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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幻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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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因是客房,这间屋子布置得简单了许多,完全不能与卢伯庆所居住的那间相提并论。
“公子,请先喝杯茶再读书好么?”
女大十八变。仔细打量,会发现静姝的身形多了几分少女的丰盈,只是脸颊上依旧稚气未脱。
“奴婢不累。奴婢本就是我们公子打发过来侍奉陈公子您的。公子这般客气,实在是折煞奴婢啦。”静姝对着对面的人福了一福。
此时,伞下的身影逐渐清晰了起来。凌霄清楚地看见静姝脸上受宠若惊的表情。头稍微偏转一些,凌霄眼角的余光暼了季闻歌一眼,只见他眉心微蹙看着伞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静姝背对着房门,应该是刚从外面送了茶进来。她这边显现的很清晰,连房门上的福寿雕花图案都非常清晰地映入几人眼中。偏偏就是她对面的场景还十分模糊。
“公子,你说能看见陈公子吗?”夭夭等得心急,不时地更换着坐姿。
“你屁股下生了刺了么?坐没坐相。还想入非非,企图引诱个公子回来?”凌霄头也不回,换了一条腿伸出去。
你不也是整天坐没坐相么?可你不照样这么快就勾搭这姓季的公子回来了么?夭夭撇撇嘴,不敢多言,赶紧端正了坐姿。
季闻歌忽然扭头暼了夭夭一眼,眼眸中颇有深意,似看穿了她的想法。
静姝对面的场景越来越清晰,依稀有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站在书桌前,面向静姝这边立着。
“陈子安!”凌霄道。
“嗯。”季闻歌应了一声。
陈子安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伞下。若非他们明知是幻境,恐怕极易当做活生生的人。
陈子安看起来比现实中多了几分书生气,也多了几分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唯一不变的是手里始终拿着一本书。他客客气气地看着静姝,眼睛里流露出几许好感。
“姑娘快快不要如此忙碌。小生出身贫寒,平日里这些琐事都是自己操持,无需他人照顾。”陈子安顿了一下,接着道,“都是卢兄太客气了。回头再见了他,我与卢兄说一声,姑娘以后便不用这般辛苦了。”
静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垂着头低声央求道:“求求公子不要与我们公子说。”
“为何?”陈子安有些诧异。
静姝沉默许久才道:“公子若打发奴婢回去,我家公子必定会认为是奴婢伺候得不好。”
陈子安想想,明白了她隐含的话意,走近几步,双手虚扶一下:“小生明白了。姑娘快快请起罢。”
静姝抬起眼眸看看陈子安:“公子确定不打发奴婢回去了么?”
陈子安微微一笑,笑得很是拘谨:“君子一言,快马加鞭。不过,就算小生不烦劳姑娘了,卢兄也不会真责怪你吧?”
静姝不说话,低垂的睫毛上挂着亮晶晶的泪珠子。
陈子安呆了片刻,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接下来,静姝与陈子安日渐熟悉起来。陈子安写字,静姝便在一旁磨墨。陈子安吟诗,静姝便静静地立在一旁添茶续水。有时不知说到什么,两人便颇有默契地相视而笑。画面温馨美好,隐隐透出几分郎情妾意、岁月静好的意思。
季闻歌凝眸看得出神。
凌霄忽问:“闻歌,为何在陈家反而看不到陈子安经历过的幻境呢?”
可能是被幻境里的脉脉温情所感染,凌霄的心思也细腻起来。
他忽然想起来,他第一次出口招呼季闻歌,就毫不见外地叫他“闻歌”,那是今早在“独一家”酒楼吃早饭的时候 。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叫出口,仿佛这个名字他已经叫了许多年,熟稔得很,没有半点生分。
季闻歌扭头看去,正迎上凌霄的目光。不知为何,闻歌感觉他的目光中少了一些欢脱,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眼尾狭长微扬的眼睛里似水光盈盈。
季闻歌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继续看着幻境里的人,缓缓道:“可能因为陈子安是在这里死的,因此他的执念才在此形成了幻境。”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有很深的执念才会形成幻境留下来。之所以在陈家看不到,我想一来是因为他最深的牵挂与不甘都留在了卢家。二来是因为陈家既有他死而复活的□□,又有他本应归于黄泉的魂魄,所以,无法形成幻境。”
自认识季闻歌以来,这是他说的最长的一段话。
还有就是昨晚。也真是难为他了,冷清得一看就谁都不想搭理,偏偏为了借宿一晚,对着陈五叔说尽了好话。
凌霄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幻境里的一男一女每日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只是,二人目光偶尔相遇时,不再只是默契地一笑便移开视线,而是彼此凝望着,似沉醉在对方的眼里。
夭夭忽然嘀咕了一句:“怎么长得还有些像呢?”
