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儿（种田）》洗朱

35、柱子

　　就着月光削完竹子，累的她手都抽筋了，按了会儿，把竹筒用棉布盖上，起身回屋，刚躺下，突然想起来没点香蜡，弹坐起披了件衣裳开门出去，地窖里太黑了，下到一半就不太敢迈脚，试探着一点一点的挪过去，跟个睁眼瞎似的摸摸索索找到香蜡的位置，好生捧了爬上去。

　　东厢里，蒋三郎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懵登着起来撒尿，刚出堂屋就闻见股花香味，清幽泛甜，扯了个笑，啧，这院子里的花香都飘屋里头了…

　　第二日起来，又闻见那股香味，怎么满屋子都是呢，跑院子里闻了闻，这花的味道也不这么浓啊…

　　皱眉思索半天，罢，计较这个干甚？

　　咦？那个女人又在干啥？

　　桃儿早就起了，把昨天砍好的竹筒拿地窖里挨个摆好，将剩下的酒和灯油都用了，勉强够这些，算下来也有三十几个，先卖个试试。

　　从梯子爬上去，还没稳住身子呢，听见蒋三郎的声音，“你偷偷摸摸的在干什么？”

　　真是被他吓死…

　　“用你管。”懒得理他，蹲下挪过木板准备盖上，却见他伸了一只脚出来踩住，“我要下去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女子微抬眉梢，眸色冷冷瞥他一眼，“蒋老三，你要是敢坏了我的东西，看我不弄死你…”

　　完了…

　　伤口又疼了…

　　这个女人咋那么吓人呢？黑黝黝的眼睛跟要吃人似的…

　　趁着他发懵的功夫，桃儿用力一掀，将木板啪的扣上，拍拍手站起来去烧火。

　　今个儿煮点大碴子粥吧，够吃一白天，蒋三郎咽了下口水，慢悠悠的在地窖旁边转悠，心里头直痒痒，余光却一直扫着她，怕她一个不小心掼过来一把刀…

　　家里除了土豆没别的，削了一个切成块放粥里合着炖，那边大舅妈风风火火的隔着墙喊，“桃儿，桃儿…”

　　“怎么了？大舅妈…”扔了勺子出来。

　　“坏了，隔村又去抓壮丁了，老三最爱往那儿去，咱们快去给他找回来…”说着话，大舅妈人已经过来了，后边舅姥爷和舅姥爷跟着小跑。

　　桃儿指指东厢，“别着急，老三在屋里呢…”

　　舅姥爷一拍大腿，嘴里开始念念叨叨，“护法显灵，护我蒋家…”

　　大舅妈和舅姥赶紧喘口气，“刚才听族长来说，这次抓壮丁不像上次一样上战场，而是去扛粮食干苦力的，逮着男的就抓去。”

　　那可太吓人了，去了不死也残废，因为上次带走一批人，所以这次才略过咱们村子，正说着，就听见蒋三郎呜嗷一声推开门，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舅姥爷颤颤巍巍的指着他背影，“老三，老三，你干啥去啊？”

　　一边说一边就要厥过去，大舅妈赶紧扶住了，“公爹，公爹…”

　　这个混蛋…

　　桃儿赶紧追上去，这个方向明显就是隔村，这个蒋三郎又作死…

　　蒋三郎正在炕琴里翻银子呢，万一大哥落了一个半个的，也够他玩几把，开始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也没回事，后来跳下来时才听清，隔村抓壮丁，那柱子咋整？

　　不行，他得去救柱子…

　　直奔他表哥家，进门发现里外空无一人，急得满头是汗，他们人呢？

　　桃儿跑的慢，根本追不上，进村里也不认识路，幸好遇见个老婆子，问了族长家，往那个方向跑…

　　偌大的院子里站满了人，旁边围一圈挎着刀的衙役，个个凶神恶煞，手握着刀柄，稍有不对就要拔刀的架势。

　　族长顾不得满脑门子的汗，大声念着手里的户籍，“梁石头…”

　　那边推推挤挤出来个人，跛着只脚，被后面的女人硬生生推出去，“他就是，他就是蒋石头…”

　　周围人瞧了眼，皆是没言语，这个时候自身难保，谁会理别人家的破烂事…

　　那边管事的上下扫了眼，拿朱砂笔圈上，“行，半大的小伙子正好有力气，跛脚不碍事，过来吧…”

　　什么？

　　桃儿又往前挤了挤，柱子，是柱子…

　　“等等…”

　　男孩正一跛一跛的往那边走，身上脸上都灰扑扑的，眼中一点神都没有。

　　“等等，他不是梁石头…”桃儿推开人群冲出去，一把攥住他的手，掩在身后。

　　女子突兀的冲出来惹的所有人抬头去瞧，私底下嗡嗡的开始说话，衙役见事拔出刀来，人群又变的鸦雀无声。

　　管事可不管那些，县老爷说了，这次多抓苦力，他得做出点样子出来，“管他叫什么呢，赶紧过来…”

