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尼亚传奇]七岛的女儿》Coca

7、7.艾德里安·莱恩

　　漫长的冬季给公爵府花园蒙上一层灰白的底色。一位俊美少年伫立庭前，注视着园中几簇在寒流中扑簌的孱弱花朵。

　　“艾德里安少爷，且先等等，我回屋为您取一件斗篷。”

　　“不必。”少年并未移开目光，任凭呼啸冷风勾勒出丝绸衬衫下单薄的身形。

　　“这花好看吗？”他突然问向身旁的家仆。这语气过于平直和冰冷，教人猜不透他心底的意图。

　　“……好看。”家仆战战兢兢地答道。

　　艾德里安没有说话，但他感到荒谬。被寒风摧折、奄奄一息的花朵，怎么可能好看？

　　这府邸里早没了敢对他说真话的人。乔登·莱恩的正统长子，公爵爵位未来的继承人，某天即将手握七岛行政大权，谁敢当面拂了这般角色的兴致？

　　但自己不过是一株冬日的黑叶鸢尾，浑身上下裹着黏稠灰败的浓雾，在冰冷残酷的铁栅栏中，死守着那些随时可能失去的瞩目。

　　他每天早晨都来看花，就像那些爱美的女仆每天起床会照镜子。

　　他讨厌那些女仆。那些花枝招展的东西有能力制造出自己更多的竞争者，比如去年那个突然借尸还魂的芬奇·莱恩，再比如三个月前突然被接进庄园的愚蠢的小胖子杜莱蒙。

　　因此，他拒绝任何年轻女侍者接近自己，也因此仇视一切外表华丽的异性。唯有撕扯开那些虚伪滑稽的衣袍，才能看清那些被束缚的扭曲肉/体；而唯有凶狠地鞭笞它们，才能让那些本质丑恶的灵魂得以解放。

　　花园栅栏外不远处，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短发少女。稀零灌木掩映着她的脸庞，但那束歆羡憧憬的目光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一切。

　　艾德里安冷笑起来。

　　“外面那个人是谁？给我带进来。”

　　黑发少女背着一只巨大的藤筐，略带笨拙地挤进半开的府邸大门。藤筐似乎很沉，压得她有些佝偻。

　　“早上好，少爷。”她垂着眼睛，脸上隐约有几道泛红的手指印。

　　“你看起来真丑，”艾德里安直率而傲慢地说，“但这也有益处——我父亲绝不会对你有兴趣。你叫什么名字？”

　　“菲丽雅。”她继续低着头。

　　“会做家务吗？比如洗衣、做饭？”

　　对方微不可察地点头。

　　“很好。我命令你成为这里的女仆，替代掉上月刚来的那个胸脯乱晃的女人。”

　　公爵府邸的管家麦克劳伦步履匆匆，行至大堂。他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留着花白而整齐的小胡子。

　　“确认要雇佣这位姑娘吗，瑞安（Rian)？”府上敢叫艾德里安昵称的人不多，老麦克就是其中之一。“虽然公爵老爷很可能认不得上月才来的新人，替换起来并不麻烦，但眼前这位姑娘显然没接受过任何专业训练。”

　　年轻的贵族少爷皱起眉头：“难道府上还存在一位比我更有话语权的公爵夫人？”

　　玛丽波莎·莱恩夫人已在四年前去世，之后乔登公爵并未再娶。虽然他总是受不住寂寞，和其他年轻女人搞在一起，却没打算给她们名分。从身份尊卑来看，艾德里安下令替换一个侍者绰绰有余；只是他以前从未插手过府邸事务，让老麦克有些措手不及。

　　“我这就去办。”老管家引着少女消失在走廊尽头。

　　除去那些乌七八糟的私生子，艾德里安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大姐布姬塔长他三岁，近来跟随乔登公爵四处拜访王公贵族，急着为自己物色好满意的婚事；小弟泽因只有五岁，尚且看不出心性；唯有剩下的这个兰缪尔处处紧跟，连出生都只比自己晚了一年。

　　十三岁的少年，同十四岁无差，一切该懂的不该懂的，全部了然于胸。

　　兰缪尔性情同自己相反，喜好结交下人，走到哪里都能和四周打成一片。这小子明面上嘻嘻哈哈，内里却不知在打些什么阴损算盘。那些愚蠢的女仆完全看不透这点，争相搂着这位“小甜心”亲吻。

　　想到这幕，艾德里安难免反胃。他决定前往阁楼顶层的书房，读些航海史以求清净。

　　通往顶层书房的木楼梯陡峭，据说母亲玛丽波莎夫人就是失足从这里跌落，从此一病不起。出事当天，年仅十岁的艾德里安还在同兰缪尔比赛射箭，乔登公爵也少见地在后花园为二人做主持裁判。

