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14年4月14日 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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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七点起床，洗漱化妆后于八点出门，乘车至涉谷后转银座线到赤坂见附，于附近的便利店里买好早餐——通常是明太子饭团或者肉包——再步行五分钟，最后到达吉羽律师事务所，通勤时间约四十分钟。这就是阳子每个工作日的清晨。
除非他人问起，阳子不会主动说自己在律师事务所工作。毕竟她这个业务员的职位，说穿了就是杂工。
阳子的高中在都内算是挺不错的升学学校，她平时成绩也过得去，但毕竟没有上大学，凭这点学历要在东京找到收入可观的体面工作几乎不可能——事实上她的收入确实也只够自己与望志吃穿，再有多余的开销就得动用银行里的存款。
不过阳子对眼下的生活还算满意。工作中她能学到不少东西，而且她并不会保持这个状态一辈子，在她的人生规划中，大学是一定要上的——虽然那得等几年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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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点四十，阳子推开律师事务所的门，意外发现两位同事都已经到了：“早上好，吉羽先生，香川先生。”
正面对面蹲在地上的两人抬起头，先后道：“早上好。”
吉羽直树将满四十，两鬓已经生了白发，发际线也有升高的趋势，大概因为他平日总绷着脸，嘴角的法令纹十分明显；香川森则是吉羽的校友，修士毕业不满两年，脸上还带着大学生的朝气，发型打理得清爽又入时。两人的脸同时转向阳子时，气质的对比着实强烈。
阳子在工位放下挎包，凑到两人旁边，看见他们正围着地上一个半米见宽的白纸箱。
“这是在做什么？”
“哦，刚好，中井也来看看。”吉羽直树起身，给阳子让出位置，让她看清了箱子里的内容物。
“蔬菜？”
“我老家寄的。”香川森微笑，“一个人实在吃不完，就想请前辈和中井小姐帮我分担下。都是自家种的，品质可以保证。”
“他可是抱着这么大个箱子挤了一路电车，”吉羽说，“真难以置信。究竟寄了多少过来啊？”
“保守估计未来一个月我不用进超市。”
“真的假的。你小子干脆别做律师回去种田吧，一定更有前途。”
“好过分啊！前辈没了我帮忙难道不会头疼吗。”
吉羽轻拍他后脑：“少自作多情。”
阳子笑了笑，把话题拉了回来：“香川先生都收到了什么？”
“种类不少呢，”香川翻着箱子里的菜，“带来的有芥菜花，胡萝卜，还有些菌类。其实寄最多的是卷心菜，但实在不好拿就算了。”
“光这些就很足够了！”阳子开始回忆食谱，“都很新鲜。调下味就能做成凉菜，炖菜也很好。”
“那中井先挑吧。”吉羽说，“应该还有剩的礼品袋，你找来装一下，其余的我连箱子一起搬车上。”
阳子一愣：“可以吗？”
“客气什么。我记得你弟弟今年升国三，算是慰劳考生，”吉羽摆手，“还有前几天让你很高兴的那个，很久没见的朋友，不正好可以叫上一起吃顿饭吗？你就拿吧。”
阳子心中一动，眼前浮出明智的脸，喜悦丝丝缕缕地泛了上来。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阳子笑道，“谢谢二位。”
她决定下午就给明智发消息。
吉羽这时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干活吧。”
他拍拍手，整个人立刻切换到了工作状态，给两人下指示：“中井你收拾完东西后检查一遍要带的材料，我们九点十分出门；香川留在事务所专心做手头上的工作。”
“是。”阳子应道，起身向香川微微鞠了一躬，“实在不好意思，如果这段时间有委托人上门，还得麻烦您代为接待。”
“没关系，和委托人接触本来就是工作的一环。”香川关心道，“倒是中井小姐没问题吗？第一次跑外勤就要面对那种控诉方。”
“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阳子双手握拳。
