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遠山鶴

1、第 1 章

　　我叫呦呦，是天墟堂的小厨娘。
　　虽然，我只是一名厨子，但是所有人都很喜欢我，也喜欢我做的菜。尤其是我们堂主，他是个善良宽容的大好人，哪怕是这道菜不合他的口味，他也不会掀桌子浪费食物，反而还会吃光光，然后笑咪咪的告诉我下次怎样做会更好。
　　很多人都笑话我，说堂主对我这么好，是可怜我，因为我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也不能出声。也没少有人为此欺负我，可他们都被堂主罚去分堂了。
　　看着堂主像天神一样，一身玄袍，长袖一挥，将我紧紧护在身后的样子，突然想到初见时，他也是这样从天而降站在我身前。
　　我的家乡在鹿台山，那里有茂密的迷鹿森林，还有数不尽的生灵。我们是鹿族的分支，从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反正很久了，久到我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从那时起我们就住在这，生活、繁衍、修炼...
　　我是迷鹿森林里修为最好的精灵，长老说我们精灵吸天地灵气、顺气运而化形，是堂堂正正的精灵，和外面那些吸精气的妖怪不一样。
　　长老说我是迷鹿森林中的宝贝，我的声音是天神的恩赐，是勉励我勤谨修炼，得道飞升的恩赏。
　　后来鹿台山来了一群人，他们说自己是捉妖师，非人所化是妖，妖是恶。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召唤流火烧毁森林。
　　采蜜授粉的勤劳的蜜蜂叔叔、会因为一颗松子和邻居吵个不停的松鼠妹妹、每天风雨无阻为迷鹿森林报时的布谷鸟婶婶...
　　无数生灵死在那场大火里，他们用点金咒将森林围了起来，火烧不出去，我们跑不出去。
　　长老用神杖将我保护在石洞里，我的朋友、亲人为了保护我全都冲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洞口。
　　人都说鹿眼清澈璀璨，是世间最美的眼睛。
　　可我记忆中最后的那双眼，是长老的。
　　是长老灰暗、绝望、没有焦点的眼睛。
　　“呦呦，好好活着！为我们活着！我们做精灵的要心怀善意，别忘了！”
　　说完后，长老扭头就走了，我想扯他的衣角，却扑了个空，倒在地上冲着他的背影哭喊，“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我活着！”
　　我愿意同族人、同迷鹿森林同生共死，活着太痛苦了！
　　后来，洞口被尸体盖住，我拼命的拍着结界，显出鹿角，那是我们一身修为集结的地方，我向结界撞过去，可除了额角流血之外什么都没有改变。
　　精灵死后，尸体会和修为一起重新变成天地间的灵气，以回馈这片滋养我们的天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疲累得靠在结界上，还无知无觉的捶打着结界。看着眼前族人们的尸体消散在天地间，结界也因为长老的离去消失了，我一下子摔了出来。
　　“哟！这还有一个！”
　　我慢慢撑起身子，抬头看去。一个模样十七八的男子，身上的锦袍沾着烟灰，手里还提着一架血淋淋的鹿角。
　　我记得它，我不止一次用美丽的千朝花装饰它，幼时我想过在上面做个秋千，因为它实在太漂亮了，它属于长老，那个笑起来满脸皱纹的老人。
　　“鹿角存了他们所有的修为，他们死了尸体会消散，所以只有活着剜下来才行！”
　　又一个人提着几副鹿角从远处走来，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收获颇丰”。
　　面前的男子一脸嫉妒和羞躁，紧接着他就召出命剑作势要来刺我，我也迅速起身与他动起手。可是我哪里打得过他们，没几下就被摁在地上，一剑又一剑的向我刺来，我想我现在一定狼狈极了，浑身上下或许有几百个窟窿，身上发冷可内里却燥热，我知道这是失血过多。
　　隐约听得他们商讨，要不要接些我的血，鹿血至阳滋补的很。
　　他们戳了几百下，我都没有显出我鹿角，他们愤怒的声音传来，我讥笑着，心想没给长老他们丢人。
　　可下一秒我就被扯起来跪在地上，有人点了我周身大穴，强迫我的灵力冲向额角，竞生生逼出了鹿角。
　　我绝望的感受着刀锋带来的寒气，却又幸福的想着能与族人们重逢，带着这样的矛盾等待死亡，我想长老那样士可杀不可辱的人，也是因此才被人剜下了鹿角吧？
　　“后来呢？”地狼放下手上的纸，啃着果子，一脸好奇的问我，。
　　我将洗好的碗放进橱柜后，坐在他身边，舔了舔长时间未进水而干燥的嘴，刚要伸手，地狼就递了杯茶过来，茶液清透带着果香。
　　我也没犹豫接过后一饮而尽，好茶！
　　我看了他一眼，还没等动笔呢，他就先开口了，我们不愧是最好的朋友，真是心意相通！
　　“我前段时间不是出去办差了嘛，堂主说我办的好，特意赏我的，我记着你好吃，特意拿来给你的。”
　　好吃？我呦呦岂是那般没志气的？
　　我气着抱起了手臂，转过身去不看他，不知道他说了几次“我错了”，我才转回去。
　　“好呦呦，好呦呦，你别气了，刚才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你快说后来怎么了？”
　　【后来？这故事你都听了快一百年了，你不是知道吗？】
　　这不是夸张，我入天墟堂已经一百年左右了，精灵的生命很长，所以按照精灵的年岁计算的话，我还是个孩子呢！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跟他讲我的从前，他的反应很奇怪，不可置信？他只说是被人类的残忍吓到了，我也觉得人类残忍，比起我们，人类尤其是那些修仙的，他们用生灵历练，在鲜血中修炼，却说我们精灵无恶不作。
　　讽刺得很！
　　他放下我递过去的字条，表情也不似以往的玩笑，严肃认真的对我说，“我...我...”
