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艳阳（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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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悠推着沈青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离开“临终病房”那层，从住院部出来，一直走到旁边的花园，才停下来。
沈青的视线落在弯曲的小径上，他觉得有点冷，把手指蜷在了毛衣的袖子里。
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其实感到很难为情，因为他没想让楚悠看到这么难堪的场面的。
他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妈精神状态也不太好，情绪很容易失控，对不起，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然而他等了半天，楚悠都没有回应。
沈青略带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就看到楚悠低垂着头，肩膀轻微地颤抖着，抓着轮椅把手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泛着白。
他愣了下，有些不知所措，低声问：“怎么了？”
楚悠没出声，抬起眼眸时，眼眶都是红的。
沈青看到楚悠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把头埋在了他腿上，没一会儿，像个小孩子一样伏在他膝头哭泣。
一时间，沈青的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心脏随着楚悠的哽咽，一下一下地抽动，难受极了。他隐约明白楚悠为什么会哭，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楚悠。
他只能伸出手摸摸楚悠的头，对他说：“楚悠，已经都过去了，我没事了，你也……不要难过了，我们以后都不会分开了。”
楚悠的脸仍然埋在沈青的腿上，他哭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沈青抬头向远处望去，夕阳斜照，晚霞余晖直落在他眼睛里，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低下头盯了一阵楚悠的发旋，说：“楚悠，我们回家吧。”
他们当天晚上就飞回了燕京，沈青折腾一天，太累了，到家沾上床就睡着了。
而楚悠抱着熟睡的沈青，怎么都睡不着。
他自虐一般地反复地回想沈如梦说的那些话，猜想每一段残忍而又绝望的往事，试图从那些话里感受到哪怕一点点，沈青曾经所受的那些痛苦，他觉得他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可他的心痛又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因为他不是沈青，他只能想，但他永远无法真切地体会到沈青遭遇过的痛苦。
楚悠曾一度对沈青手腕内侧的伤疤抱以侥幸的心理，希望事实并不是他所猜测的那样，即使当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然而，如今他只要想到沈青曾经在那么深的绝望里苦苦挣扎，甚至可能连发出求救信号的机会都没有，那丝侥幸终于被彻底打碎——他的青青真的自杀过。
他差点就永远失去青青了……
但他对此一无所知，当年不仅没有留住他，也没有在那之后的岁月里陪伴他，就这么让他孤独一人撑到现在。
一想到这些，楚悠心痛的快要窒息了。
他只能将沈青搂得更紧，彻夜难眠，在每一分每一秒里感受沈青浅浅的呼吸声，不断地庆幸他还活着，他回来了，回到了自己身边。
从今往后，他们都不会再分开了。
***
次日一早沈青再次接到言嘉雄打来的电话——
沈如梦死了，凌晨4点的时候。
死前十分痛苦，大咯血，腹水严重，剧痛无比，挣扎了很久，医生才宣布死亡。
楚悠做好早饭准备叫沈青起床吃饭，他一推门，看见沈青靠着床头，眼神虚虚地落在床尾某处。
沈青听到房门声，抬眼看向楚悠，愣了一下，悠悠地说：“我妈走了，今天凌晨的时候。”
楚悠坐到沈青身边，安抚地拍了拍沈青的手背：“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沈青摇摇头：“言嘉雄说他会派人处理后事。”
他看着楚悠担心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楚悠，我以为……我不恨她了……可是，当我听到她死了的消息，我竟然，感到了一丝快意和轻松……”
“你昨天在医院也听到了吧，我的腿，是她造成的。她一开始只是不小心把我推下楼，我那时候当下就不能动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为了博取言嘉雄的注意，她没叫救护车，等了很久，一直等到言嘉雄来，我才被送去医院，我的腿就这样被耽误了……”
沈青皱着眉头像是陷入回忆中，他说得很慢，艰难地从尘封已久的过去中拉扯出那段沉重而泥泞的回忆。
“后来……后来言嘉雄联系了德国的医院，有一个治疗项目，我当时痊愈的机会应该很大，但是她……我妈她把我带走了，她那时精神已经不好了，非常偏执，觉得只要我站不起来，言嘉雄就会一直待在她身边。她不让我治疗，把我关在画室，逼我画画，不画就不让我出来，甚至……不让我上厕所。”
当时失禁的羞耻感隐隐袭来，让沈青有些无措，但他好像在完成一项使命，又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当时好恨她啊，我生命的前十几年一直在为了摆脱她做努力，我还……遇到了你……为什么在快要成功的时候突然功亏一篑了呢……我那时恨她，恨命运……我想一死了之。”
沈青的加快语速，仿佛在快进一段痛苦的记忆。
“但我没有死，这次的救护车来得很及时，也许……也许是我本身也不想死，我只是病了，而且我……我很想你，我想再见你一面。”
沈青望着楚悠，楚悠觉得沈青此刻的眼神像大海，蕴含着惊涛骇浪的力量，却能让人的内心平静，甚至治愈了他因为听到沈青痛苦的往事而破碎的心。
沈青的语速又缓慢下来：“后来言嘉雄把我妈带走了，又把我送去治疗，我在疗养院待了3年，出院后去了意大利，学习油画修复。再后来……我和你重逢了……”
“我本以为，我已经放下了，可是原来，我还是有一点点恨她，可能如果没有她，我就不用活得这么辛苦吧。不过——”沈青抿着嘴笑了一下，“总有一天，这个人会彻底消失在我生命中，她的名字将不再是一段往事，我的回忆里也终究只有与你的平淡生活。”
沈青说完这一大段话，轻轻呼了一口气，他想到见沈如梦最后一面时她的样子，对方明明行将就木，却仍然对他恶言相向，似乎恨他已经渗透进了沈如梦的骨髓，成了身体的本能反应。
然而，他现在努力活着，与爱人的关系和周遭事物的关联不断加深，那些悲伤和难过的情绪却越来越淡薄。
无论沈如梦活着还是死了，他知道他都不会再被噩梦侵扰。
沈青身着白色翻领睡衣，身姿挺拔如竹，与楚悠对望。
楚悠越过他平静的面容看到了这十年间，不断忍受各种折磨，人生不断下沉的沈青。
他也看见了，努力不让自己跌至谷底，拼尽全力挣扎的沈青——即使可能会终生瘫痪，仍努力做复健；即使不能画画，却还因为热爱想方设法做着与之相关的工作；即使因为身有残疾而在爱人面前自卑，也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爱下去！
他还看见了，二十多年前的沈青，他看见站在画布前看着自己的母亲撕毁他的作品，听着母亲的污言秽语依旧傲然挺立的小小身姿；他看见了十多年前，下决心要跟自己男朋友考入同一所学校而暗自努力的少年！
楚悠紧紧抱住沈青，因为心绪起伏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他的爱人像一只永远向上飞的小小青鸟，在狂风暴雨中踽踽独行，终于冲破云层，来到这一片晴空万里与自己相遇。
楚悠想对沈青说谢谢，谢谢你的坚持，你的努力，让我又重新遇见你。
然而，他的青青并不需要他的感谢。
他深深吸了一口沈青身上的青草味，慢慢开口说：“青青，我爱你。”
我爱你，愿你今后的每一天，都在艳阳高照下翱翔。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艳阳（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