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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奚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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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何已经很久没去上课了,他大部分时间在宿舍玩游戏,除了不吃早饭,其它两顿都是室友们轮流给他带饭。有时候也窝在图书馆的一个角落里,读上整天的书。与其说是读书,他只是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呆着,翻着书,思绪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大二的生活已经拉开很久,课程越来越多,同学们也开始忙碌起来,而他却没有心思管那些。一切来得都很突然,父亲死后,他才发觉生离死别原来离自己这么近。“人是多么的脆弱和可悲,忙忙碌碌一辈子,到头来留下些什么呢?”他时常想:“父亲可能也想不到,自己某天会像一台抛锚的机器,心脏突然停止工作吧。”每每回忆起,小时候与父亲一起亲密无间的玩闹,青春期自己的叛逆带给父亲的伤害,他的心就隐隐作痛。回忆、痛苦、懊悔,悲恸是他每天都要经历一遍的心理路程。关于生的意义,又及死的归途,没人能给奚何一个满意的答案。
那天烈日当空,在上课的奚何接到了死讯。他刚开始不相信,也没有没有感到一丝难过,像是看到某条新闻一般的反应。看着栏杆外面明晃晃的一片阳光,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两巴掌。当看到父亲安详地躺在火葬场的铁床上,奚何没有哭。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父亲擦拭身体,换好整洁的衣服。可是,当父亲化作一盒骨灰后,奚何觉得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所有的侥幸和希望也统统破灭,他跪在地上无声地痛哭起来。铺天盖地的悲伤涌进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心脏也不堪重负一般地往下沉去,伴随着阵阵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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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何合上电脑,在楼下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沿着顶层的木制梯子爬上天台。他随便找了个位置,靠着围栏坐下开始喝起来。天上残缺的月亮对他板着脸,依稀能看到一些灰黑的薄云,如鬼魅一般。天台上涂满了防水的沥青,颜色发黑。
“喝酒不叫上我。”许桀也爬了上来。
“请便。”
“阿浩说昨天晚上你又在梦里大喊大叫。”
“抱歉,打扰你们休息。”
“我们也希望帮到你,可是无从下手。”许桀蹲在奚何旁边,打开一罐啤酒。
“心领了。”奚何盯着不远处高楼上的避雷针说:“许桀,你觉得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我不太懂,我只知道,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定下的目标一定要实现。努力地活,我不想留下什么遗憾。”
“为自己而活吗?”奚何把喝完的罐子捏扁,然后说:我有时候很羡慕你,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方向明确。”
“一生太长,活好自己都很难啦。但说到底,人也是动物,孤独时候需要陪伴,疲惫时候需要依靠,失去希望时需要力量。”
“可能吧。”
“那些博爱天下,为别人而活的人,其实自己也得到了救赎。他们何尝不是把这个当成自己的目标呢?”
“帮助别人,救赎自己吗?听起来也不错。”奚何又打开一罐啤酒。
“为自己而活。准确来说,这个‘自己’应该是所有和你有羁绊的人的统称,不然确实显得有点刻薄和自私了。”
“所以我才这么难过吗,原来是一部分的‘我’已经死掉了。”
“正解。”许桀拍拍奚何的肩膀说:“去找她吧,你的救赎。”
“现在还不能。”
“为什么?”
“我不能因为需要她的救赎,就去找她。我想我们的爱情,要因为相爱而相爱。还是不要参杂其它成分得好。”
“真有你的。”
“其实,每个人都渴望从别人那里得到心里需要的能量。然而,那并不能持久,他们殊不知自愈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能量。”
“那需要莫大的勇气啊。”
“是的...”
楼顶四个角的灯不停闪烁,奚何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望着灯火通明的城市。透过那些水泥建筑,他仿佛看到忙碌的人们,和他们不知疲倦的灵魂。
这次对话后,奚何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时间确实会让一切归于平淡,包括回忆、痛苦、悲伤,他现在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并且也开始主动去调整自己的身心。当悲伤袭来,奚何不再像以前那样,任它们肆意妄为地在心里越滚越大。而是去操场狂奔几圈,让心脏狂跳起来,窒息的感觉可以掩盖住所有的情绪。有时也坐上地铁,随便在某个站下来,然后徒步走回学校。
他走过清闲的小巷子,抚摸那些老城墙,在民国时期的老屋前打量许久。在地下通道里听流浪歌手唱歌,给路边的残疾人施舍。踏着盲道上枯黄的梧桐叶,穿过喧闹的人群,直到前面铁路道口的防护栏放下,奚何停了下来。信号灯闪烁,报警器的声音传进耳朵,他想起与慕晴关于进化论的对话:
“小奚,你知道长颈鹿的脖子是进化的结果吧?”