“你说什么?”凌霄从幻境里的浓情蜜意中回过神来,问道。
“公子,你不觉得陈公子与那卢伯庆长得有几分相像么?”夭夭扭过头认真地打量着凌霄,就仿佛他还是化作卢伯庆时的模样。
“真的有几分像呢。”夭夭又念叨了一句。
不过一个时辰前,凌霄虽曾幻化作卢伯庆的模样,但当时他只是情急之下照着夭夭花瓣上的模样直接幻化,自己对此人其实完全没有半点印象。
而季闻歌因不喜欢那张脸,也刻意不去理会,因此,也对卢伯庆的长相印象不深。
夭夭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凌霄刚幻化作卢伯庆时,他的确也曾闪过一种似曾熟悉的念头,却未细想。此时一经提醒,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凌霄皱着眉问:“像吗?”
夭夭默不作声的将一片花瓣抛了出去。花瓣在空中越变越大,上面清晰地现出卢伯庆的信息、相貌。
凌霄看着,心里顿感不妙。
“我说的没错吧?”夭夭收起花瓣,得意地邀功道。
“给你记功一次。”凌霄扭头看着季闻歌,心不在焉地道。
“记不记功无所谓啦,回头主子赏小的一个糖豆豆吃便好啦。”夭夭托着腮帮子,眼睛里满是不加掩饰的贪婪。
凌霄诧异:“什么糖豆豆?”
夭夭正要回话,他已明白过来,嘴角浮起一丝笑:“好啊 ,要多少有多少。爷不缺的就是糖豆豆。”
季闻歌暗自好笑。
夭夭欢天喜地的谢了她主子。
幻境里,静姝与陈子安紧紧依偎在一起。陈子安背对着幻境外的人,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不过想来应该也是沉浸在幸福之中。
静姝的脸正对着幻境之外,她大半张脸都隐在陈子安肩下,露出来的小半张脸上,杏眼微垂眉头紧蹙,完全看不出想象之中应该会有的甜蜜与快乐。
凌霄下意识扭头看了季闻歌一眼。很有默契的,季闻歌也正看向他。二人四目相对,凌霄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美人计么?”
季闻歌答非所问地说了句:“姓卢的像是个能中举的么?”
“我看不像。”凌霄又笑了一下,“就他这样要能中举,母猪都能上了树。”
夭夭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房顶上滚落下去。
季闻歌也难得低低的笑出了声。
凌霄看着他眨了眨眼。他笑起来当真是好看。原本寡淡冷清不大讨人喜欢的个人,这一笑,仿佛千树万树的花都在他温暖的笑容里绽开了。
“快看!”季闻歌盯着幻境低声提醒道。
凌霄莫名的脸上一热,赶紧回头去看幻境里你侬我侬的两个人。
“卢兄!卢兄!你听我解释!都怪我!与静姝不相干!是我先忍不住动了心。”
陈子安跪在地上,身子忽然朝前面扑了一下,差一点就爬到地上。
“应该是有人在后面打他。”凌霄皱着眉道。
“嗯。”季闻歌眯起眼睛看着幻境里的人。
“公子!求求您,不要怪陈公子,都怪奴婢!是奴婢主动,主动引诱他的!”静姝匍匐在地,边哭边哀求道。
陈子安不停地在地上求饶着:“卢兄,都是我的错,求你不要责罚静姝。”
“公子!要罚就罚奴婢吧!都怪奴婢!不怪陈公子。”静姝低垂着头,掩面而泣。
“卢兄,我们只是两情相悦,并未做出什么越矩之事啊!真的,卢兄你要相信我!”
不知卢伯庆说了些什么,陈子安忽然愣在那里,许久才道:“不去参加乡试?”
凌霄与季闻歌对视一眼,又去看幻境里的人。
“卢兄,求求你了!小弟十年寒窗,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参加乡试,出人头地。求求你不要去贡院告发我!求求你了!卢兄。”陈子安不停地磕头求饶。
凌霄撇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为了区区功名便这般给人磕头。好没出息!”
季闻歌眉头紧锁:“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人与人所求不同罢了。”
凌霄愣了片刻,鬼使神差地问了句:“那你以为的乐是什么?”
季闻歌一个愣怔,忘了幻境里的人,扭过头,凝眸瞧了他半响,终是欲言又止,欲语还休。
我以为的乐是什么?
其实很简单,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然而,至今三百九十九年,依旧未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