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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旧忘 ...

  •   柳旧忘的声音十分虚弱,像被绳子勒住喉咙,只剩两口气挤出嗓子眼。说者艰难,听者痛苦,沈棠蔌和秋长澜感觉浑身一轻,满肚子问候对方老祖的话和痛击对方天灵盖的力量都被这声音化为乌有。

      这架没法打了,两人同时松开对方,起身整理片刻,又是衣冠楚楚。

      柳旧忘抬手,缓慢地将头发用带子系起来,撑着床沿起身,朝两人行礼,语气颇为无奈,“没想到家父为了我这条残命,竟然求上神元宗,实在是我的过错。”

      “柳公子对四处寻医的父亲心存愧疚,柳老爷对卧病在床的儿子关切忧虑,父子之情,本该如此。”沈棠蔌走过去,伸手按住柳旧忘的肩膀,让他坐回床上,“刚好柳公子醒了,我有几个问题,想请你解疑。”

      柳旧忘点头,“仙君请讲。”

      沈棠蔌看着柳旧忘的眼睛,语气温和,“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不知纠缠你的黑影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形状、气味,或声音。”

      柳旧忘目光垂下,眉头轻蹙,因为回忆噩梦而略感焦躁不安。他说:“起初是一团黑影,可以像拳头那么小,变大后却仿佛能遮天蔽日。后来,它开始变成一把剑,一把被红雾包裹的长剑,像是饮过血一样!动起来还会有声音,它——”

      柳旧忘突然捂住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棠蔌抬手指向屏风后的圆桌,扣在盘上的杯子翻过来,水壶抬起身体往杯中注入凉水。杯子落入手中,沈棠蔌催动灵力,将温热的水放到柳旧忘手中,说:“不着急,喝口水。”

      柳旧忘那苍白的脸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泛出红晕,呛出热泪,他喝水时眼皮轻垂,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沈棠蔌摇晃扇子的手倏地顿住,不知为何,这一幕有些眼熟。

      他想起一个人。

      都是秀气的、没有侵略感的长相,也同样有一双看起来就很无辜的鹿眼。

      柳旧忘抿了几小口的水,抬头朝沈棠蔌感激地笑了笑,他没有看出对方并不明显的怔忪,接着刚才的话讲道:“那道声音应该是剑坠摇晃撞击的声音,泠泠作响,就像、就像是在敲击一块玉。”

      秋长澜闻言下意识地扫了眼沈棠蔌的血玉扇坠,再顺路往上一看,发现那厮在发呆。分析病情不认真,这要真是个大夫,不知道得为鬼界拉多少活。

      等等,鬼界……鬼?

      秋长澜神色一变,立刻用传音术敲回沈棠蔌的思绪,说:“会不会是鬼作乱?我们只能感受邪魔之气,却不能察觉鬼气。鬼上身、入梦都会侵蚀柳旧忘的魂魄,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的脉象和五脏六腑都好得不得了,可身体却垮了。”

      他越说越笃定,“你不觉得他看起来和你一样,都已经拿着往生路的号牌了吗!”

      沈棠蔌瞥了一眼过去,目光不善,回道:“虽然有理,但寻常小鬼是不能随时进出鬼界的,能在外面作乱两年之久的必定是只有点本事的鬼,可柳旧忘的命格也没什么特别的,人家何必纠缠他这么久?”

      短暂地动脑后,秋长澜福至心灵:“莫不是看上了,要来一段人鬼殊途!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鬼对富家的公子小姐一见钟情,夜夜纠缠不休,但奈何是只恶鬼,不与人为善,所以纠缠的方式也很残忍,毕竟痛苦也是一种加深记忆的绝妙方式。”

      沈棠蔌痛心疾首,“我回去必定如实禀告宗主,你借着下山历练之便流连话本书丛!”

      秋长澜立刻道:“你揭露我就是揭露师兄,师兄可是收集了《霸道长明尊爱上我》《狼性师弟偏要宠我》等全版话本的骨灰书客,他还有雾少主亲笔署名的书笺!师兄待你那么好,你这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

      沈棠蔌听到这个书名就觉得拳头又痒又硬,“别提这本书!”

      “其实这些话本写得很有妙趣。”秋长澜冷峻的面孔出现一丝诡异绯晕,“起初我也觉得污言秽语、随意编纂实在有损前辈们的名声,后来在师兄书房中无意翻开一本,竟然一下就入了眼。‘长明尊桃花漫天,岱渊尊甚为不满,嫉妒丛生,竟然生了极恶的欲念,堕入情障’——”

      “我求你停下!”沈棠蔌恨不得再抡他一耳刮,“闭嘴闭嘴闭嘴!放过我耳朵吧,它真的没有做错任何事!”

      秋长澜见状微微挑眉,报复般地继续说:“‘长明尊正在浴池养神,突然被一道灵力拉入池中,随即一道强劲有力的臂膀将他控制在怀中。他惊然转头,却见岱渊尊双目赤红,显然已经被恶念裹身!长——’”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沈棠蔌这厮竟然满脸通红,感觉下一瞬就要冒出烟来。

      秋长澜惊讶道:“不会吧?你这不要脸的竟然听不得这个!”

