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雨歇》木北吉川

1、风雨欲来

　　寒风凄凄，锥心刺骨，冷如刀割。天灰茫茫一片，鹅毛般的飞雪洋洋洒洒，很快地面堆积起一层绒软。洁白的雪花盖住了山间的苍翠，天地顷刻间融为一色。
　　半山腰处，方正的禅院里一隅升起袅袅炊烟，白烟被风吹散后在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宏伟的大雄宝殿内金光闪闪的如来佛身，拈花含笑端坐于莲座之上，慈悲地看着芸芸众生。
　　庭院里，一个身着红色斗篷的男人一言不发站在那里，帽檐下是张清冷孤绝傲然的脸，粗黑的眉毛平而直，宽阔光洁的额头自带贵人之相，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只是那瞳仁却不是寻常多见的褐色，而是有些浅蓝。男人的斗篷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脚下也被白雪淹没了脚背。
　　天地间一片寂然，只有大殿内木鱼声断断续续传来。大殿的门就这么敞着，冷风灌入，吹动了佛祖周边的经幡，摇曳乱飞。男人直视大殿，眼睛里涌出一片凄楚的哀恸。
　　男人不知站了多久，终是忍不住开口：木云歇，你当真如此绝情，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阿弥陀佛。大殿里突然传出一声浑厚的声音，不多时一个白眉白须的和尚走了出来。见到那和尚，男人恭敬施了一礼。
　　净慈大师。
　　阿弥陀佛。净慈师傅看到男人身上的积雪，表情有些无奈亦有些于心不忍。
　　善哉善哉。我佛慈悲，不渡苦，不渡厄，不渡情，只渡缘。木小将军与我佛门有缘，如今更是削发为僧，赐号了空，断绝红尘，还望陛下日后不要再来打扰他的清修。
　　我不信。男人扬起一抹苦笑。我不信他会这么绝情。木云歇，你给我滚出来，只要今天你当面说出以后不要我再来，此生我断断不会再来纠缠。男人大吼出声，因为身体剧烈的抖动，斗篷上的雪花簌簌落了下去。
　　阿弥陀佛。就在男人万念俱灰的时候，躲在里面的人终于露面。挺拔的身材因为经年累月的锻炼显得格外魁梧，端正的五官英俊洒脱，剑眉星眼，宽额下巴窄尖，光洁的脑袋鼓鼓的圆润，灰色的僧袍，左手挂着一串佛珠，颇有出尘脱俗的雅意。
　　看到木云歇，男人激动万分，声音里带有一丝哭腔。云歇，云歇，你看看我，我是景修啊，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阿弥陀佛。什么云歇，什么景修，不过是个俗世的浑名罢了。如今贫僧已入空门，得号了空，红尘了，万事空。自今日起贫僧立下宏愿，一生常伴青灯古佛，还请陛下成全。木云歇声音淡然，神情冷漠。
　　不要，我不要你当和尚。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你不要当和尚，你不是说过会用一辈子保护我的吗？这一辈子还有那么长的时间，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男人的眼里却蓄满了晶莹，两行热泪夺眶而出。那张凄美的脸更显的楚楚动人。
　　可回答男人的只有木云歇一句轻轻的阿弥陀佛，而后转身决绝地走进大殿。门扉遮掩的密密实实，知道木云歇的秉性，男人见状彻底死了心，迈开步子离去，一步两回头，眼神尽是留恋与不舍。
　　木云歇，你当真恨我如此？
　　察觉到院里空空如也，木云歇敲着木鱼的手一滞。上官景修，如今你已稳坐龙椅，成了万人之上的陛下，即使没有了我也会有人护你一生周全。可我呢？我的家人就该平白无故受到如此牵连吗！这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阿弥陀佛。身旁净慈大师叹了一句。缘起缘灭，万法皆空。既不愿沉沦，又何苦对那点红尘再起贪恋。
　　被师傅点破心中所念，木云歇诚惶诚恐。弟子知错。
　　元和二十八年，太子失德，皇帝意欲废了东宫，不料三日后皇帝突然暴毙，满朝文武俱惊。虽然皇帝生前有废弃太子的想法但尚未拟定圣旨，太子仍是继承大统的唯一人选。然则二皇子、三皇子觊觎皇位虎视眈眈，诘责太子失德之事不愿承认东宫，三方势力相互牵扯，一时之间皇城上方笼罩了一层阴云，搞得人心惶惶，生怕夺嫡之争最后演变成一场战乱。
　　而手握兵权的木将军，自然成为三位皇子极力争夺拉拢的对象。
　　将军府。
　　爹，爹。木将军正坐大厅，忽听得门外一连急促的叫声，放下杯子，木云歇走了进来，因为走的快，呼吸有些不均，两鬓间有汗水流出。
　　什么事，这么急。木将军抬眉看了儿子一眼，见他一脸的紧张不安，原本英俊的五官皱在了一起。轻斥了一句。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像个草莽匹夫一样，你看看你穿的什么样子，还不赶紧洗漱了换身衣服。
　　爹。木云歇刚从校场练习回来，听到母亲的话后顾不得其他立刻赶来，一心只想着母亲告诉他的话，忧心忡忡。爹，听说您打算拥立太子，这是真的？
　　听到木云歇说的话，木将军啪地一拍桌子。你这是听谁说的？是不是你娘？
　　看到父亲的反应，木云歇心里瞬间了然。爹，您怎可拥护太子啊，太子失德一事陛下已经有了废储之心，您怎么......