　　我看他在桌下小心翼翼试探的手实在有趣，便扯过他的手放在我的手上，他的手很热手心还有汗，我的手刚刚洗完碗还很冷。
　　我好像是鼓励到他了，他犹豫的言语突然利索起来，“呦呦，我是想知道你的嗓子是...是被火呛伤得吗？”
　　原来是这件事，我对他笑笑，提笔写下字条。
　　【不是，是堂主，他救了我，我无以为报。他说他最喜欢美好的东西，此次来也是听说这里有一件天宝。所以我就把声音给了他，当做报答。】
　　我看着地狼的脸色变来变去，眼含深意的看着我半晌没说话，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天墟堂的所有人都不理解我，好像堂主在我们眼中是不同的人。
　　他们说堂主凶狠残暴，可我只认为堂主以雷霆之法治理天墟堂，他们说堂主诡计多端，可我只认为堂主睿智机巧...
　　在这件事上，我和地狼永远达不成一致，但很幸运的是，他永远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与我争执，在他心里我就像是他老大一样，怎样都好。
　　当然，我没有把他当小弟，我们是兄弟、是好朋友，虽然我初到天墟堂给大家做饭时，没有贴合他的口味。记得当时，我为他第一次杀生做了一只烤黄羊时，他看着我眼里都放光，就像是深暗的又危险的深林里，一只小鹿遇见了一头饥肠辘辘的恶狼一样。
　　以至于后来许久，我都怕他吃了我。其实我现在也不明白，我托着下巴，看着吃着岐毓果正香的地狼，你说一只狼怎么会喜欢吃果子呢？
　　我叼着一颗苹果，陷入了沉思。
　　地狼说他又要去办差了，这次时间比较久，可能我很久都见不到他了。
　　我想着这件事心神不宁的，炒菜时还烫到了手。其实地狼经常出去办差，最严重的一次，他是被人抬回来的，堂主说他五脏都伤了，灵气四溢顺着经脉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我那时真得吓哭了，头一次在堂主面前哭，我跪在他脚下，扯着他的袍子求他救救地狼，好像还把鼻涕蹭上去了。
　　堂主没有降罪，只说他负责修复他的内脏，暂时压制四溢的灵气，而要想让他活着就要让他平缓灵气、调理内息。
　　我翻遍了古籍才发现有种灵果叫棘棘果，红润芬芳、甘甜鲜美，对一切生灵有极强的吸引力，可是棘棘果树上长着刺，被刺到的人会立时陷入昏迷，时长毫无规律。
　　为了采到它，我将身上全都裹上棉花，在炎炎夏日去荒原采棘棘果，棘棘果树非高山不长，非贫土不生。
　　那是我最值得吹嘘的事，那样难采难寻的棘棘果，在那两三个月之间，地狼可是把他当饭吃！
　　后来，地狼即使办再艰巨的差，也没有带伤回来，人人都说他年少有为妖力深厚，可我知道他是怕我担心，所以每次都在痊愈后回来，有时一个月，有时两三年。
　　我是真的很怕，因为他与我说此次办差时，表情没有以往那么轻松，从前他会都会安抚我说很快便回来，可这次他却直接告诉我，会很久。
　　他说这次差事如果办得好了，堂主许他南坛主之位，到那时他给我一个惊喜。
　　可我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慌，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所以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在天墟堂午饭时，我偷偷的去他那，因为拿的东西太沉了，走得很慢，以至于我到的时候，门口的小妖说，他已经走了。
　　我回到膳房，坐在凳子上，看着眼前的一筐鲜嫩的灵果发怔，这是我这么年来积攒下的灵果，有的能调理内息、有的能滋补元气、有的能活血益脉...反正都是帮助伤后调理的。这些灵果自摘下那一天起，就存在我的墟鼎之内，半点没坏，可是现在沾了世俗浊气也留不住了。
　　我郁闷的想着，臭地狼，我呦呦好不容易想送他点什么，却没送出去。
　　我总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是错过了把灵果送给地狼吗？我晃了晃头，好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