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守》三離

1、关系户

　　夜很浓重，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样极端的天气，晚上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

　　今天的雨比往日要大，下了许久未停。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身上都带着伤，还有严重的甚至被打出了血。

　　墙边靠着一个人，额头挂了彩，叼着根烟，在夜里散发着可怖的红光，他眯着眼睛在休息。

　　带着点红棕色的发湿漉漉垂落在眼前，快要盖住视野。

　　此刻的他，像个捕食猎物后餍足的野兽。

　　巷子外面经过两个人。

　　“唉与哥，这雨怎么突然就下这么……我草。”说话的人看到了巷子里的这幕画面。

　　那个撑着黑伞的人，向里面撇了一眼，没有答话。

　　墙边的那人注意到有人来了，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又转过头，说：“别看。”

　　说话的那个男生像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向那个撑着伞的人，像是在征求意见:“与哥，我们要不要……?”

　　我们要不报警吧？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打断了。

　　“不。”说着，他自顾自走开了。

　　“唉，雨这么大，你等等我！”另一个人跟着跑了。

　　浓重的夜里，又恢复寂静，只能听到万岁的呼吸声和地上那几个的喘气。

　　万岁抬头，睁开眼，望了望黑色的天空，接着又低下头，呼吸声有些急促。

　　刚才打架，耗费了他好多体力。

　　几个人全是看他不顺眼，来找他麻烦的，结果无一例外，惨败。

　　他今天还穿着校服呢，家都没回就被人堵在了巷子里。

　　他抬起手臂，看了看表，时间已然到了十点。

　　他拿起一直装在口袋里的手机，摁了开机，发现有一个未读消息。

　　21:45
　　——怎么还没回家?

　　万应何今天居然回来了。

　　说来也奇怪，平常一年半载都见不到的一个人，在这么一个平常的周内回家了。

　　万岁其实不怎么想看到他。

　　他收起手机，往门口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走去，因为疲惫，加上雨天路滑，还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推开门，站在收银台前面的服务员用很标准的普通话喊了句“欢迎光临”。

　　他随便拿了几个创可贴，拿了纱布碘酒，还买了几个大号的棉签，打算自己处理一下伤口。

　　他脸上看着没伤，但其实有很多都在身子上，只不过被宽大的校服遮挡住了而已。

　　他坐在桌子上，望着窗外。雨势丝毫未减，只看得到地上滴滴答答坠落的雨滴。

　　他重新拿出手机，手机的亮光有些晃眼。

　　他回了他爸的消息——马上回来，路上有点事耽搁了。

　　消息几分钟后回了过来——好。

　　他没必要解释发生了什么，因为他爸不管他，就算他顶着一身伤回家，他也只会淡淡的问一句:“这是怎么了？”

　　他说:“和人打了一架。”

　　万应何也没有过多回应，点了点头，继续到书房里忙工作。

　　他一年回来两三次，每次对话的内容大致就是这样，没有过多交流。

　　他们同住屋檐下，却彼此无言。

　　便利店的门叮铃一声又响了，万岁抬头一看，迎面走进来两个人。

　　是刚才的那两个。

　　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老实一些，不长不短的头发，眼神里带着点清澈的愚蠢。

　　是那会喊我草那个，声音一模一样。

　　另一个一直一言不发，总是黑着个脸，像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如墨的黑发有些微长，几乎盖过眉毛，鼻梁高挺，长相帅气，穿了一身黑，手里还拿着滴滴答答正在向下滴水的黑色雨伞，看起来很不好相处。

　　万岁看了一眼就没再注意他们，自顾自处理着伤口。

　　刚才太黑了，没有仔细看，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二中的学生，穿着二中的校服。

　　店里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沉默。

　　万岁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他不爱抽粗的，他觉得细烟拿起来很好看。

　　“咔”的一声，打火机的火苗窜了出来，万岁微微倾身，轻吸一口，两秒内点燃了烟。

　　他坐着的这块区域，瞬间变得白蒙蒙的，四处都是雾气，上面还明晃晃挂着个“请勿吸烟”的牌子，他权当没看见。

　　收银的忙着理货，没理他。

　　那两个人从进门看到万岁的那一刻起就没说话，万岁忽视了他们，其中那个老实男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闷头进去买东西。

　　而那个拿黑伞的，自始至终没看过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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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

　　两个人走到饮料柜附近，那个老实男突然把另一个拽了拽，示意他蹲下。

　　陆与守皱了皱眉:“干什么？”但他还是跟着蹲下了。

　　孟方源偷偷指了指远处闷头抽烟的万岁，把声音压低，凑到陆与守耳边，说:“你注意了没？那是咱班几周前来的转学生，不过他好像没认出咱们。”

　　几周以前班里确实来了个新学生，不过陆与守不关心他叫什么，也不关心他长什么样子，他也没认出来，只是能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陆与守挑了挑眉，他的眉毛不算太浓，但很好看，挑起的弧度像是精心计算过的一样，刚刚好。

　　孟方源神神秘秘，压低声音继续说:“他来咱们班第二天就惹事了，不是打架就是抽烟被抓，要么就是逃课，但到现在他连半个处分都没有。”他抬头看了一眼万岁，发现他没有看这边，接着说，“关系户!”