　　“把这个碍事的女人拉走…”朝着后边挥挥手，顿时过来两个身强体壮的衙役，挥舞着刀驱赶她。

　　欺人太甚，连名字都搞不清楚就胡乱抓人，肆意鱼肉无辜百姓，柱子才十三，还没成年呢，去了就是个死…

　　桃儿一直被逼着退后到院外，眼睁睁看着柱子被人拎上牛车往外走，这不行，她得想个办法…

　　急的直跺脚，有什么法子呢？有什么法子能吓唬住他们？

　　这个小地界，也不知道敬的是哪位神仙？

　　牛车不等她抉择，一鞭子跑出去老远，管事的清点好人，让剩下的老弱妇孺都回去，桃儿趁机窜到前头去，靠近牛车的位置喊声柱子…

　　柱子在最里头，听见声音赶紧站起来，却被衙役一鞭子甩过去，疼的他后背一缩，弓着腰抬起眼望出去，桃儿指了指他的嘴，又做了个吐的动作…

　　还没明白啥意思，女子就被落的远了，柱子伸手抹把眼睛，眼前一片湿润，越发看不清她的模样了…

　　等蒋三郎奔过来，人已经走的没影了，桃儿回头看见他，急的嗓子都哑了，说，“赶紧回家赶牛车进城，咱们得在他们离开前把柱子救出来，快走…”

　　跑回家管舅姥借牛车，直奔城里，临走前，舅姥把家里的银子都拿出来塞桃儿手里，舅姥爷刚才厥过去还没醒，大舅妈伺候呢，“柱子是个好孩子，能救咱就救着，去吧…”

　　蒋三郎不耐烦，拉着桃儿上车离开…

　　下午日头正热，往日这时候最为悠闲，躺着打个盹眯一会儿多惬意，可现在，蒋三郎恨不能把鞭子挥断，这牛车也忒慢了…

　　紧赶慢赶进了城，今日城里依旧热闹，只是主街上空出一条路，专门让人扛粮饷的，桃儿让蒋三郎停下，她俩就等在中间的位置上，旁边有百姓，大多是城里的，现在抓壮丁都先从外边村里，城里户籍管的严，再者，抓空了就没人卖菜没人做买卖，没人在富贵府上做仆人，所以，他们就遭了殃…

　　没等多大一会儿，一群人被衙役轰着出来，这帮黑心的，就让人这么生生的把粮饷运去，旅途中吃喝定然粗糙，反正是不管他们死活…

　　桃儿也不知道柱子明不明白她的意思，抓着蒋三郎的胳膊问，“看见了吗？看见柱子没？”

　　蒋三郎正烦呢，一群人乌压压的都穿一样的囚服，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囚犯呢…

　　“没看见，这都一样的，我上哪儿能认出来…”

　　气的桃儿用力拍他一下，跳起来看更看不见，反应过来，赶紧拉着他蹲下，“快，快蹲下…”

　　从底下看就轻便许多，快到末尾了，才看见一双跛脚，柱子的脚其实很严重，背上又驮着重东西，那只跛脚就更加无力，硬拖着往前走…

　　后边衙役跟撵畜生一样拿鞭子抽，哪个慢了就打哪个，柱子已经被打了好几鞭子，眼瞧着鞭子抽他腿，蒋三郎气的往前冲，嘴里喊柱子的名字，“柱子，柱子…”

　　临近的一个衙役拦住他摔后边去，“嚷嚷什么…”

　　蒋三郎身后正好撞上个石头墩子，疼的他差点吐血，想说话却半天没捯饬上那口气…

　　桃儿还蹲在那儿，手里攥着几个小石子，瞅准时机冲着柱子左边肋下内侧腹部的位置掷过去，头一下打的不太准，柱子只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子，趁他停下，桃儿再次掷出去，这一次的时候准头就好了，而且力道十足，柱子立刻疼的往前一拱，后背驮的粮食也滚落在地，人趴在地上剧烈的呕吐起来…

　　“哎呀，那人怎么了？”周围人群发出声音，衙役上山一把掐住他后脖颈提起来，柱子这样更加难受，哇的一声吐出更多的酸水…

　　“啊呸…”衙役立刻扔出去，闻了闻身上，一鞭子挥舞过去，“太他妈臭了…”

　　桃儿捏着石子站起来，看了眼周围，大声说，“听说他们都是县令从旁边村子里抓的壮丁，瞅那个挨打的像个孩子似的，哎哟，这要是人家爹娘岂不心疼死喽…”

　　她旁边正好是几个妇人，闻言特意翘起脚根瞅了瞅，捂着帕子说，“还真是挺小的…”

　　柱子不如蒋三郎吃的好，所以个头也小…

　　桃儿继续火上浇油，“那孩子跛着只脚呢，瞧着一直吐的，肯定是染了病，估计活不长…”

　　“可不是吗？这样的孩子也干不了活啊，真是造孽…”

　　“是啊，谁家孩子能不心疼，多说十几岁，这么小怎么被抓来的？”

　　“会不会是县令？”

　　“瞎说，肯定是底下人办事不力，可不能怨县令…”

　　这话越传越广，衙役们听着旁边百姓一直议论纷纷，继续驱赶剩下的人走，最后余下的柱子被拎起来扔墙角叫花子那儿，嫌弃的嘟囔一句，“晦气…”

　　等着人散些，桃儿才跑过去把柱子拖上牛车，蒋三郎捂着胸口躺在旁边，看着女人利落上车，挥舞鞭子。

　　直至很多年后，蒋三郎和柱子都记得这个夜晚，风特别和煦，那个女人，特别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