失去内力，你可知道，为什么？”
　　无影沉默。
　　木梧桐详细说出：燕老将军出事、自己和谯恒念服下散息丹、燕老将军在谯恒念相助下传功给燕回之事。

　　无影：“你说的方法是：三个人配合。第一个人，内力最强，死亡。第二个人，内力中等，获得晋级。第三个人，散去内力，无碍。”
　　木梧桐：“但这次，只有两个人。”

　　无影：“三种结局。
　　第一种结局，公子是第二个人，你是第三个人，你们都能活。
　　第二种结局，公子是第一个人，你是第二个人，你们都会死。
　　第三种结局，公子是第一个人，你是第三个人，结局不知。”

　　木梧桐：“那就是三成把握。有三成的希望，阿诺不用失去内力，也能活。”
　　无迹：“三成，太冒险！”
　　木梧桐：“无影，你刚刚说，阿诺还有六个时辰。我们可以先试，若不成功，你还来得及废去他的内力。”
　　无影：“但，若不成功，你会死。”

　　木梧桐无声惨笑，走到欧阳诺桌案边，取过笔墨纸砚，写下一封遗嘱，交给无迹：
　　“这是我的遗嘱。
　　若我死了，交给阿诺，让他帮我完成遗愿：
　　一，把我的骨灰葬在爹旁边；
　　二，设法打开陵墓，拿到我爹的信，烧给我；
　　三，帮我爹报仇。”

　　无影：“你，你为何愿意……”
　　木梧桐：“如果没有遇到阿诺，如果他没有带我回广陵，我可能死在路上了。这条命，是他救的。如今，还给他。”
　　无影怔怔看着木梧桐，起身，走向她，跪下：“无影冒犯，罪该万死。若您死，无影以命相抵。”
　　木梧桐声音悲哀：“说什么丧气话。我们还有三成把握。时间不多了，开始吧。”

　　天枢院。密室。
　　欧阳诺躺在软垫上，双目紧闭。
　　无影为欧阳诺施针，强行唤醒他。
　　木梧桐盘膝坐在软垫上，闭着眼，十八年的光阴从脑海中划过。
　　六个月前，她一时冲动草率，失去内力。
　　如今，她再次冒险，可能失去的是生命。
　　她不确定，这次算不算冲动草率？
　　阿诺是守信之人，他一定会完成自己的遗愿，查明爹的死因，为爹报仇，那么，自己即便死了，也算无憾。

　　欧阳诺醒来，剧痛呜咽一声，呕出一口黑血。
　　无影：“公子，你中毒了，内力失控。现在，将你的内力注入木姑娘体内，明白吗？”
　　欧阳诺皱眉，沉默，似乎在思考。
　　木梧桐不容他思考，握住他的双手，四掌相对：“阿诺，听无影的话，什么也别想。”
　　欧阳诺剧痛难忍，思维混乱，拼命集中精神，想弄明白来龙去脉。
　　木梧桐决定撒谎：“阿诺，我也中毒了。用你的内力，帮我解毒。”
　　欧阳诺突然十指扣紧她的手，想说话，却无法发出声音，喉咙一阵阵呜咽。
　　无影配合木梧桐的谎言：“公子，用你的内力，帮木姑娘解毒。”
　　木梧桐：“阿诺，救我。”

　　欧阳诺不再犹豫，与木梧桐四掌相连，十指相扣，将体内汹涌澎湃、如脱缰野马的内力注入双掌。
　　一阵滚烫的热流，从欧阳诺的双掌中传出，仿佛火山岩浆，瞬间淹没木梧桐。
　　痛！剧痛！如同被岩浆吞噬……
　　火山终于爆发，两人衣裳碎成粉末。
　　木梧桐被一股惊涛骇浪般的内力暴击入筋脉，超越极限，口中喷出一阵血雾，栽倒向后，不省人事。