　　那天他转来的时候，孟方源趴在窗户上偷看，无意间看到了带着他来的万应何，还有在身边的诸多领导，全都点头哈腰的。

　　反倒是他爸气场很大。万岁倒是像个蔫了的韭菜一样，低着头，在后边跟着，一言不发。

　　孟方源记起来，他爸的脸，好像在财经周刊上见过很多次。

　　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想起来——万应何，万益集团董事长，身价上亿，市里最有钱有势那个。

　　孟方源活了十七年，只在电视新闻上看到过有钱人，这次看到真人了，还真是绝无仅有头一次。

　　他的大嘴巴属性不一会儿就爆发了，他张着嘴到处传，说新来的转学生的家庭背景。

　　班里来个富二代，学生一个比一个激动，反观班主任，也是红光满面。

　　有钱人家的孩子，教出成绩了说不定还能给他涨工资，万一还能评选个优秀教师……

　　女生为他的脸蛋倾倒，男生因他的背景妒忌。

　　他转角，跟着走进了高二一班。

　　他假期染的红色头发没有完全褪色，导致他的头发现在是一个半红半黑的颜色，很奇怪，一眼就能看出来染了。

　　他根本就没怎么张口，自我介绍就让班主任和校领导说完了。

　　万应何就站在旁边，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时不时看一下手表，一身黑西装，很有压迫感。

　　几个领导倒是笑的心花怒放，因为万应何大手一挥，给他们搞了个新校区。

　　因为他爸，所以万应何在学校里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老师几个都得听他的话。

　　所以他肆无忌惮，抽烟、喝酒，逃课、上课睡觉、打架... ...他什么都干，除了违法乱纪的事。

　　没人敢管他。

　　但他还是很收敛的，抽烟到厕所，喝酒到晚上，逃课到下午，上课睡觉也都是挑一些无关紧要的课睡。

　　很多不知情的人亲眼看着教导主任进出厕所好几次，带着一身烟味出来，后面只跟着另外几个抽烟的——除了万岁。

　　也有很多人亲眼看到过，他打人有多狠，他有多蛮不讲理，他违反了多少条校规——

　　但还是没人管他。

　　他突然觉得上学也不是那么没乐趣了，甚至比在家还要自由。

　　所以一堆子人抱他大腿，有几个好不容易跟着他玩了几天后，最后换来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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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岁眼见雨变小了，提着手里的东西，朝着雨中走去。

　　雨一滴滴落在地面上，积成了一个小小的水坑，高楼的灯光照在上面，雨每落一滴，它动一次。

　　万岁不紧不慢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因为这里离学校比较近，所以万应何在这里买了个大平层，给万岁办了走读，好方便一天上下学。

　　电梯门缓慢开起，又缓慢合上，万岁按了三十楼。

　　万岁摁了指纹，门自动打开了。

　　客厅里黑漆漆的，书房的灯还亮着，那里连接着万应何的卧室。

　　万应何听到声响后出来:“回来了。”

　　他和白天那个精明的商人截然不同，现在的他一身家居服，眉眼间有一丝疲惫。

　　他指了指桌子上几道菜:“我让保姆做了菜，快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

　　进到卧室之前，他转身对万岁说:“我明天可能又要外出了，照顾好自己。”

　　他说后半句的时候，眼神里别有深意，似乎还是在盯着他额头上的伤口看。

　　万岁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将饭桌上的几道菜随意扒拉了几口。身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他冲了个澡，洗去了一身的血腥气和脏兮兮的泥土。

　　万岁擦着头发，穿着一身白色睡衣，也没管头发干没干，就直挺挺躺下了。

　　今天见到的那两个人，看样子是一个学校的，还有点面熟，但万岁想不起来他们是谁了。

　　他向来脸盲，不管帅的丑的胖的瘦的，他一律都把他们当人看，没有什么区别。

　　万岁定了个明早六点十分的闹钟，确认几遍无误后，蒙住被子，闻着被子洗衣液的清香，他很快就睡着了，还压着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