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胭脂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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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郎知道小鱼儿总喜欢戏弄他。
但他没有料到，他竟能恶劣到这般地步。
从地宫逃出生天后，他们手上挂着情锁招摇过市，所有人都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他们。又同寝同眠，亲亲密密枕旁人，只是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倒也暧昧。
这天小鱼儿又对他笑了。
江玉郎知道，他一露出这样的笑容，总有一个人要倒霉的。
很不幸，这个人一定是自己。
果然，小鱼儿眼珠子一转，开口道：“江玉郎，你看，我们每日带着这个锁到处走，总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
江玉郎摆起一个假笑，毕恭毕敬道：“鱼兄想要如何呢？”
“我想，”小鱼儿嘻嘻一笑，道：“咱们两个大男人天天拉着手别扭得很，不如咱们换个装，扮一对年轻夫妻掩人耳目如何？”
若换了平时，江玉郎一定要欣然拍手说真是个好主意。
但现在，他只想拍碎小鱼儿的头。
因为小鱼儿接着一本正经道：“你堂堂江公子，长得秀秀气气的，不如就委屈一下，扮个女装？”
从来没有人能拒绝小鱼儿的话。
他只要想要你做一件事，你不论是被迫或是自愿，最终都非做不可。
江玉郎是个聪明人，他懂得这一点。
因此他只是怔了怔，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道：“……承蒙鱼兄高看。”
盛情难却。
江玉郎素来游走花丛，身体发育未到便只好常常在莺莺燕燕里过过眼瘾，女人环肥燕瘦的风情令人心动神驰，不消说他也烂熟于心。
他苦中作乐地拉着小鱼儿上街去成衣铺，美其名曰“买女人衣服”，实际上是遛着他散步。小鱼儿也不着恼，到了成衣铺预备秋后算账。
江玉郎料到这一点，因此他出奇敏捷精确地自一片花花绿绿里拣出一件较那些姹紫嫣红更为淡雅的水绿裙衫。
老板娘一张涂脂抹粉颇为滑稽的脸笑得百花齐放，红蔻丹似的指尖亲昵地触触江玉郎的肩膀，连连腻声道：“夫人真是眼光好，这件衣服可是很多姑娘都抢着要的……”
要知小鱼儿和江玉郎手连在一起，搭了块帕子，从外看去就像是情人爱侣亲亲热热地挽着手上街。而小鱼儿虽长得俊秀，顾盼神飞之间却也不乏英气，绝不会像是个姑娘；江玉郎则眉眼阴柔肤色苍白，因为萧咪咪的凌虐而身量纤细，因此乍一看去竟有几分雌雄莫辨。
江玉郎脸都青了，张了张嘴，平日巧舌如簧此时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鲠在喉。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始终形同虚设浅浅凸出的喉结，心下郁闷。方要解释，却被小鱼儿拉住了手。
小鱼儿唯恐天下不乱，故作神秘地摆手道：“哎呀这位姊姊，不瞒你说，我们两个是偷跑出来的，才装成这个样子，还请你莫要宣扬。”
老板娘被叫了一声姊姊立刻心花怒放，满脸香粉簌簌而落地点着头。混迹市井之人听惯了世俗传唱的携手私奔风花雪月，更何况高龄妇女。她老于世故的一双眼珠自以为聪明地一转，欲盖弥彰地大声道：
“哦……原来是这位‘少爷’！”
江玉郎深吸一口气。小鱼儿怎可放过他，趁乱又拣了几件过分娇粉的罗裙薄衫，算好了钱和江玉郎往客栈走。
一路上还嫌不过瘾，笑嘻嘻地调侃他：“果然都是明眼人，你看看你，就算穿着男装也是娘娘腔得很……”