“嗯,优胜劣汰。短脖子的那些活不下来。”
“可是你不觉得太长了吗?一开始肯定没有那么长脖子的长颈鹿。”她看着奚何,眼睛清澈无比。
“我记得好像是基因突变的原因,为了吃高一点的树叶生存。”
“那树也会优胜劣汰咯?越长越高。”
“这个倒是难住我了。”
“噗,到时候全都进化成庞然大物,把人类踩在脚下。”慕晴笑道。
“呃...那就太糟糕了。”
奚何想到了答案,树和长颈鹿都长不了太高。因为太高的话,不管是动物的血液循环还是树的水分循环都很难完成。这时,铁路道口的防护栏收了起来,车流和行人像是打开了闸门的水一样向前涌去,太阳在路的尽头摇摇欲坠。奚何拦了辆出租车,坐上车后,从兜里掏出手机,给慕晴发去消息。他想马上见到她,告诉她长颈鹿不能变成庞然大物。
在西门下车后,奚何向操场奔去。他差点和一辆自行车迎面相撞。在周围人诧异的眼光下,他穿过羽毛球场和健身设施,从操场一侧开在防护网上的小门进去。一直在大门处等待的慕晴,看见奚何后,也朝他跑了过来。两人在相距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住脚步。
“小奚,好久不见啊。”慕晴摆弄着白色毛呢外套下面的扣子,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这段时间,你去哪了?”慕晴接着说道。
看着她光洁如玉的脸庞和红润的嘴唇,刘海下的眼睛里全是关切。奚何双手叉腰,喘着粗气一直对她笑。然后一把抱住了她。夕阳羞红了脸,深红色的光拉得无限长。
“小奚,我很想你...”慕晴突然身体僵住,但是马上放松下来,把头埋在奚何胸前的衣服里,闻他的味道。
“我知道。”
“没人陪我,很多事情我一个人搞不定。”慕晴声音颤抖,几乎要哭出来。
“嗯。”奚何抱得更紧了,说:“刘海很适合你嘛。”
“真的吗?我鼓起勇气去剪的。”
“嗯。”
“好久不见。”
“你说过一遍了。”奚何又笑起来:“嗯,好久不见。”
奚何的大学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他和慕晴成了一对让人羡慕的情侣。他们除了一起吃饭,一起上课,还经常出去玩。玄武湖、新街口、夫子庙,几乎南京所有的景点都有他们的足迹。但是也因此翘了很多课,每次考试前,奚何都会先看一遍教材,然后再给她辅导。一次体能测试时,慕晴完不成八百米项目,奚何就拉着她跑完。他也发现,虽然慕晴运动能力很弱,但游玩的时候却能走很远。
十二月的一个周末,一场小雨从早上起就没停过,淅淅沥沥,一直到傍晚结束。随着北方的寒流来袭,这座城市的温度会在几场雨后迅速下降。奚何约了慕晴晚上看电影,他用极短的时间洗好头发,吹干,然后套上一件稍厚的外套出门了。他们看的电影叫《火星救援》,美国的一部科幻片。奚何看得很认真,并且认为在火星上种土豆是个不错的想法,而慕晴说她都快要睡着了。走出影院,街上华灯初上,车子撵过路上的积水,发出“哗哗”的声音。奚何看慕晴单肩挎着的书包,总是往下滑,就顺手接了过来。他一直讲着电影里那些逻辑严密而不乏科学依据的情节。
“小奚,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没用。”在路口处,慕晴停下来,转过头对奚何说。
“怎么这样想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
“我也不知道,这些想法就是会情不自禁地自己跑出来。就像是我脑海里的一些气泡,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慕晴呼出一团白色水汽。
“每个人都会有消极情绪,慢慢会好的,不用担心。”
“嗯。”
慕晴低头看着被雨打湿的地砖,奚何轻轻地抚摸她的头。
“小奚,如果我的脑子里住着一个小人,顽皮的小人。你还会喜欢我吗?”她抬起头看着奚何的眼睛说,眼睛里倒映着的车灯从这边跑到那边。奚何想起一个词,叫‘流光溢彩’。
“虽然这很难理解。”奚何说:“嗯,会的。”
“总之这个很复杂...”
“要不我试着把它揪出来?”
“什么?”
“脑子里的小人。”
奚何说完,慕晴没好气地笑起来。然后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路灯下,静静地看着对方。奚何把她咬在嘴唇边的一根长发捋出来,双手捧起她的脸蛋亲了上去。柔软的嘴唇挨在一起,带来前所未有的触感。像一股电流传过两人的身体一般,他们交换着对对方深深的爱意。夜晚的街头,氤氲的雾气蒸腾而上。远处的车行驶在一片朦胧云烟里,路面上红绿灯的倒影晃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