      “关你屁事!”熟悉的灼热感裹缠耳尖,沈棠蔌脑海中全是那夜在浴池中得情形。他抿紧唇,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这些胡编乱造、带坏人的话本子全买回去,然后一把火烧个精光!

      柳旧忘并不知道面前的两位仙君已经双双跑题,他握紧水杯,指腹因为用力而发白,“再后来,它变成一个人,握着剑,捅入我的心脏、砍掉我的头颅、四肢……碾碎我、剁碎我……无数次杀死我。血气和烂肉,好臭、好——”

      水杯“啪”地落地,滴水溅到沈棠蔌脚边。

      柳旧忘抱住脑袋,埋头猛咳,隐约有要直接咳死过去的兆头。沈棠蔌将人扇晕,身影一晃,秋长澜也跟着离开。

      屋内静悄悄的,窗缝里挤过一缕风,柳旧忘耳边发丝颤了颤。

      沈棠蔌去了离柳府最近的一家食楼,要雅间,荤素美酒饭后瓜果样样齐全。

      秋长澜刚从袖袋中掏出一本《仙门人仙门魂之辟谷篇》,正准备兜头砸到沈棠蔌桌前,就见他招呼住送瓜果的堂倌,问道:“小哥,我听说那柳昴,柳老爷正在到处寻大夫给小公子看病?”

      秋长澜早已特意换下宗门弟子服,堂倌瞧不出他二人的身份,却知道龙章凤姿必定不是寻常人士,立刻殷勤道:“是有这么件事,那柳公子的病甚是奇怪,来来去去那么多大夫,还有从宫里退下的老御医呢,却都没诊出病因。”

      他放低声音,“大家都猜是中邪或是被上了身,可柳府既不请人驱邪,也不去庙里求神,一直拖到现在,也真奇怪。”

      沈棠蔌故意说:“或许柳老爷不信这些。”

      “公子许不是本地人,不知柳宅当年可是请了许多风水先生去堪舆,柳老爷每年还会给寺庙捐大笔香油钱,然后在寺庙斋戒半月,求神佛庇佑家族财运。”

      这时有人将酒端上来,堂倌便主动给两人倒了一杯,继续说:“咱们私下都说许是柳老爷并不重视这个儿子,只是想博个慈父的名声,毕竟请大夫才几个银子,那请大师、上寺庙花的就都是大笔的钱财。何况这两年,柳老爷不仅纳了三房姨娘,还经常去花楼寻欢,看起来也不太担心儿子的死活。”

      若不重视,又岂会求上神元宗?

      沈棠蔌喝了口酒,说:“那柳公子在没病前是否受宠?”

      “这倒是不清楚了。”堂倌说,“这小公子是两年前才从外面接回来的,没多久就病了,说不定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和家门不对付嘞。”

      沈棠蔌把玩着酒杯的手一顿,随即拿出一锭碎银给那堂倌,说:“耽误你了。”

      堂倌立马朝沈棠蔌说了一串吉祥话,捧起银子,转身走了。

      他一走,秋长澜就说:“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云里雾里的?”

      “从外面接回来的,却越过正房和柳昴本人,住宅子里最好的一间院子,这不像是接个私生子,倒像是接了尊祖宗。”沈棠蔌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略感惆怅,“这真的是最简单的一桩任务吗?”

      “看个病像查案,还不如直接扔只邪魔过来。”秋长澜下意识地附议,待反应过来,又趁机嘲讽道,“不过小师弟作为被宗主亲自提入忽来峰的幸运儿,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想来就算是弥天大案也不值一提吧?”

      “当然。”沈棠蔌稍稍抬起下巴,“否则宗主岂不眼瞎?”

      话音落地,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雪重殊眼睛上的布罩。

      雅间内沉默片刻,秋长澜突然一拍桌子,说:“等等!你刚才不是用寻梦术搜寻了柳旧忘的梦吗?”

      沈棠蔌耸肩,说:“寻梦术寻了个寂寞。”

      人做梦,哪怕是自己忘记,寻梦术也能探出些线索,何况柳旧忘梦魇两年之久,这显然不是寻常噩梦,按理来说,寻梦术不可能毫无所得。

      秋长澜瞅着沈棠蔌,说:“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会寻梦术这等玄妙偏门术法?别装了,承认吧,我拿师兄珍藏的雾说亲笔署名版的书笺发誓,不会笑你。”

      “真是狗眼看人低。”沈棠蔌鼻孔出气,“我厉害起来吓死你!”

      秋长澜“呵呵”一笑,转回话题,说:“这事怪得很。”

      “别说这两年的梦魇没有丝毫痕迹,他的记忆也是一片空白。”沈棠蔌说,“思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梦魇制造者故布迷障,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庐山真面貌,但这种可能极小,因为——我真的很厉害!”

      秋长澜翻了个白眼,说:“其二!”

      沈棠蔌指腹轻抬,酒杯悬在半空,酒水微颤,抖落出许多怪异之处:柳昴的眼神和略显惊慌的反应,屋中味道浓郁的熏香……还有柳旧忘的眼睛。

      “——这一切都是假的,不管是这桩病,还是柳旧忘这个人。”

      酒杯和酒水同时化为碎烟,沈棠蔌眼尾勾媚,语气幽冷,“我们成了那台上的俳优,也逗人乐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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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旧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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