江玉郎刀剐般的眼神并不能阻止天不怕地不怕的江小鱼说下去。只听他笑眯眯地语锋一转，切入了一个更为露骨的话题道：“喂，方才那老板娘还以为你我是私奔出来的小情人哩，我就说你很像个姑娘……”
江玉郎觉得听他说话简直是一种折磨。他干脆扭过头，将他向外一推：
“我换衣服了，劳烦鱼兄闭嘴。”
他穿得是自己首选的那套极淡的水绿衣衫。临换衣时，小鱼儿虽嘴里嘟嘟囔囔，还是半真半假地闭了眼扭过头。
正如老板娘的误解，江玉郎也晓得自己模样的清秀恬淡。
他解了长发，任那黑沉的青丝流动在单薄肩膀，淌出一条静止而发亮的墨河。
细白脖颈衬着一圈湖绿锦缎领口，向下笼着丝绸薄纱，一片翠雾半遮半掩胸前平坦，恰到好处。
玉带窄长，恰巧腰细，便多缠了几圈，勒出不堪欲折的纤细。水墨青山绘在腰带上，缠了满目风景旖旎。
江玉郎扮起女人来虽是满腹怨怼，动作则游刃有余。白生生的脸，尖削的下巴，在那萧咪咪地宫一年有余以至于形貌消瘦，此刻却添体态风流，弱柳扶风。通体淡绿深翠，裙裾轻扬，眼波流动，活脱脱是穿林打叶的青女素娥。
江玉郎一时起意，扭开方才老板娘相赠的一瓶胭脂，细白寡色的食指蘸了些嫣红。他苦中作乐，新奇地无师自通涂涂抹抹起来，转瞬化出半面淡妆。
唇畔搽出暧昧不明的绯色，肖似情动的水润。抿一抿唇，一点艳丽洇开两朵嫣瓣。
他揽镜自照，哭笑不得，亦半分自傲。轻唤：
“鱼兄。”
小鱼儿张开眼，怔了。
面前一个似曾相识的淡雅美人，似笑非笑含情目，似愁非愁罥烟眉，青丝如瀑，翠衫似竹。他笑意刻薄讥嘲，葱白的手指却抚弄着裙袂。
——正所谓江南多美人。
江玉郎瞧他发愣，眼眸一转，修长的手指顺势捉过桌上一柄雪白折扇，“啪”地打开，遮去了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眼。
水波斜撩，糅杂笑痕半星，疑心是被江南水乡里的长嵩挑弄得波痕连连。
小鱼儿脸上极快地溜上一片红霞，薄云般浅浅浮在耳尖。
江玉郎得意一笑，起了戏弄这纯情少年的心思。乃眸色低垂，宛若山雨欲来时饱甸云雾，扇子似的睫毛打出小片阴影。拢住得意洋洋的小小天地。
可惜狡狐未及得意多久，小鱼儿已夺过扇子“啪”地一合，在他后颈一敲，大声道：“瞧……瞧着病恹恹的，换一件！”
人间最是煞风景者，必是此人也。江玉郎暗中撇嘴，转念倒也意味深长地笑了。遂四两拨千斤，无比轻盈地应声道：“好，都听鱼兄的。”
小鱼儿便拽着他，生生将清婉的水乡美人衬上了红红紫紫的鲜艳衣裳，又执意往江玉郎过于苍白的双颊擦了不少胭脂，打扮得似只花蝴蝶。
他这才笑开，调笑道：“瞧，你这样多漂亮……你说是不是？”
江玉郎瞧着那模糊铜镜里自己奇诡的妆容，难免气得面白，细眉紧锁，急急抢过水盆，欲要撩水浣面。
小鱼儿被他左手的锁链牵着一个趔趄，自是不肯善罢甘休，劈手笑嘻嘻夺回水盆，大声道：“江玉郎，你莫要洗掉啊，你……”
江玉郎自以为气势万钧地转首瞪他。哪知他妆容半化，半面粉妆，半面素白，眉目间均挂残余墨彩；苍白薄唇尚带胭脂，原先红如朱砂，此时清水着洗，残余一抹绯色；一双长睫噙着晶莹水珠，如墨羽湿露，灵秀天成。
小鱼儿几乎看傻了第二次。
幸而这回他反应极快，敛去眼底一抹惊艳，嬉笑着撩起一朵水花，嚷道：“好好好，江公子，我不闹你了还不成么，洗了就洗了。”
他眼珠一转，又悄声接道：“不过确实漂亮极了，你知道么？”
江玉郎冷哼一声，置若罔闻，俯身捧起清水，欲盖弥彰地细致清洗。
待昳丽褪尽，还是个风流俊俏少年郎。
然而纵然舞尽下场，也有那一个人，曾见证了这一场独为其容的十里红妆。
小鱼儿在那边厢失魂夺魄，无聊至极地思忖。
江玉郎女装清绝俏美，别有一番韵味，可惜不是个女子。若他真是个姑娘，又是这般聪明狡猾独树一帜，他说不定还有心思与他接近一番，娶个这样性格出挑的媳妇儿带回恶人谷看看也是好的。
小鱼儿一面暗忖，一面忍不住嗤笑出声。江玉郎被他笑得毛骨悚然，不禁皱眉乜了他一眼。看到小鱼儿真的回望过来，胆小虚伪的狐狸连忙敛起眸光，专心修整面上残存的妆色。
小鱼儿意味深长地笑。
罢了罢了——若是能直接娶了江玉郎回家，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胭脂妆】