　　你闭嘴。不待木云歇说完，木将军急忙打断。朝堂之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爹。木云歇气急懊恼，一时口不择言。枯树不避雨，黑灯照不了夜行人，太子绝非明君之材，您不可以......
　　啪，木将军狠狠甩了儿子一巴掌。放肆，有些话岂能是你说出口的。陛下并未下旨再立储，那太子自然理应继承大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
　　被父亲识破后，木云歇索性心一横，把想说的话一应吐了出来。爹，您手握兵权，现在又正值朝纲紊乱之际，您本应该为天下择一位明主，怎能只顾君臣礼法，不顾百姓危安，太子生性骄奢淫逸，绝不是天下的明君，爹，您这是愚忠啊。
　　混账。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木家三代都是保家卫国的良将，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径。太子品行不端，难道二皇子就比他好？
　　既然二皇子不可，还有三皇子，再不济还有四皇子，爹，您无论如何都不能支持太子。
　　咚地一声，木云歇猝不及防被父亲踹在地上，身体砸到了后面的桌椅，杯子坠落，茶水洒了一地。
　　果然，我就知道！你个混账东西，那四皇子身上有一半南荒蛮夷的血脉，你竟然敢让我拥护四皇子。你这样让我百年以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如何面对我大武朝的诸位先皇。木将军怒不可遏。
　　爹，孩儿自然不敢求您拥护四皇子，三皇子仁义宽厚堪当大任，孩儿只想求您不要支持太子，倘若太子继位，那四皇子还有他的母亲可就难逃一死。爹，孩儿求您不要拥护太子。木云歇跪在地上，重重地向父亲磕了几个头。
　　孩子，晚了。见儿子这样，木将军也有些痛心。我已经向皇后表了忠心，一定会拥护太子继位。我知道自小你便和四皇子感情甚笃，交情深厚，所以作为条件，皇后答应会放四皇子一条生路，可是黛贵妃，我保不了她。
　　什么？木云歇闻言震惊地瞪大眼睛。父亲，您怎可如此糊涂。前不久陛下刚刚宣告欲废东宫，可三日后突然暴毙，难道父亲您不觉得奇怪吗？陛下龙体无恙，怎会一夜之间......父亲，您就没想过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
　　你给我闭嘴。木将军左顾右看发觉四下无人才小声警告木云歇。宫闱里的事，岂容我等揣摩。你难道不知隔墙有耳，祸从口出！如今陛下生前并未立下废弃储君的诏书，那太子自然应该登上龙椅。这些事情，已经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了，你若仍放心不下四皇子，还是想着趁此机会赶紧把他救出来吧，若是去晚了，为父可保证不了皇后会对四皇子做出什么。皇后虽然答应给四皇子一条活路，可怎么活她可并未明说啊。
　　啊？木云歇心急如焚，脑袋却忽然间一片空白，茫茫然没有任何动作。
　　你傻啊，从陛下出事以来，黛贵妃和四皇子一直被困在宫里，眼下你自然要先去宫里把四皇子接回来。拿着，这是我的腰牌，有了它可让你自由进出宫门。木将军解下腰间的令牌，放在木云歇手上。
　　为父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只盼你能及时赶到，看到令牌皇后不会为难你。你若是能把四皇子带出来就带出来，若是不能千万不可勉强，倘若你在宫里动武出了事，就算为父有心怕也是救不了你。
　　父亲。木云歇忧惧地看向父亲。而木将军并未说话，只是给了他一个放心去吧的眼神。得到父亲的允诺，拿了腰牌，木云歇慌慌张张跑出大厅。
　　来人，备马。
　　一直看着木云歇骑上快马，身影消失很远，木将军伫立在门外，久久不愿回门，面上阴郁愁苦，眉毛蹙着总不得舒展。
　　此时，天气晴明朗日高悬，一点没有风雨欲来的紧张和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