　　艾德里安本能地觉得此事蹊跷。但四年来，没人能查到任何指向事故并非意外的线索。如今自己早已自顾不暇，又谈何调查母亲当年的死因？想到这里，他大步跨上台阶，开始进行安静的阅读。

　　书读了不一会儿，极为安静的环境下隐约传来低沉的交谈声。

　　“下周出访特里宾西亚，您说公爵老爷会带谁去？”

　　“布姬塔小姐当然是肯定的了。至于少爷们……至少是要带一个的。毕竟是国际访问，公爵未来的继承人如果也能出席，足表七岛诚意。”

　　“您是说艾德里安少爷？”

　　“我想是的。但也说不准，兰姆（Lanm）机灵善谈，又和姬塔（Kita）走得更近，老爷或许也会参考小姐的意见。”

　　艾德里安认出麦克劳伦的声音，也只有他称呼公爵四子时都叫小名；另外一个说话的中年女人像是副管家尤琳。书房楼下是乔登公爵私有的茶室，平日里不常开放，两人在这里闲聊，莫非父亲今日要回来，命他们提前备茶？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忐忑，放下手边旧书，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阁楼。

　　“那个新来的女仆呢？”

　　大厅中的侍者微微欠身：“麦克管家叫她今日归家打点准备，明日再来正式工作。”

　　如此甚好。他开始担心新招来的女仆会给自己惹麻烦。

　　午后阳光温和，乔登公爵果然不出所料，引着布姬塔众人返回府邸。艾德里安早有准备，在庭前装模作样地练剑，成功收获父亲的赞扬。穿得花里胡哨的兰缪尔急匆匆从自己房间赶来，显然措手不及。

　　“又在贪玩，兰姆？”公爵身边十七岁的亭亭少女仪态端庄，出面替弟弟解围。

　　“泽因呢？”公爵不以为意，心思全在视若珍宝的小儿子身上。泽因·莱恩是玛丽波莎夫人留给自己最后的回忆，甚至遗传着和夫人一样的深金色卷发、灰蓝色眼睛。而较大的几个孩子则像自己，黑发黑眸，流着布伦岛本土的血脉。

　　“他在西厅和美术老师学画画呢，”兰缪尔轻快地说，“如果我们可以称之为‘作画’的话……”

　　“不错。”公爵终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艾德里安在一旁沉默伫立着，像一块冷硬嶙峋的灰色石头。家庭不是他的场合，他无法做到不看父亲脸色地行走坐卧。

　　“你该高兴点，我亲爱的弟弟。”布姬塔用她修长的手指轻抚艾德里安苍白的脸颊。少年满心排斥，僵硬地勾了勾嘴角。

　　“好了，大家都各自去忙吧。”七岛公爵示意侍者为他脱下外套，“艾德里安，你跟我来一趟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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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了解纳尼亚同特里宾西亚的关系，对吧。”

　　父亲之前所提及的一切事物，艾德里安都不敢怠慢。他早查过各路文献，询问过各色人等，将近几年的形势摸到十之八九。七岛隶属于纳尼亚王国，却有着距离特里宾西亚更近的地理位置；尽管彼得大帝同特里宾西亚女王十分交好，历届七岛代表人却总面对着一道不好迈的门槛——如何处理政治亲疏关系问题。同雪伦女王走得太近，难说会不会遭到纳尼亚执政者的猜忌；但若和特里宾西亚太过疏远，又会给邻国落下傲慢无礼的话柄。

　　“我知道你向来心中有数，”乔登见他沉思，接着道，“但你身上始终有这个问题——知易行难。你不爱同人打交道，甚至不信任我这个父亲。有些本性，是无法用表演遮蔽的，我担心你和我同去这场冬宴，效果不增反降。”

　　“您可以带兰缪尔。”艾德里安平静地说。

　　乔登盯着他绷紧的脸颊，半晌摇头道：“你越表现得平静，我越猜得到你不服。再者，我终有一天不再是七岛的公爵——到那时，莱恩家族的枯荣，就不单单是一次冬宴这么简单。”

　　“您还是要我去。”少年僵硬的神色有所软化。

　　“你可以挑选一个自己最为信任的人，有他伴随，我希望你胆子大些，别被繁重的心思拘住手脚。”

　　“我明白了，父亲。”尽管心中根本没有什么理想人选，他还是毕恭毕敬应了下来。守住目前拥有的一切，只要能做到这点，他已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