　　欧阳诺感觉到双掌一空，心神不稳。
　　无影立即将一根银针扎入他的头顶：“静心，收功入丹田。”
　　欧阳诺突然无法思考，本能地依言收功，丹田的黑气开始消退，退至胸口、肩膀、手臂、手掌，黑气消失不见，体内的内力雄浑厚重、温热顺服。
　　无影赶紧为木梧桐施针，封住她全部筋脉，阻止筋脉内力流动，让她进入休眠。
　　无影突然恐惧，倘若木梧桐死去，这真的是在救公子吗？

　　天枢院。
　　欧阳诺睁开双眼，在这寒冬，居然觉得体内温热如同夏季，如同登高望远，精神舒畅。
　　欧阳诺目光落在身侧，木梧桐躺在他的身侧，满面红光如同火烧，寂静僵硬不似活人。

　　欧阳诺惊惧：“梧桐为何如此？”
　　无影跪下，哀伤无言。
　　无踪上前跪在无影身边，向欧阳诺禀报他中毒昏迷后发生的事。
　　欧阳诺滔天巨怒，一掌击向无影，无影重重撞击在桌椅上，桌椅粉碎。
　　无踪跪在无影身前，挡住无影：“公子，息怒！”
　　欧阳诺大怒：“谁准你这样做！”
　　无痕、无迹也赶紧跪在无影身前，挡住无影。

　　无迹将木梧桐的遗嘱递给欧阳诺：“公子，这是木姑娘的遗嘱。是木姑娘要求这样做的。您，饶了无影。”
　　欧阳诺想撕碎遗嘱，却终究生生忍住，心脏如同百蚁啃噬。
　　欧阳诺强行让自己冷静，理清来龙去脉：“无踪，快，通知燕回，让燕回过来。”
　　无踪看一眼无影，用眼神哀求无痕、无迹，见无痕、无迹点头，才匆匆离去。
　　欧阳诺跪在榻前，握住木梧桐僵硬的手：“梧桐，求你，别离开我。母亲，求你，留住梧桐。”

　　燕回、谯恒念匆匆闯入。
　　燕回握住木梧桐僵硬的手，仿佛曾经握住祖父的尸骨，颤抖。
　　谯恒念诊脉：“怎么会这样？她明明服下了散息丹，本应内力全失、筋脉空洞。为何像老将军那样，内力胀满？”
　　无影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一说明。

　　谯恒念惊诧：“你们，你们疯了吗？她从未修炼过欧阳氏内功心法，无法收服欧阳宗主的内力。突然将内力暴击入她筋脉内，她会立即内伤而亡。”
　　无影：“我为木姑娘施了休眠针，暂时保住她性命。谯姑娘，你还有散息丹吗？让木姑娘再次服用散息丹，化去内力，就能保住她的性命。”
　　谯恒念：“散息丹，在益州，在师父手里。我没有！”
　　欧阳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立即带梧桐去益州。”
　　谯恒念：“去益州，再快也要一个月。休眠针只能维持六个时辰。六个时辰，她就会死。”
　　欧阳诺：“散息丹的药方是什么？立即炼制散息丹。”
　　谯恒念摇头：“炼制散息丹，至少一年，炼十颗只能成功一颗。就连师父，也所剩无几。”
　　燕回一掌劈向欧阳诺：“她若死了，我让你欧阳氏陪葬！”
　　欧阳诺没有还手，撞到墙上，跪坐在地。

　　燕回抱起木梧桐，转身就走。
　　欧阳诺死死拦住：“你，你要带她去哪？”
　　燕回：“带她回益州。救她！若救不了，她也是我妻子，该葬入燕氏祖坟。”
　　欧阳诺咬牙切齿：“你必须救她。她若死了，你们燕氏，永远别想要江南的粮草！”
　　燕回一脚踹开他，抱着木梧桐离去。
　　谯恒念立即跟上。

　　欧阳诺跪坐在地，仿佛积累了十年的泪水决堤，呜咽痛哭。
　　她说她“不会去益州”。
　　她最伤心的时候，选择回到天璇院。
　　他们的母亲居然是挚友。
　　他以为，他可以拥有她的心。
　　终究，一场空。
　　母亲，为救他而死。
　　她，也将为救他而死。
　　为什么，她们都不问问他，他到底愿不愿意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