“中井靠得住，知道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吉羽镇定的声音给阳子打了针强心剂，“就按你平时上班的感觉来。交涉中对方说的话如果让你感到不舒服，我们随时离开就是。”
阳子感激道：“谢谢吉羽先生的关心！不过毕竟是我提出要帮忙的，我会尽力不添麻烦。”
吉羽摆摆手：“我说真的，不用勉强自己。这次去只是软化他们的态度，给后面的和解做铺垫。软化不了在法庭解决就是。”
“也不知道他们能坚持多久。”香川插嘴，“家里有三个孩子，应该很快就会和解吧？”
“或者正相反，绝望的穷人可比有钱人难缠多了，”吉羽抓了抓头发，“啊——所以我才讨厌劳动诉讼。喂中井，今天要是能达成和解给你涨工资。”
阳子精神一振：“我一定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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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羽律师事务所主攻企业法务，目前在职律师有老板吉羽直树、香川森，除这二人外的雇员只有阳子。
小型律师事务所在东京十分常见，一般来说，这种规模的事务所不太需要阳子这种打杂职务，但吉羽想专注工作，不愿把精力放在杂事上。他过去隶属于一家知名大型事务所，在攒下相当积蓄、于业内拥有一定名声后决定自立门户；阳子一年前求职时，吉羽恰巧招入刚刚结束司法修习的香川，事业处于初步上升期，正巧熟识的刑警推荐了阳子，他就把阳子雇了下来。
出乎吉羽预料的是，阳子虽然年轻，但确实能干。一开始难免出现失误，可她足够机灵，学东西快也很乐意学，而且比多数同龄人要沉稳，不论是做账还是端茶倒水都在踏实完成。
而阳子刚好又有进修法律专业的意愿，因此在工作容许范围内，吉羽很乐意给阳子创造学习和增长见识的机会。
十点差五分，吉羽和阳子到达了位于品川区的浅沼家。
这是座很老的团地建筑，浅沼家五口人就挤在一间不足六十平的两居室里。
一个多星期前，浅沼二郎在下班路上从楼梯上滚落，致使左小腿胫骨和腓骨骨折，这让他暂时失去了工作能力。
浅沼曾就职于一家知名的企业，但他半年前突然被开除，不得已进入了工资更低的森永工厂；而这次事故让本就拮据的浅沼家失去了收入来源，走投无路的浅沼因此选择将森永工厂告上法庭以索取赔偿金。而森永工厂就是吉羽这次的甲方。
“诉讼理由是强制进行规定时间外加班。浅沼先生主张是过劳导致了他精神恍惚，加上事故发生在下班路上，所以工厂应支付他1000万医疗费用和精神损失费。”阳子向吉羽确认，“委托人不愿事情闹大，希望通过和解支付部分医疗费用，预期在80万以内——是吗？”
“没错。”吉羽正了正领带，“不过一般来说以略超出预期的价格谈妥也没问题，最重要的是尽快解决。”
“我明白了。”
阳子跟着吉羽登上楼梯，敲响了挂着“浅沼”门牌的人家。
大门很快打开，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浅沼二郎的妻子浅沼惠。她一头长发绾成髻，眼带很重，袖口带着些许脏污的痕迹，是很典型的清贫家庭的主妇。
“您好，请问是浅沼女士吗？我是前日和您联系过的森永工厂的代理律师的吉羽直树，这边是鄙社的业务员中井阳子……”
“打招呼就用不着了，进来吧，”浅沼惠一推门，让门板敞开到最大，“不过不好意思，现在没精力招待你们，请自便。”
“诶？”吉羽以为是吃了闭门羹，“可之前和您丈夫沟通时，说定今日上午我们会来府上——”
“不是赶你们走，”浅沼惠不耐地看一眼屋内，“有别的客人先来了。”
阳子越过吉羽肩头，疑惑地向玄关看去：一双与浅沼家格格不入的细跟高跟鞋端正地摆在地上。饶是不怎么了解奢侈品的阳子都能一眼看出那双鞋有多贵。
她和吉羽对视一眼，再次向浅沼惠问候后依次脱下鞋子，踩上了各处都有磨损的榻榻米。
两人走过兼做厨房的门厅。由于是上学时间，三个孩子都不在。
浅沼惠进入客厅后径直走向丈夫坐了下来——左腿裹着石膏的浅沼二郎正半躺在正对门口的上首位，而他的对面、也就是紧挨门口的位置，跪坐着一名身材标致的灰色长发西装女性。
浅沼二郎的形貌与阳子想象中一样。满脸胡茬，面颊消瘦但肚子因常年喝酒而微挺，眼里都是对世间的怨怼。
而听到吉羽和阳子的脚步声，原先背对着他们的女性站起身，也让二人看清了她的容貌——和别在领口的检察官徽章。
“——初次见面，我是新岛冴，隶属东京地检特搜捕，是名检察官。”
一副女强人气质的美女——而且是凭阳子的语文水平无法形容的美女——向他们微微鞠躬，双手递出名片的同时如此自我介绍。
“……啊。”和阳子一样被检察官的美貌震慑的吉羽，这才忽地反应过来，接过名片并返还了自己的，“初次见面，我是吉羽直树，一名律师。”
阳子也立刻照做，并向对方问好。
“我刚刚从浅沼先生口中听说了二位的事，”新岛冴歉然道，“不知道各位事先有约，贸然前来失礼了。”
“知道自己失礼了就回去！”
浅沼二郎突然说。
“还有你们两个做律师的，如果是来劝我撤诉也滚回去！除非你们真心想付赔偿金，不然你们说的我一个字也不听！”
“浅沼先生，请相信我，我是来帮您的，”新岛冴重新转向他，“只要您协助我们的工作并愿意出庭作证，我们一定会将安井绳之以法，曾因他而受害的您和其他社员也会得到相应的经济补偿。”
阳子听得一头雾水。
安井是谁，怎么还要浅沼出庭作证？而且这似乎有钱拿的差事浅沼居然不干。
“安井和我没有关系，他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新岛冴坚持：“可据其他社员的证词，您半年前被辞退是因为——”
“都说了他和我没关系！！”浅沼涨红着脸，自胸腔发出一声大吼。
“……”
阳子和吉羽尴尬地左看右看，始终不敢插话。
新岛冴抿了抿嘴，向浅沼深鞠一躬：“那我改日再来拜访。今天给您添麻烦了。”
她提起脚边的公文包，扭头向外走去。经过吉羽时她小声说：“请问您之后有时间吗？”
吉羽点头。
“那么详情我到时会告知。”
说完她走向玄关，踩进那双昂贵的高跟鞋，伴随着一声轻巧的关门声离开了屋子。
“你们还愣在这干什么？”
浅沼的声音让阳子回了神。
“——赶紧跟那个女人一起从我家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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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附近的咖啡厅。
“您是说，安井是浅沼先生的前社长？半年前是他强制辞退了浅沼先生？”
阳子和吉羽从新岛冴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没错。安井涉嫌多起犯罪，但他实在狡猾，背后好像还有□□撑腰，我们检察厅掌握的证据目前不足以给他定罪。”
吉羽疑惑道：“可那不是半年前的事吗，为什么您现在要来找浅沼先生？”
“案件的详情目前尚不能公开，不过可以告诉您的是，浅沼先生是重要证人，他被辞退也与案件有关，”新岛冴缓缓说道，“所以，只要他协助调查甚至出庭作证，我们就有相当的把握胜诉。
“可问题是，他离开公司时似乎被下了封口令。因此他听到安井的名字时态度才如此极端。”
新她说着，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浅沼先生这次提起诉讼，恐怕也是出于报复心理。受安井压迫、无计可施的他，将怒火转而发泄向了实力偏弱的森永工厂。”
“……原来如此。”
阳子跟着吉羽点头。
“所以我想拜托一件事。”新岛冴认真道，“我想请你们和我一起说服浅沼先生出庭作证，这样一来他会从安井那里得到赔偿，浅沼先生应该就会撤回对森永工厂的诉讼了。”
吉羽考虑了几秒：“好的，我们会尽力而为。”
“非常感谢！有时间的话，我非常期待能和二位再次见面。”新岛冴站起来，分别握了握吉羽和阳子的手，“实在抱歉，我之后还有工作，就先失陪了。”
吉羽点头：“好的，下次再联络。”
阳子则满目敬佩地看着新岛冴：“您辛苦了。”
“你们才是，”检察官露出一个美艳的笑容。她向阳子眨眨眼，说：“辛苦了。”
新岛冴离开咖啡厅后，吉羽和阳子才重新坐会座位上。
他们沉默着喝完了自己的咖啡。
“……中井啊，”吉羽说，“第一次出外勤，感觉怎么样？”
“……老实说，像遭了场暴风雨。”
吉羽笑笑，茶杯在茶托上嗑出轻轻一声响：“我也一样。”
坐了一会，阳子忽然想起了什么。
“话说吉羽先生，我们这算看到短期内取得和解的希望了？”
“算是吧。”
阳子忐忑道：“那我涨工资的事……”
吉羽沉默。
“……我考虑考虑。”
“呜呼，社长万岁！”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014年4月14日 周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